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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第六章 ...

  •   朝廷上暂时的平静并不代表鳌拜安于现状,关于苏克萨哈的一番较量让他愈加不将康熙这个少年天子放在眼内,越发明目张胆地把持朝政;各项事务往往在府邸与一班亲信议定,之后才走走廷议的形式按他的意思施行。玄烨表面上听之任之不随意挑起争端,只是敏锐地抓住每一个机会偶露锋芒,让明眼的朝臣看到希望。

      但是,“相安无事”在紧张的局势中没有长久的可能,中秋节才过鳌拜立刻有了新的动作。

      “皇上?”下了早课玄烨没有直接去练习骑射而是提早回了乾清宫,其他人虽然没有看出异样,苏麻喇姑却觉出不对。

      玄烨没说话,随手从书架的上层抽出一本古籍蹙着眉翻阅。

      她知道架子上的书是以从下往上由易至难的顺序排列,平日里皇上深知循序渐进的道理很少翻看高处的读本。看他越蹙越紧的眉头,她明白皇上此刻需要平心静气,只好疑惑地退了出来去寻一直跟着伺候的小桂子。

      “早上弘德殿里可是出了什么事?”她思量着应该不是御门听政时候发生了事情。

      “有几位侍讲今天没到。”小桂子四下看看压低了声音,“都是汉文的,听说是被裁撤了。”

      苏麻喇姑了悟地点头,看来鳌拜是想故伎重施——当年睿亲王多尔衮为了阻止顺治爷亲政便是用了这个法子,皇上不通汉文许多奏折便无法批阅,更不用说学习汉人那些治国平天下的典籍——可惜他竟忘了多尔衮的下场。

      从容走回里间,见皇上已然合上书卷表情有些挫败。

      “不懂?”她云淡风清地轻问,接过他手中书籍看了看,竟是扬雄的《法言》。

      玄烨无奈地点了点头。

      “扬雄不是主张‘文必艰深’?”她汉学修为虽然有限,但是原先入门的师父曾经认真梳理过基本脉络,“读不懂也是常理。”

      “多尔衮的‘福祉’他倒用得顺手。”这件事并非无法解决却终究要花些功夫,“可惜洪承畴与范文程去得早了。”

      “天下学者岂只他二人?”她恬淡一笑将那本晦涩的《法言》放回,“如今皇上的汉文可是比世祖爷当年强过许多,只需有人稍加指点;他这等伎俩实在浅薄。”

      “只是又要遴选人才,还要避人耳目。”他走到案边查阅备在身边的简要吏部档案,思索着是找借口请人入宫进讲还是在宫外寻觅合适场所。

      “皇上当真恼了。”她不禁莞尔,“人选与地方不是现成?”

      他看着她胸有成竹的笑容倏然双眼一亮——自己果然有些急躁,竟把他们忘了。

      ☆ ☆ ☆

      “你若落下这子,这一片可是要被我围死了。”容若捏着一枚黑子悠然自得地看向苏麻喇姑。

      “我棋力不济,您且将就吧。”她打趣地回嘴,偏头看了看不远处正在高谈阔论的皇上与伍先生——皇上所需的汉学不仅仅是单纯的文字理解,伍先生的渊博正是他所渴求;太皇太后听过皇上的叙述不但欣然应允而且还亲自写了一封长信,由索额图作为管家出面,正式拜了伍先生这个西席。

      “《尚书》的文字也不很艰涩,他们竟用了这许多时候。”容若也随着她看过去,有些纳闷,“若是讲到《文心雕龙》的骈文那还了得?”

      她暗藏玄机地抿唇轻笑——对皇上来说,《尚书》的治国经验自是比《文心雕龙》的行文之法更为重要——拈起白子落了下去。

      “咦?这招倒是深藏不露,不像你的棋风。”容若凝神看看棋盘,“跟仰之切磋来的?”

      她不自觉地甜笑,答非所问:

      “对了,伍先生怎么会和令尊同窗?”

      这个问题她奇怪很久,容若的阿玛隶属正黄旗,按常理是要入宗学的,而伍先生是汉人,况且年龄上也有些差距,他们两人怎么会有交集?

