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第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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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第一场细雪飘落，时序不知不觉入了冬。
皇子的降生，即使是庶出，毕竟起到了稳定国本的作用。大玉儿将此作为吉兆，明示暗示之下又拉拢了一批原本摇摆的朝臣。
鳌拜的事情虽然箭在弦上，但因为各方的制衡竟在浓重的火药气氛中进入了一个相持阶段。双方都是不动声色保持表面的平静，却在私下各自调动力量。
玄烨每日清晨除了早课便是听政，后晌与库布们练习骑射布库，晚上勉强批些经过鳌拜勘核的奏章；看在宫中眼线眼中不过循规蹈矩庸庸碌碌。至于外松内紧的另外一面则是紧锣密鼓。借着乔装出宫的便利经验，他亲自去拜访了一些可靠的大臣，采纳了更多稳妥的意见，铺实了铲除逆贼的支持。新官的遴选必须慎之又慎，除了吏部档案的审核他又通过各种渠道希望能作进一步了解。日讲的早课虽比过去乏味，但满蒙传统终究是学问，况且有伍先生宫外的汉学指点与容若的切磋之谊，他读书的兴致竟是更高。再加上南怀仁西洋数理知识的进讲，诸多事情一并汇集难免给他增添了负担。苏麻喇姑看在眼里愁在心上却明白这是他不能推托的责任，只能事无巨细地照顾他身体起居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好在玄烨乐在其中，心头松爽身体康健，反而是容光焕发了。
为了保证皇上在宫外的安全，索额图往往以管家的身份带上几名侍卫随行。拜访臣工要挑选时机因而并不十分频繁倒也不易引人注目，麻烦的却是南怀仁与伍先生的课程。教堂不是个安全的所在，偶一为之也还罢了，经常的出入即便万分小心也会招来鳌拜的耳目；顾虑到皇上无意让伍先生知晓真实身份，地点的安排更添了难度。教堂、郊外、道观、佛寺、索额图家的别院等等都成了频繁更换的选择，而这一切只有靠苏麻喇姑花样翻新的解释才能暂时按下伍先生的疑惑。
“索额图，学资可曾付给伍先生了？”玄烨坐在回程的马车里看着窗外飘起雪花，想起伍先生一身破旧棉袍实在不足以御寒却又不见他更换，心里起了疑虑。
“回皇上的话，这伍先生只肯收普通西席的几两银子，其余的，无论奴才如何劝说他也不肯收纳。”索额图暗叹他的迂腐，想看皇上作何反应。
玄烨沉思着颔首，心底明白伍先生终究对自己半师半友，形式上既然拜了师父他不能不收学资，然而真心里毕竟不愿远了朋友的情谊。
“你那谎话倒是越来越顺口了。”惦记着这件事，晚上得闲与苏麻喇姑对弈时他随口揶揄出来。
“皇上如此惜才好学，奴婢无论如何也要勉为其难。”她俏皮回应，知道他还有下文。
“那就劳烦你再勉为其难多费点心，”他轻轻笑着，“伍先生不肯多收学资，可冬衣总需添置，这件事只好着落给你。”
“奴婢记下了。”她落下一颗棋子，想着这几日少不得又要熬苛。
玄烨以为此事不过小事一桩，只要苏麻喇姑交待给尚衣监即可，于是也并没放在心上；直到几天之后他深夜想起一份奏折却久寻不到来找苏麻喇姑，才发现她竟挑灯赶着针线。
“你这又何苦？”走进屋里看见散在桌上的衣料棉花他不禁皱眉，“交给下面做就是了。”
她浅浅一笑扶他到旁边坐下，早知道他将事情想得简单：
“她们不曾见过伍先生，拿捏不好尺寸又要去内务府支领材料，实在有些难为。况且对内务府总要有个说法，衣服既然不是做给皇上，知道的人多不免起疑。”
“还是辛苦了你。”他心疼她熬出来的憔悴，“趁夜把这些拿去暖阁，明天就在那儿制吧。”
“奴婢不碍的，伺候皇上读书岂能分神？”她轻轻摇头，明白他好意却不愿坏了规矩，“皇上特地过来可是有急事？”
他无奈地叹气，想了想那份折子其实并不十分紧急：
“没什么，你去忙吧。”
她见他有长坐的意思却不明说，自己也不好规劝，只得回到灯下认真缝纫，偶尔抬眼不经意对上他眼眸只有静静避开。
万籁俱寂的紫禁城中，只乾清宫这一隅间或在静谧中传出噼啪的火烛滴泪之声……
☆ ☆ ☆
入了冬的天气冷得极快，尽管苏麻喇姑每天抽空赶工，全套的棉褂棉袍做成时伍先生还是已经受冻许久。于是这天当他看到她捧着一个精致的包袱送到自己面前，打开发现竟是整身冬衣时不禁感动至深。
“伍先生，您不肯多收学资，这身衣服还请笑纳吧。”玄烨担心他固执开声劝着。
