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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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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阿哥!您怎么真在这儿?”踏进御书房果然见到人,苏麻喇姑才松了口气心又吊了起来,“万岁爷见着了会恼的。”
玄烨却没应声,只看着手上的诗签。
她疑惑地走到近前,轻声念了出来:
“一口气不来,向何处安身?”
他猛转头,才发现她进来。
她只觉这话似曾听过,定睛看了看诗签上娟秀的字迹。
“怕是端敬皇后留下的。”他轻道。
她恍然——皇贵妃走的时候一应用具全陪着火化了,没想到皇上还是舍不得这墨迹。
“万岁爷定是极宝贝的,三阿哥还是放回去吧。”皇贵妃去年在御花园里自言自语的时候似乎说的便是这一句,她不解却甚感凄凉。
“三阿哥,快走吧!”正想着,忽听见隐约的脚步声,她顿时有些慌,急忙将诗签从他手中抽出来放回桌上,拉起他就往外走。
“你们在这儿做什么?”顺治皇帝的声音倏然响在头顶。
“恭请皇上圣安!”知道躲不过,她只好按规矩行礼。
“给皇阿玛请安!儿臣想借皇阿玛批注过的《资治通鉴》。”玄烨行了礼恭恭敬敬地答话。
“哦,”福临无精打采,“在那边架子上,自己去取吧。”
苏麻喇姑一愣,皇上一幅心不在焉的样子,居然没有责罚自己和三阿哥擅闯御书房?
玄烨此行本就是为了《资治通鉴》,没找到才不经意发现桌上打禅的诗签,如今知道位置又得了皇阿玛的允准自然欣喜地走过去取书。《资治通鉴》卷册甚多,他找到架子竟认真挑了起来,看得苏麻喇姑心焦——端敬皇后走后皇上变得喜怒无常,多留一刻便不知会发生什么事情,书不能不拿——否则便是欺君大罪——可现在哪里是细细挑选的时机?
“这是谁弄的!?”
才想着,只听身后顺治一声暴喝,吓得两人不自觉抖了下,立即转身。
福临铁青着一张脸,手里捏着那枚诗签——苏麻喇姑惊恐地发现竟有一半浸上了墨汁!瞥见案子上的砚台,她旋即明白过来,“扑通”一声当即跪下。
“儿臣不小心,请皇阿玛责罚!”
没有她开口的机会,玄烨竟早她一步跪了下来。她惊讶地看他想要开口,手却被他狠狠捏了下。
“好!好!好!你好大的胆子!敢擅闯御书房!”福临瞬间气得直抖,双眼满屋寻找,一下看到挂在墙上尘封多时的马鞭——自从素如进宫,便再不让自己动鞭——毫不迟疑走过去取了下来。
苏麻喇姑大惊失色,冲上去跪在他面前:
“皇上息怒,是奴婢的错,不干三阿哥的事!请皇上责罚奴婢!”
“苏麻喇姑!”
“你们好大的胆子!仗着有太后的恩宠就敢无法无天!”福临双眼冒火,一手捏着污脏的诗签,一手高举起鞭子,眼前的人影早不是两个孩子,“朕要让你们知道,这宫中不是只有太后娘娘!还有朕这个皇帝!”
玄烨与苏麻喇姑被他的狂态吓住,惊恐地看向落下来的鞭子却不敢闪躲。
“万岁爷息怒!”屋里的声音早惊动了外面的太监侍卫,鞭子落下来的一刻,吴良辅不知从哪里扑上来,一把护住玄烨与苏麻喇姑。
“啪!”一声清脆地鞭响抽出三道血痕,吴良辅的后背承受了最大的力道,玄烨与苏麻喇姑的手臂上各开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万岁爷息怒!万岁爷身子要紧!万岁爷息怒!”吴良辅顾不得背上的伤口,叩头如捣蒜——三阿哥和苏麻喇姑若是出了事情,自己有几个脑袋让太后娘娘砍?
见了血,福临的理智似乎有些恢复,却仍是盛怒:
“说!到底是谁干的?!”
“是儿臣!儿臣看禅语心里难过,不小心掉了。”玄烨冲口而出,背后将苏麻喇姑的手腕捏得死紧。
福临一愣,没想到他竟知道这是句禅语,更没想到他竟会“难过”!他神色一黯,心头升起酸楚,闭上眼疲惫已极地挥手:
“给朕去外面跪着!”
