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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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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若?”
苏麻喇姑正坐在凉亭里聚精会神地解着南师傅布置的几何习题,忽觉有人在她肩头拍了拍叫出容若的名字。她下意识转头探看,只见一个布衣书生温和地笑着看向自己,却在自己回头的刹那愣住,慌忙地退出亭子弯身一揖:
“在下唐突!还望姑娘海涵!”
苏麻喇姑也是一愣,才反应过来自己今日虽作男装打扮但已然脱去毡帽,对方见到额前的刘海自然看出自己女子的身份。她只觉这文静书生颇有几分眼熟,微一端详不禁笑了出来:
“伍先生,久违了。”
伍举人听见这话迟疑地抬起头,满心的疑惑让他暂时淡忘了礼数。
“瑞堇姑娘?!”半晌,他才不敢置信地喊了出来。
她温婉浅笑,施然道了万福。
伍举人略微有些失神:三年前空谷幽兰般的女孩如今越发清丽脱俗,曾经略圆的脸庞已经出落成完满的瓜子脸,一双善睐的明眸泛着睿智的光彩,爱笑的唇角上扬弯出美丽的弧度;周身散发的宁静气息让人莫名的心安,只盈盈一笑之间竟洒落无尽风华。
“伍先生可是来寻容若?他和我家公子正在听南师傅的新课。”苏麻喇姑只当他还未能适应自己的出现,从容步出石亭,“瑞堇可是吓着伍先生了?”
“呃……不曾,不曾。”伍举人感到失礼,连忙收敛了眼光,“只是有些意外。”
她了解地点头,随着他在花圃间漫步:
“一别经年,伍先生一切安好?”
伍举人长叹一声,虽然从不习惯在人前诉苦却情不自禁对她实言:
“勉强度日而已。”
“伍先生的遭遇瑞堇略有耳闻。”她看了看他寂寥的神色,明白他怀才不遇的抑郁,“伍先生志怀高远,不必气馁于一时的不如意。有朝一日,先生必能一展雄才。”
他感激地笑了笑,虽然欣慰于她的理解劝慰却也清楚她不过是安抚之辞。
“当今圣上已然亲政,伍先生难道没有信心?”她知道伍先生必定只当自己是随口安慰,淡淡笑着探问。
伍举人微感惊讶,没想到这个二八年华的少女竟对政事如此敏感,一语中的地点出问题——皇上与辅臣的矛盾只在朝臣与有心之人中间是公开的秘密,她一个侍女竟会有这等见识?
“我家公子也是上心政事之人。”她一眼便看出他的困惑。
“龙公子确非池中之物。”想法轻易被看穿,伍举人又一次没有想到,“连身边的侍女都有如此见地!”
“伍先生谬赞了。先生的才华瑞堇衷心佩服,只是先生当真对皇上没有信心?”她并不在意伍先生如何看待自己,只关心他这个对时政见解颇深的局外人如何评价皇上的胜算。
“姑娘倒是当真与众不同。”伍举人温和地笑着,“索尼与苏克萨哈相继离世,不能不说是皇上的莫大损失。但是就在下听闻的各种消息,皇上似乎也并非许多人眼中的懵懂少年。单是看他处理苏克萨哈一案,明眼人便能觉出的确是天家风范。”
苏麻喇姑微微点头,听到伍先生对皇上的肯定,心底不期然有些与有荣焉。
“依先生看来,皇上有几分胜算呢?”
伍举人禁不住一愣,再次没有想到她的问题竟然如此犀利。他沉思了半晌才道:
“布衣百姓难知皇上如何筹谋,但以皇上偶露的锋芒,胜算总是过半的。”
“瑞堇不知深浅,言辞唐突,倒让先生为难了。”她适时地收住话题,明白伍举人虽是通达之人这些事情上却仍是比容若老练一些,再问下去难免被他觉察身份。
“姑娘何出此言?伍某虽然虚度不少岁月,似姑娘这般颖慧有见地的女子还是首次得见。”伍举人诚恳地称赞。
“伍先生当真抬举瑞堇了。”她暗自摇头,心里回着禁城里有头脑的女子比比皆是。
“没料到瑞姑娘还精通数理?”两人走了一圈回到凉亭,伍举人无意间瞥见她留在桌上的算草。
“先生见笑了。哪里是什么精通?”她走回桌旁收拾着纸张笔墨,“瑞堇不过随着公子听南师傅讲授,粗浅学些罢了。”
“比起在下的一窍不通,姑娘绝对称得上精通了。”伍举人自嘲地笑笑,看着她手下纸张上复杂的图形与数字,“龙公子实在非同一般,这等学问恐怕举国上下也不过几人识得。”
“国学固然博大精深,这些学问却也深奥广博,又有几个人有此精力呢?”伍举人的话引得她感慨不已——皇上的勤学苦读恐怕世人少有能及,除了好学的天性,她明白,他是为了大清的江山与肩头的责任。
“瑞姑娘……”伍举人看不懂她脸上突现的感慨与疼惜所为何来,开口有些迟疑。
“看我!只顾着闲聊竟忘了正事。”她很快回神,看到伍先生的疑惑连忙笑着岔开,“今天是八月十五,公子特地让我带了些家里的月饼。”
她拿起桌上的食盒送到伍先生手中:
“本不是什么稀罕之物,只是家里的点心师傅有些花样。我家公子一点心意,还望先生笑纳。”
“如此,便多谢了。”伍举人本是不拘小节之人,知道他们一片好意也就不再虚让,只是——
“容若那份,公子爷已然拿给他了。”不必他开口她也了解他要问什么。
“如此……如此……甚好……甚好。”伍举人从未发现自己竟这样容易被看透,急忙寻个话题化解自己的尴尬,“姑娘……怎么未同他们一起在里面听课?”