      容若看懂她神情,暗自好笑却不戳破:

      “当年阿玛也曾痴迷汉学,伍先生的父亲便是我阿玛求教的老师。可惜现在……”

      他摇摇头,说着说着添了几分无奈。

      “你……不想入仕?”苏麻喇姑约略懂得他心思,也听皇上说过容若的阿玛颇为醉心官场。

      “我想不想,并不重要。”容若豁达一笑,言语里却透出几分无奈,“我是长子,阿玛对我冀望甚高,弟弟们也唯我马首是瞻。”

      苏麻喇姑沉吟着又落一子,做非所想的困境对两人似乎异曲同工。

      “也许再过几年,我的看法也会改变。”容若舒了口气,“也未可知。”

      “容若,要改变什么看法?”苏麻喇姑来不及多说,伍先生爽朗的声音已然传来。

      “没什么。瑞姑娘棋力越来越高,我可是要改变看法,不敢小觑了。”容若笑着起身随口回应。

      “记得几年前我们常来这里跑马、放纸鸢呢。”玄烨单手遮眼望向天际,感觉大婚前他们三人到这里郊游仿佛就在昨天。

      “今天虽没什么风,纸鸢我倒是备下了。”苏麻喇姑会心一笑,竟像戏法一般从马车里变出几只纸鸢,“少爷若是手痒不妨试试,就看腿脚够不够快了。”

      玄烨与容若互看一眼,比试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两个人走过来选取纸鸢,脸上的笑容分外灿烂。

      ☆ ☆ ☆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小桂子听见皇上与大姑姑隐约的笑语急忙跑出来欢天喜地地喊着。

      “什么喜事?”玄烨正同苏麻喇姑笑谈刚才容若为了放高纸鸢不小心摔倒弄得满身杂草污泥的狼狈相,看见小桂子夸张的喜笑颜开十分莫名其妙。

      “刚才钟粹宫来人,说荣贵人刚给皇上添了个小阿哥!”小桂子笑得嘴几乎裂到耳根。

      玄烨一愣,笑容僵在脸上。

      小桂子只觉周围忽然安静下来,一种让人浑身难受的诡异气氛替代了刚才的轻松愉快。他猜想皇上第一次做阿玛一定有些怪异的反应,可饶他眼尖耳利也觉不出皇上现下的样子是高兴的表现。

      “皇上大喜了!”殿里静得有些骇人,苏麻喇姑这声轻语出乎意料得突兀。

      玄烨猛转头,脸色微变——她如他所料地半垂面庞道着万福,看不清神情,声音却有着不易察觉的轻颤。

      “启禀皇上,皇后娘娘在暖阁外候见。”

      “宣!”他不耐地叹气,背负双手烦躁地踱步。

      “娘娘想是来给皇上贺喜,”她拉住他衣袖,“皇上还是先换了衣裳吧。”

      两个人无声地走回内殿,苏麻喇姑沉默地伺候他更衣,神情平静一如往昔,只是结盘扣的手失了准度,打腰带的手法慢了许多。

      “臣妾给皇上道喜!”收拾停当重新来到外面,芳儿已然等在殿中。

      玄烨弯了弯唇角示意她坐下:

      “母子都平安吧?”

      “是。臣妾不能入血房,嬷嬷们说小阿哥十分精神,荣妹妹一切安好。”芳儿识礼地回答,眼光不着痕迹地微微游走,“太皇太后交待,让一会儿把孩子抱来乾清宫。”

      玄烨微一挑眉,手指下意识摩挲茶杯。

      “启禀皇上,钟粹宫的嬷嬷带着小阿哥候见。”

      “传!”他心不在焉地开口。

      不多时,嬷嬷抱着孩子进来请安。按规矩行罢所有礼节,众人的焦点便转到了孩子身上。

      芳儿是第一次接触婴儿,新奇又有些害怕。虽然毕竟心中别扭,不过想到有一天自己也会是这样幼小孩子的母亲不禁多了几分亲切;况且自己终究是正宫皇后,往后这宫中的阿哥格格们总得唤自己一声“皇额娘”,若要吃味这些当真无法消受。虽是这样想着,她却不耽误正事:

      “苏麻喇姑,你也来抱抱看。”

      苏麻喇姑看着皇后娘娘送到手边的婴儿知道不能推托,只得小心翼翼地接了过来。小时候她曾经抱过隆禧与永幹,手法自然比芳儿娴熟,一旁的嬷嬷打趣道:

      “姑娘倒是天生的好手法,将来可是个好额娘。”

      苏麻喇姑尴尬一笑,感觉脸上发热只好盯着怀中的婴儿端详,正见小娃娃瞪着乌黑的眼睛冲自己笑着。她向来喜欢孩子,此刻看到他单纯可爱的笑容不觉忘了烦心,柔柔地笑开回应着孩子。

      玄烨站在稍远的外圈也一起看着,他的年纪还不足以让他体会成为“阿玛”的意义。孩子之于他同当年的大婚没有太大的区别,只标志着大清皇室香火得继,有助他稳固江山安定臣心。他并没有走近几步的意思,这样软软小小的婴儿让他有些无所适从,只觉远观就好。孩子转到苏麻喇姑手上,他隐隐有些不忍;然而,她脸上那种自己从未见过、母性所独有的温暖笑容却柔美得令他舍不得别开眼……