“谢皇阿玛开恩!”玄烨急忙叩头,拉起苏麻喇姑匆匆走了出去。
“你们都滚!”福临声音极轻,众人听了却不由得冷颤,急忙退下。
☆ ☆ ☆
走出御书房,玄烨与苏麻喇姑谁也说不出话,虽是数九寒天两个人却后怕得渗出冷汗。
“谢三阿哥救命之恩。”直到在雪地里跪定,膝头的寒意才让苏麻喇姑回神,急忙掏出丝绢迅速帮他绑住手臂上的伤口。
“皇阿玛又没罚你。”他痛得吸了口气,话音里透着未消的气——她是傻了不成?皇阿玛的怒火,即便自己是皇子也不一定能幸免,更何况她?皇阿玛说一个“斩”字眼睛都不会眨。
“原本是奴婢的错。”她低下头跪正身子。
“下回我不到处乱跑就是。”他咕哝一句——事情说到底还是因为自己好奇心太盛,若是早听了苏嬷嬷的劝也许不至于惹出这场祸事——瞧见她手臂上的口子还在淌血,“刺啦”一声扯下里衣干净的布料扎上。
苏麻喇姑闻言扭头看他,眼光里尽是不信——这事对他可难了。他看懂她眼里的意思,气不过地两手猛一拉布条绑紧,疼得苏麻喇姑抽气。他得意一笑,也跪正了身子。
雪花不知何时飘了起来,没多久便积了半寸。玄烨冻得手脚冰凉,转眼看苏麻喇姑,见她竟瑟瑟发抖。
“你赶紧回去吧,皇阿玛没罚你。”他推推她,说话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脸居然有些僵。
“不……行……”她嘴唇发紫,说出话有些不成句子——其实两个人都听得明白,皇上根本是在跟太后赌气,这个时候若是回了慈宁宫惊动太后,结果只是火上浇油。
天渐渐擦黑,苏麻喇姑瑟缩着看了看御书房里的烛火,才犹豫着去抓地上的雪。
“这是干吗?”玄烨不解地看着她把雪放在自己已经没什么知觉的手里两手搓着。
“额吉……说……说……不会……冻……坏……”她嘴唇颤着手下不停——她的两手更是没有知觉,如果不这样试试恐怕两个人的手都要不得了。
玄烨半信半疑,手却实在冻得受不了,学她的样子另一只手抓了把雪一起搓起来。两双手混着雪水相互搓着,慢慢地竟都暖了起来。
“暖和多了!”玄烨不可思议地小声惊叹。
“额吉教的!”手暖了脸上也不再僵得厉害,苏麻喇姑微微一笑。
不敢有更大的动作,两人仍是定定地跪在雪地里,手虽然暖些腿脚却早已麻木。太监宫女们看着着急却没有人敢去慈宁宫通报,直到夜色浓重大玉儿才得到消息……
☆ ☆ ☆
奉先殿里一灯如豆,大玉儿脸如死灰地看着跪在列祖列宗牌位前的顺治皇帝。
“你究竟要闹到什么时候?”
“到您肯放了我的时候。”福临面无表情。
大玉儿胸口一阵疼痛,她扶着柱子深吸口气,半晌无语。追封了素如端敬皇后,丧礼的仪制早已逾礼,任由福临辍朝多日不理政事,被迫启用废除已久的蓝批……体谅他丧妻之痛做出的种种让步竟然换来他执意出家的结果。
“皇额娘,这个皇帝不是我要做的,是您要我做的!如今我不想做这个皇帝,您就放我去吧!”福临木然说着,只觉一切俗事于他已全无意义,只愿随行森遁入空门求得宁静。
“这个皇帝,是我要你做的?”大玉儿颤抖地质问——她苦心孤诣培养福临走到今天,艰难的过往一幕幕在眼前闪现,可如今,福临竟恨不得甩脱一切而去!
“皇额娘!我连自己的妻子孩子都保不住,我做这个劳什子皇帝还有什么用?!”
大玉儿闻言一窒,恍惚中她似乎看见姐姐刚去世时的太宗皇帝,看见撒手人寰前对着自己嘶喊的多尔衮。
“皇额娘!您就放我去吧!”
“大清的江山社稷你就这么撒手不管?”
“吾本西方一衲子,无奈落入帝王家……”
☆ ☆ ☆
大觉禅师玉林琇进宫与皇上讲禅已经三天三夜,养心殿依然没有任何动静。
多年练就的镇定让大玉儿安然地在慈宁宫中等待,但是头脑中开始做最坏的打算。
“格格!”苏茉尔三步并两步跑了进来,失了往日娴雅的步态,“养心殿传过话来,皇上让贴身太监代替他出家!”
