5、世事无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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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事儿我不想对爹说。
搂着来福坐在门槛上，我想得出神。
去还是不去呢？
再学，也只怕是屠龙之计，温饱二字比起理想来，要丰满很多。
刚来时我也有满腔豪情，心想自己好歹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文通言情武看玄幻，就算没吃过猪肉总也见过猪跑，不说流芳青史笑傲江湖，至少也要醒拥江山醉卧美男。
奈何眼一睁开，看到的全是褐衣粗颜，挣扎求存；到得年岁稍长，揽镜一照，更只剩哭笑不得。过得几年，渐渐与此间少年并无两样——不不不，他们比我聪明漂亮强壮能干。
天色渐暮，门吱呀一响，爹背着胡琴进来。绕过满院衣物，他一张面孔欢欢喜喜，手中托着一方红糕。
啊，我笑起来，长得平凡也没什么，至少爹这样爱我。
于是我叼着糕点，忙着忙后炒菜炖汤，爹一忽儿看我，一忽儿看手中的小半块糕，面孔上的笑容越来越深。
炒豆子，煮蛋汤，捡出隔壁婶儿帮做的腐乳，又盛好了白米饭，爹才把糕吃掉。
“爹，今儿咱们吃鸡蛋吧，阿毛爹不能去市集，攒的蛋会放坏的。”
看着碗上的摊鸡蛋，爹一脸疑问地夹进我碗里，我笑咪咪挑起饭给他看，我碗底也有呢。
“看我多大方，摊鸡蛋可用了老多油呢！爹，我有油拦饭，你没有！”
听我笑嘻嘻一说，爹眼中似乎有亮晶晶的东西一闪而过，就着灶上些微光亮，低头扒饭。
吃了晌饭，我照旧提着小篮约了女伴去城外打鸡食。
来福在我身前身后跑，不时把身边的青儿绊一下，惹得青儿笑骂：“这小破狗，会不会走路！下次不带你出来了。”
阿福却喜欢来福——想必两个都有福气——叫了一声，带着它往前冲，青儿一急，叫起来：“慢点慢点，小心摔了。”来福好久没出来了，听她越喊，就跑得越欢，阿福扭着两条小短腿，飞快地追赶。
城郊有大片地，也不知是谁家的产业，一直荒着，但因邻近官道，有外乡人搭了些草棚住下，开荒种地。有他们寻过，我们是找不到什么冬令野菜的，只好挖些鸡鸭食物，顺便也把吊在江里的鱼笼收起来。
到了江边，倒见小六哥带着几个人在凿冰。
“六哥哥！”
我们喊一声，各自去江岸隐秘处看鱼笼。小六跟过来，揉揉我的头说：“英子，等下陪哥哥抓鱼，晚上叫上你爹去哥家喝酒。”
我扮个鬼脸，嘘他：“六哥哥就爱喝酒！你也老大不小了，还不存钱娶媳妇么？”
他脸上一红，不轻不重地敲我一下，道：“小丫头管那么多！”
他的同伴听到，在不远处大声笑起来，“晚上就是喝喜酒呀！”
我倒是早知道六哥哥喜欢上了花娘，却不知道花娘已经自已赎身，就在今晚和他成亲。
这可是喜事，我叫青青她们过来，一起恭喜六哥哥，还扭着他讨红包。六哥哥一张脸红得不得了，笑着讨饶，让我们晚上都去，他的新媳妇儿有礼物给我们。
正说着，唏律律一声马嘶，六哥哥的同伴大叫着，几个小伙往官道上冲过去，我一看，也吓得几乎没了魂。
不知什么时候，来福和阿福玩到了官道上，也不知什么时候，官道上来了一列车队。
到我们看见的时候，阿福已经被人抱起。
六哥哥过去接过阿福，连忙道谢，那个男人板着脸，哼道：“你们这许多人，却放任孩子在道上玩耍，压死小孩也倒罢了，惊扰了我家主人事大。”
这叫说的什么话！六哥哥他们顿时火大，骂了起来。
没说两句，有一辆车掀开帘子，走出个秀气小姑娘，细声细气说：“武大哥，公子叫你别和人吵嘴。”又对我们笑，“对不住啦！幸好这个小弟弟没事，这里有个锞子，给小弟弟压压惊。”说着从荷包里掏出个黄澄澄的小元宝来，看样子倒跟爹得的那个差不多大小。
她这么一说，哥哥们羞赧起来，说什么都不肯要那金子，小姑娘抿嘴一笑，把元宝往阿福怀里一塞，转身上车。
得了意外的财喜，大伙儿捕起鱼来更起劲儿。就连刚刚吓得面青唇白的阿福也趴在冰上，伸着小手去冰水里捞。
等到太阳落山，冰面上堆了好大一堆鱼，留下几个哥哥收拾，六哥哥带着我们先回去打酒买菜扯布换糖。