苏麻喇姑咯咯一笑:
“我许久不来落下许多课程,只好自己出来补习,否则里面就是三个师傅一个学生了。”
“可这‘唯一’的学生似乎有些偷懒,布置的习题还差很多呢。”玄烨不知何时走进石亭,煞有介事地翻看她的一摞草稿;容若站在一旁忍俊不禁。
她本想反驳,但是话到嘴边却不知该如何称呼他——不确定皇上是否跟容若解释得圆满。
玄烨闲适地一笑,给她一个肯定的眼神——容若明白个中曲折,自己稍微解释他便理解自己将瑞堇称为表姐的意思,不再深究。
“是我拉着瑞姑娘闲聊才耽误了她许多时候。”伍举人以为他有怪罪的意思,知道瑞堇下人难做,急忙圆场,“这月饼,多谢龙公子一番美意!”
“先生客气了,”玄烨敬重地还礼,“中秋佳节,只是聊表心意。”
容若爽朗地笑了出来:
“我也得多谢你!不过早知道就不让家里准备月饼了。”
“哟,听起来可是在怪罪我了。”玄烨坏坏一笑,趁其不备敏捷地提起容若手中的食盒纵身跃出亭子,“那不如现在分了,免得你为难。”
容若知道他存心耍闹,大笑着追了出去:
“那可不成!举手无悔!”
苏麻喇姑看着两人在花圃中飞纵追跑,感觉只有这种时候皇上才能像个真正的孩子尽情欢乐——她的心情也随之开朗愉悦,明丽的笑容不自觉地绽放,引来旁观者不期然的失神……
☆ ☆ ☆
中秋的家宴历来分为两个部分——皇室宗亲共用的晚膳与皇帝近亲家眷的花园赏月。
当玄烨与苏麻喇姑匆匆从教堂赶回来的时候,小桂子已经带人将赐宴的乾清宫正殿布置妥当。苏麻喇姑来不及更换服饰便穿着一身男装躲躲闪闪地避开侍卫跑进了西暖阁,气喘吁吁地拿出较为正式的常服伺候玄烨更衣。
“晚上……你换那件淡绿色长袍出来伺候吧。”
她一愣,停住了帮他宽衣的动作——一年多来的大小家宴她都是在后面忙碌,习惯了不面对皇家众人的自在;原本想着中秋家宴有小桂子随侍左右,未料皇上会有这样的要求。
“本来正殿的晚膳也想让你跟着,不过……只怕秀色可餐让他们食不知味。”他戏谑地调侃,泛酸的口气半真半假。
苏麻喇姑脸上一红,趁着替他除下外袍绕到他身后:
“今天是中秋佳节,皇上莫要为了琐事扫兴。”
“那位秘书院大学士,”他轻哼一声,知道她指的是现在应该已在外面的班布尔善,“我还不瞧在眼里。”
“宗亲聚会少不了这位‘智囊’,奴婢怕皇上看了碍眼。”为他穿好常服她才转回他身前打理盘扣腰带。
“若不是想起复图海,二月里也不用遂了鳌拜心愿。”班布尔善与鳌拜沆瀣一气早已不是秘密,他自诩学富五车四处宣扬自己是鳌拜的“智囊”,倒真是“大智若愚”了。
“图海……”她侧身取来披领帮他系好,手下动作不停言语却顿了顿,“确是能征善战的武将。”
“那便如何?”他饶有兴致地探问,看出她对自己起用武将生疑。
“皇上难道想对……用兵?!”她微吸口凉气,直接推演的结果便是三藩。
他赞赏地点了点头:
“此事不过迟早,他们手握重兵,总要未雨绸缪。”
“昔日汉武用兵仰仗文景休养生息,如今皇上虽是与民休息轮番蠲免,但是力度……”她忧心忡忡地低语,此事的牵扯岂止一桩?
“又不在眼前。”他抬手将她一缕散发顺在耳后,“凡事总要准备万全才不至措手不及。五月里吴三桂辞了云贵两省总理事务,事情也许发展不到那步田地。”
她了解地点头,心折于他眉眼间自信的神采。
“皇上只要保重身子便是社稷之福了。”她明白他的宏图,却越加担心他劳累过度的身体。
“所以……晚上你一定要出来。”他沉沉低语,言谈貌似无关。
她恍然抬眼,领悟他话语背后的深意心头震动。
“要真正留你常伴身旁……”他轻轻摩挲她粉颊,“我还欠他一个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