他虽然感动却仍有些犹豫，并没有伸手接过。
“伍先生，这棉衣是瑞堇一针一线赶出来的，您总不能让她白白辛苦一番吧？”
他诧异地看向苏麻喇姑，心里明白大户人家的贴身侍女轻易不司制衣，不禁又添几分感动。
“瑞堇针线功夫粗劣谈不上辛苦，先生若是伤风受寒才是大事。”她略微板住脸一本正经道，“先生莫非笑话瑞堇女红不济，担心这衣裳穿不出门？”
“这怎么会？！”伍先生急忙回答怕她误会，“伍某绝无此意！姑娘心灵手巧，这衣服少见的精致，伍某诚心感佩。姑娘切莫气恼！”
苏麻喇姑倒没想到他如此当真，有些哭笑不得。
“伍叔叔，您收下冬衣瑞姑娘的气自然消了。”容若亦在一旁帮腔——阿玛准备的衣服伍叔叔也不领受，总说已经添了太多麻烦。
“既然如此，伍某恭敬不如从命。”他看看三人严肃的表情想想一套棉衣也不为过，何况是瑞堇亲手缝制。
“衣裳已然做得晚了，天这么冷，先生换上再授课不迟。”她柔柔笑了出来，递上包袱。
他看看玄烨，见他满眼赞同才点点头：
“也好。”
转身进到后堂，仔细端详才发现衣料的确上好，针脚也极为讲究，更稀奇的是瑞堇从未给自己量过尺寸却剪裁得十分合身。他换好衣服在镜子里微微打量，心底忍不住感慨瑞堇实在细致体贴。
☆ ☆ ☆
“这个玛尔赛不学无术，若是由他掌管户部国库委实堪忧。”玄烨轻轻敲打着手里的折子，看着窗外的瑞雪纷飞。
苏麻喇姑知道他在自言自语，端着煨好的参汤走到近前：
“天寒地冻的，皇上先进碗参汤吧。”
他转回身皱了皱眉，自从二月里高烧之后皇祖母便频频用山参给他补身：
“我是越来越讨厌参汤这股味道。”
接过她手里的瓷碗送到嘴边，愈加感觉难以下咽：
“算了，交待他们往后少炖参汤。”
“皇上，这终究是好东西，您几时添了挑嘴的习惯？”她自然不能指摘这是个“毛病”。
“只挑这样你就别计较了。闻那味道便有些反胃，这碗你拿去进了吧。”他夸张地远远离开桌上的参汤仿佛当真闻不得。
她无可奈何地撤了碗盘退出殿外，听见他在里面吩咐小桂子传户部汉尚书王弘祚递牌子觐见，知道他多少为了满尚书缺员的事又同鳌拜有些争执，想来手里的参汤竟是遭了鱼池之殃。
“大姑姑！外间传话进来，说八阿哥……没了。”才走出几步，迎面便跑过来外殿的执事太监。
“什么？”她瞬间没能反应过来，“八阿哥……怎么了？”
“今儿一早，八阿哥……过去了。”
她手一颤，震倒汤碗，参汤尽数泼洒在托盘里，滴滴答答流到地上……
☆ ☆ ☆
永幹身子虚弱是人所周知的事实，然而谁也不曾料到精心调理之下他居然还是被一场风寒夺去了性命。大玉儿心里难过身子不适，几名兄弟为了这伤感的缘由聚在永幹的灵堂。
苏麻喇姑虽然跟随玄烨来到却自知不能进入正堂，折了一枝梅花作为祭奠，独自在后院徘徊。自己才只度过十六载岁月，然而仔细算来凋零在身边的生命竟已许多——是人生本该如此还是禁宫注定多亡？面对死亡她曾经只有单纯的悲伤，可是自从经历了生死边缘，每看到一个生命陨落她除了难过更多的是震撼与心痛。永幹只有八岁，原本还有花样的年华，居然就此化入尘土随风而逝了。
身后传来踏雪的脚步，她回头，见是哀伤的福全。她知道福全向来最疼惜这个病弱的小弟，如今这突来的噩耗必定让他深受打击。她本想上前劝慰，又怕勾起他更多感伤。
“苏茉尔姐姐。”福全却早看到她，声调格外低沉。
“奴婢见过裕亲王。”她端庄地道了万福，掩不住语气中的悲凉，“万望王爷节哀。”
“里面满眼素白，想不到外面竟也如是。”他苦涩地叹气，暗想是否老天也在为永幹送葬。
“人死不能复生，王爷这份手足之情，八阿哥泉下有知……”她有些哽咽，说不下去。
他勉强挤出一抹浅笑权作领了她心意，瞥见她手上白梅淡雅高洁：
“这梅花？”
“奴婢不便到灵堂进香，只得借它聊作追思。”她低头看着手中的梅花，思绪万千。
“既是追思永幹……送给我可好？”他落寞地探问。
“梅花过不多久也便凋谢，王爷何苦？”她摇摇头，转身走到灵堂的后墙下将白梅埋入雪中，“时辰不早，看天色这雪还要再下。王爷当心受凉，还是回去吧。”
“你先走吧，我再多陪他一会儿。”他声音发闷，转开了眼。
“那……王爷千万小心身子。奴婢告退。”她敏锐地知觉，再呆下去只会让他更难。
福全看着她渐行渐远的身影胸口发疼——这样的时候他真的希望她能留在自己身边，即便不说话只是静静站着也好——双脚不受控制地走到墙边，挖出了那枝带雪的白梅……
作者有话说
第40章 第七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