舔着甜如蜜的麦芽糖坐在新房里，我们几个女孩子叽叽喳喳地评论六嫂子的手艺。
“这娃娃绣得可真好！”
“鸳鸯也好！”
“怎么绣荷花呀？新媳妇不是该用牡丹花么？”
“你们不懂啦！六嫂嫂就叫小菡啊！菡就是荷花啦！”
透过绣着天女散花的门帘，外头是阿福爹他们的笑声。
六嫂很豪气，不但忙进忙出的做菜端菜，不时还举杯相敬。倒是大叔们十分拘谨，幸好婶子们在，笑着打圆场给红包，夸小菡嫂子漂亮。
正热闹间，突然鸦雀无声，只听得一个声音清甜如银铃：“菡儿今日大喜，却把姐妹们忘在脑后，唉，这可该怎么罚？”
“当然是罚酒了。”
“那怎么行？菡儿一向顶能喝，罚酒岂不中她下怀？”
“依我说，便得罚唱。”
娇滴滴的声音如莺啼般，在外间响起，听得有三五七人样子，说话都是又急又快，叫旁人插不上半句。
我们好奇起来，趴到帘边掀开一缝望，只见几个锦衣华服的女子站在厅中，围绕着一个穿着白衣的年轻女子。
那女子坐在椅上，手中端着茶盏，正说道：“小菡，你自己赎身，就为的这个男人？”说话间面孔带笑，话音也是柔婉到了极点。
不待人答话，她又说：“你可知这赵六儿是什么人？”砰地一声，她将茶碗掼在地上，戟指道，“似他这般男人，你也敢嫁！”
六哥哥十分不服气，上前一步道：“我是真心待小菡……”
话未说完那女子脸色一变，纤手一挥，冷冷道：“我的丫头，岂是你能娶的？”
不知为何六哥哥没有回答，六嫂嫂却卟嗵跪倒在地，央求道：“小姐，我和六儿是真心的，求小姐成全……”
韩叔站起来，拍拍六哥哥的肩，却见六哥哥轰地倒下，我们吓了一跳，几个姐姐轻轻啊了一声，夫子面沉如水，俯身看了看，道：“关中秦家的功夫。”说着手指一弹一拂，把六哥哥扶起来。
“老先生倒有眼力。”那女子晒笑一声，也不去理睬旁人，只淡淡对六哥哥道，“你家徒四壁，什么来娶我这丫头？”
“我有力气，不会叫小菡吃苦。”平日里六哥多伶俐一张嘴，这时候才只会定定望着六嫂嫂，笨拙地说这话。
我都替他着急，你说你讲几句好听的不行吗！六嫂嫂把头磕的砰砰响，不多时额上血迹斑斑；六哥哥握着拳头松了又放，终于跟着跪下去，求那女子成全
那位秦小姐却笑了，轻轻说：“小菡你起来吧，人是你自己选的，我也没法子说你。不过你记得，望月楼的门总是开着的。”
六嫂泪流了满脸，却笑咪咪的，又磕了个头才站到秦小姐身边去，低声说：“谢谢小姐……”声音哽咽了。
秦小姐身边的锦衣美人们咯咯笑起来，个个拿手帕替六嫂嫂擦泪，有人掏出小瓷盒，给她额头上的伤口敷药，一个个都在恭喜她。
夫子笑了，拍拍韩叔的肩，说：“老韩你这爆炭，要不是我拦着，你是不是就想给小六的喜事加点色儿了？”又转头对叔伯们说，“关中秦九娘的侠名，老夫可是久仰得很了。”
秦小姐微微一笑，起身道个万福：“春风拂柳燕称王，王老爷子，小女子可不知道你老人家在陵城，否则可就不敢班门弄斧了。”
外头的美人们坐了一桌，嘻嘻哈哈喝酒唱曲儿，叔叔伯伯们可坐不住了——即便想留，婶婶们可也不依，人就走得七七八八，只有夫子韩叔几个单身汉，陪着六哥喝了几杯。六哥哥喝得尽兴，扯住每一个人敬酒，直嚷嚷开心。我看到爹坐在角落里，喝一杯酒就拉一段琴，尽是《喜鸾凤》、《燕双飞》这些情意缠绵的曲子。
六嫂嫂坐在婚床上，笑得一双眼弯弯，红布红烛晃得人眼花，我轻轻叹息，心里却和爹拉的曲子一般，说不出的平安喜乐。
“英子唱歌吧？给六嫂唱个曲儿听。”青儿拍着手笑，转头对小菡嫂子说，“咱们英子会唱的小曲儿可多呢，我爹都说，你们望月楼的姑娘都不一定会！”
小菡嫂子的脸红红的，眼也红红的，我知道她们是想逗她开心，想了想便唱道：
“小小洞房灯明亮，手扶栏杆细端详；象牙床挂红罗帐，珊瑚双枕绣鸳鸯……”
那一晚，我们很晚才回家，阿毛爹的笑声有些凄凉，在夜里传出很远很远。
爹和阿毛娘扶着他，阿毛娘用难懂的方言骂他，唠唠叨叨里充满情意。
雪花默默地飘，来福和阿福跑在前头，青儿我们跟着大人，笑声洒满小巷。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世事无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