      ☆ ☆ ☆

      秋天的晚上原该夜凉如水,盖着丝被的玄烨却辗转反侧燥热不能成眠。

      不期然的,额娘总是淡然的面容浮现在眼前。他轻叹口气,额娘眉宇间常隐着挥之不去的幽怨,无论眼中透出怎样的灵慧,那一份忧郁却总在周身——皇阿玛给荣亲王的那句“此乃朕第一子也”是额娘永远无法释怀的死结。这句话,曾经也深深困扰着自己;然而今天,奇特的,自己竟能体会皇阿玛当年何出此言……

      突来的冲动,他掀开被子翻身下地,推开房门径直往另一端的屋子走去。

      灯是熄灭的,令他的脚步迟疑地停在门外。

      他抬起手想去叩门,却犹豫地在空中伸伸缩缩。

      更鼓不觉敲了三声,他终于走到近前敲了下去。

      “吱——”门里没有响起脚步声,然而门竟被叩开。

      他一愣——以她的谨慎怎会不拴门便就寝?难道……他的心突然猛跳起来。

      双手推开半开的屋门,他缓缓走了进去。

      窗是合上的,月光照不进来,屋子里更显幽暗。他眼睛还未适应,看不到她身在何处,只能摸索着家具摆设慢慢举步。许久,在他依稀可以辨清方位之后他终于发觉异样——手下碰触的桌面空空如也,不远处的雕花床上亦未悬着丝帐。

      他匆匆寻着火折点亮蜡烛,环顾四周,不禁倒吸口凉气——这房间,显然已不再有人常住——她……离开了!?

      他蓦地撑住桌子,脑子瞬间空白。

      “万岁爷?”小桂子在他身后轻唤,声音透着几分睡意。

      “你们大姑姑呢?!”他倏然转身,抓着小桂子急问。

      “啊?大姑姑?”小桂子一下被皇上的失态吓醒,“早、早就回房睡了啊。”

      “胡说!你看看这房里!”

      “这、这房里?”小桂子头昏脑胀地四下看着,“皇上要找什么东西?”

      “你们大姑姑呢?!你不是说她回房睡了?!”

      “是啊,大姑姑她……”小桂子猛地顿住,终于醒过味来明白了皇上的意思,“回皇上,大姑姑自打回来就搬到西庑苏嬷嬷原先的房里,这间屋子早就空下了。奴才以为……”

      他看着皇上越来越难看的脸色没敢继续说——他以为苏嬷嬷或者大姑姑早跟皇上说过了。

      “行了,你去睡吧。”玄烨感觉松了口气,却又有说不出的气闷——一切,终究变了……

      小桂子不敢多留,领旨往后退着,眼看皇上大步往暖阁外走去。

      西庑最近的房间仍然亮着,那灯光让他放下了一颗悬吊的心。他静静站在门外平复着刚刚跌宕起伏的情绪,透过窗纸寻着剪影。屋里传来隐约的水声,他看不到灯火映出的人影猜想她还在沐浴。抬头看了看已过中天的弦月——下半夜了,她……

      苏麻喇姑愣愣地坐在木桶中,任水由热变凉却不想起身——“知道”与“看到”果然是不同的。

      掬起清水一捧一捧地泼洒在脸上,沁凉的水珠引得她一阵阵寒颤。

      心不在焉地起身擦拭穿衣,她心底清楚一旦太阳升起一切必须如常。随意将长发绾成髻盘在脑后,她将大桶里的水舀入小盆,绕过隔间的木板打开门拴准备去倒水。

      “皇上!”才拉开门她便愣在当场,看见他只着睡衣本能地将他拉进屋里,“晚上天冷,冻坏了怎么得了?”

      玄烨没说话,没有想到自己竟然是这样走进她的房间。看她翻箱倒柜想在她的屋子里给自己找件外衫,他只觉周身奇暖,蓦然从背后圈住她。

      她一怔。

      他沉默地环抱着她许久,才在她耳畔低哑开口:

      “今天那个嬷嬷的话,不知……准不准……”

      她一震,禁不住颤栗——她不是感受不到,可是她更清楚……

      他觉察她背脊挣扎着远离与掰开自己手臂的力道——即使两人心知肚明只要他不放手一切都是徒劳——还是中邪般地松了开来。

      她背对着他,不敢转身,说不出话。

      他沉重地叹了口气,仍是走上前将她环在怀中:

      “只要你肯在这里,就好。”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9章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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