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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年少的你 ...

  •   转天阿明送了几两碎银来,笑嘻嘻说是自己平日里攒的零花;从此阿毛和他走得很近,两人常常在课间嘀咕,气得韩洛也不大搭理阿毛了。
      我还是老样子,家务活忙坏了,那有闲心去管毛孩子的事,反正小娃们两天吵三天好正常得很。
      趁着腊月里停了两天雪,我连忙把家里的被单褥枕衣服一古脑儿洗个遍,小院里横七竖八扯了三四条绳子,晒得满满当当。
      揉几下,我学着婶子们捶腰,雪雪呼痛:“啊,真是腰酸背痛腿抽筋啊!福婶儿,我真佩服你们,见天儿这么洗呀洗的。”
      福婶她们笑得很温暖,阿花拧了拧我的鼻子,细声细气地说:“婶子们是大人,洗几件衣服可不算啥,你一个小丫头家家的,也真让人心疼。”
      “就是,阿英哪,不是婶子说,要是俺家那妞儿有你一半儿孝顺,婶子做梦都得笑醒。”
      “青丫头学着点,你有英子这么大的时候,能找见人影儿就不错啦!”
      ……
      大婶嫂子们七嘴八舌,羞得我面红耳赤。俗话说不养儿不知父母恩,我却是从葬礼上领悟到的。
      当初我车祸丧生,五十余仍保持舞蹈家完美身材的母亲霎时间青丝成白发,而正值壮年的父亲一病经年……
      彼时我尚留一缕残魂,几乎没疼到魂飞魄散。那时节终于明白父母的爱,然而为时已晚。
      是以这一生,我不会让爹为我伤心。

      阿花嫂子同我端着木盆回家,原本还问我要不要帮忙,待见了阿毛他们几个男孩子,霎着眼睛笑,一本正经地叫他们学着点儿,日后娶了小媳妇用得上。
      逗得我哭笑不得,这才多大点儿的孩子……
      其余几个风吹日晒的倒看不出来,只有阿明,白皙小脸涨得通红,几乎又没哭出来。还是韩洛大方些,啐了阿花嫂子一口,便来接盆儿。
      “不用不用。”我连忙道谢,皱眉看他们乌黑的爪子,实在不情愿让他们插手。
      阿毛却主动得让人生气,下手一把捏起我洗得雪白的内衫,手勤脚快地抖开就往绳子上晾。
      我气得尖叫:“停手啊!你看看你把我衣服捏成什么样儿了!”
      他仔细一瞧,抓耳挠腮有些羞惭,我叉着腰跳过去劈手扯下来,跺脚道:“说你们添乱还不信!讨厌啦!走走走,不要在这里惹我生气。”
      真是的。
      等晒好其余衣服,我提着被弄脏那件想回井边重洗,一拉门,三人靠在墙上,闷闷地也不说话。
      兴许是我两世为人说话做事十分成熟,城东的孩子们都有些怵我;但我等闲并不发火——把他们看成小孩子,那里还会真生他们的气?尤其是我明知他们只是有些调皮的好孩子。
      见三人这样子,我的气消了大半,索性把盆递过去,“你们弄脏的,你们去洗。我不管啦,要是洗不干净,我以后都不要理你们。”
      “不理就不理好了,稀罕啊?”韩洛翻个白眼,不以为然地说着却撞撞身边的阿明。
      阿明不解地啊一声,怯怯地说:“那我去洗好了……”说着便伸手接过,想想又问,“可是阿英,怎么洗呀?”
      我仰天正要长叹,却见韩洛夺过木盆,踢打踢打走开,嘴里嘟嚷道:“凶巴巴的,以后看谁敢娶你。”

      韩洛同我一样,没有娘。和我不同的是,他虽然母亲早逝,家中却不乏女性照料。
      韩大叔当年是军中大将,一杆长枪使得出神入化。阿福爹给我们讲故事,最爱说的就是韩将军枪挑梁王。
      “话说韩重韩将军,身穿白袍手提银枪,立于阵前一喝,敌军三千人中便有两千尿了裤子……”
      大伙儿听得如痴如醉,只有我在一旁嬉笑,问阿福爹:“那韩将军有没有被尿冲走?”
      大伙儿又笑,当中数韩洛笑得最大声。
      没过两天,在东市见到韩叔,他拈着下颔几根胡须瞪我:“小阿英,韩叔得罪过你?”
      我摇头,却忍不住地想笑,韩叔的脸板不住,哧地笑出来,啐我这个“促狭丫头”。
      不过韩叔生得还真是好看,难怪这些年来总有些阿姨姐姐主动往他家跑,帮他带孩子洗衣服做饭。我也曾问过韩洛,为什么韩叔不在里头给他选个娘,韩洛习惯性翻白眼,说我闲吃萝卜淡操心。
      我止住跟着翻的念头,摇头叹息:“多俊个小子,愣让白眼毁了……”

      因着筹备过年,夫子索性把课停了,但我仍时不时去找些书看,兵书卦书来者不拒。
      洗罢衣扫过尘,我打量着别的事可也不会了,就又往夫子那里去。
      门虚掩着,听到夫子清冷的声音,正要推,韩洛打开门。
      “你来干嘛?”
      他黑着脸,走路有些瘸,瞪着我说。
      我懒得跟他计较,反正他总是一阵一阵的发疯。扬扬手里的书,我说:“还书呗,还能干嘛?夫子也不是你一个人的。”
      他劈手抢过去一看,面带讥讽:“《黄公略》?你也看得懂!”
      “看不懂,瞎看。”我不假思索,笑道,“催眠好使。”
      他哼了一声,也不让我进去,道:“我替你还给夫子。”说完就要关门,我一脚抵住,有些不满:“哎我还要借呢,你干嘛呀,平时夫子也没说过不准我看好不好。”
      “为师可没什么书还能让你睡觉了。”正闹腾间,夫子慢慢踱出,微笑道。
      我向夫子行个礼,收敛起嬉皮笑脸,恭敬地说:“先生藏书如海,学生定能不负期望。”
      夫子笑容一滞,眉头皱起,微微叹气:“旁人皆道雪英老成,原来也是个调皮的。我那些书可不是玩的,你若想看,便得看出个眉目来。”
      看书于我不过是消遣,夫子这么一说我便打退堂鼓:“这……那我不借了。”嫌他小气,我小声嘀咕,“最多我去跟六哥哥借。”
      小六那里也有书。坊间流传的香艳小说,价格低廉文笔粗糙,然而十分有料,我一向趁着小六不留意的时候偷一本出去看,看完毁尸灭迹,迄今未被逮到。
      夫子看我的眼神很有些恨铁不成钢,轻声道:“雪霁半生孤苦,难道阿英便不想让他过几天好日子?”
      “夫子不是我,安知我不想?”调皮地答了一句,我准备打道回府。若不是懒得看陈家下人白眼,我会缺书看?
      “既想,为何不愿上进?”
      夫子语气有些微的凛然,我怔了一怔,长出一口气,淡淡道:“贫家女子,再如何上进,左不过嫁人生子;夫子,看不到希望,故而不愿。”
      这些年来我所思所虑,不外如是。爹让我上学我便上学,只是图他欢喜,若由得我自己,我倒宁愿跟着阿福娘在井边洗衣,也好让爹少些辛劳。
      “看不到希望?”一直没出声的韩洛轻声反问,“你连争取都不肯,怎么看到得希望?”看得出来他不肯认同,一双眉毛皱起,稚嫩面孔含着些睥睨天下的豪气,断然道,“总要试一试,好过你什么都不做。”
      我垂头笑,再抬头已是一脸疑惑:“我也曾看列女,粗解妇德以贤为重;又言女子无才便是德,书读得多了,家务自然不免松懈,可就既不贤又不良。韩哥哥说的争取,我不懂。”
      韩洛到底年纪还小,顿足道:“你这丫头平日说话多么有道理,这会儿怎么掰起歪经来!谁说女子无才便是德?若是一个大字不识,那能知道什么是德么?”
      夫子一笑,止住韩洛,“洛儿你先回去吧,今天也累了。阿英想看什么书就进来捡吧。”

      夫子的书就搁在内室,除出一面墙下支了床,其余三面都满满堆书。
      从前他就叹息说,若不是为了带这些书出来,断不至于让老兄弟们过得那么苦。
      阿福爹说夫子当年‘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我看不大出来,只好将信将疑。反正说书先生的话,也要折一折水分。
      “阿英,你今年几岁了?”
      “过了年就九岁了啊。”
      正翻书,突然听到夫子问,我答完才有些怵。我的说话作事当然远超九岁,不止我,阿毛韩洛都跟年龄不符,要说真正谁最合自己的年龄段,只怕是阿明和阿福。
      夫子往手中的书上一弹,低声道:“九年……人生有几个九年?北城雪霁,如今只剩一把旧琴,一个幼女。”
      爹姓的是雪,很少见很古怪的姓,雪霁这名字当然也并不是小门小户气象。然此时再论这些有何意思,如今爹叫哑巴,整个陵城,无人再称他一声雪公子。
      便是阿福爹,讲天讲地讲古讲今,都不愿说北城雪公子旧事。
      我手里的书卷是《群芳谱》,当年最时兴的杂书,里头诗文花鸟琴棋无所不包,而我翻到的这一页,正是燕国四公子绘影。
      南方流离十余年,诗酒风流的清贵公子早成了卖艺的老汉……
      不是不叫人唏嘘的。
      “阿英,从明天起,你每天晚间过来,和洛儿一起学史。”
      正出神,夫子自说自话自作主张。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年少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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