大玉儿几不可闻地舒了口气,疲惫地睁开双眼。
“这一劫……总算熬了过来。”
福临开始循规蹈矩地上朝听政批阅奏章,然而身体却大不如前,愈见衰弱。太医院掌院与院士们频繁进出养心殿,却苦无对症良方。大玉儿隐隐察觉不对,恩威并施老太医才斗胆回禀“金石汤药医得体肤却治不得心病。皇上脉象发沉缺乏生气,是以不论食疗药补皆难入五脏。”
所谓哀莫大于心死,大玉儿却没料到福临竟是如此一心求去。
“格格,听说皇上又召安亲王爷进宫议事了……”时近年末,各部院衙门忙于汇总扫尾,复杂之事除非特急往往待至年后,这个时候皇上频频召见安亲王议事多少有些不同寻常。
大玉儿凝眉思忖——慈宁宫不论谁去探看目的都太过明显——良久,见天色有些转暗,灵机一动,向一旁抄书的苏麻喇姑招了招手:
“娃娃,你去。”
☆ ☆ ☆
养心殿的后门多数用来方便侍寝的宫人出入——除皇后外没有任何后宫妃嫔有权与皇帝同宿,又因后半夜宫门皆已关闭,侍寝后的女子均出此门在厢房休息——此时,逐渐沉重的暮色中一道娇小的身影悄悄自虚掩的门缝中溜进了养心殿。大内守卫森严,照常理绝不可能有此空隙,奈何来人对宫中地形与巡逻换岗时间实在了若指掌,连负责守卫禁宫的领侍卫内大臣也比不过她的烂熟于胸——着实是拜多年在禁城寻找喜欢四处“探险”的三阿哥所赐。
她警觉地观察四周,小心翼翼地移步,丝毫不敢托大——虽说被发现不过是同以前一样,让太监宫女们以为她是出来寻三阿哥的,但是对太后额吉却无法交待——肩膀突然被人从背后拍了一下,惊得她跳了起来却训练有素地没有叫出声。一旋身,正见三阿哥得意地笑着。她双眼圆瞪,急忙拉他躲到后窗下心底暗暗叫苦——这下倘使被人发现连借口也无……
“你也贪玩了!”玄烨连比带划无声地促狭笑着。
苏麻喇姑一脸严肃地示意他不要胡闹,玄烨见她神色紧张有些会意——养心殿终究不同别处,况且一向最守规矩的苏麻喇姑能如此行事,事情定然不寻常。两人蹑手蹑脚地沿着墙根往里,悄悄躲进了西厢房外的角落里,室内灯已燃起,隔着一层窗纸隐隐可闻室内交谈。两人屏息凝神细听,一个是身负重任一个却只是好奇。
“这些日子你也该看得出来,朕已是灯尽油枯,眼下不过是拖延时日……”
苏麻喇姑与玄烨皆是一惊,不安地对看了一眼。
“皇上龙体康健才是社稷之福,还望皇上……”
“你只需告诉朕你的决定。”
“皇上!您难道真要弃江山于不顾!?”那声音痛心疾首,充满难以置信。
“江山?朕也曾踌躇满志想要将这破败河山治理出一片繁荣似锦……”他顿了顿,只觉那豪情似乎离自己极其遥远,“可如今……朕便是坐拥锦绣江山又与谁共赏?”
“皇上若当真半点牵挂也无,又何苦挂心后继何人?”另一人苦苦追问。
一声长叹,室内静默许久。
“虽已无心于此,却毕竟十年心血……”为了新政,他赌上太多,“阿哥们都还太小,交给他们一切努力便付之东流。”
他深知自己大力提拔汉官推崇汉族文化早已激怒许多满蒙贵族,与皇额娘的分歧龃龉也因政见不合而难以消弭;新政仍是举步维艰,只有眼前这位纵兄才有可能坚定地推行下去:
“我满蒙八旗比起汉人之众不过零星,倘不能取其精华,大元帝国殷鉴不远。”
“皇上!”声音中有着震惊,再开口已转为沉痛,“皇上雄心伟业,何不挥慧剑斩情丝?端敬皇后在天之灵定是希望皇上……”
福临挥了挥手,一脸淡漠:
“朕意已决,你不必多言,只需好好考虑。”
“臣……遵旨。”长叹一声,室内又是一片沉寂……
☆ ☆ ☆
听了苏麻喇姑转述,大玉儿闭目冥思许久,桌上的奶茶换了数碗却都由热转凉。
“苏茉尔,差人请义父进宫。”大玉儿揉揉眉心终于开口,“挑个时机……你……去一趟养心殿……”她顿了顿——儿子多少防备着自己,对苏茉尔却还有几分信任,“当年崇德殿里的事福临怕是早不记得,这前前后后上上下下,他能听进多少你便讲给他多少吧……”
苏茉尔点了点头——皇上有些事情上有着超越年龄的成熟,有些事情上却又相当天真——当年睿亲王身为皇弟且战功赫赫,身份却还是两黄旗大臣最大的质疑,虽然其中的牵扯远复杂于此,却不能不承认这是个障碍;如今安亲王岳乐毕竟只是太祖之孙,从饶馀敏郡王阿巴泰起那一支已算是旁系,更何况皇上还有几个皇子。
“这封书信派人送到索尼府上,”大玉儿放下笔,轻折纸笺,“他有心传位,却还要看看那人有没有这个胆子接下……”
“奴婢这就去。”苏茉尔接过封好的信函准备退下。
“对了,明日把瑟音古接到慈宁宫来吧。”大玉儿淡道。
“是。”苏茉尔领旨而去——也是该给安亲王爷一个提点——人哪,这等诱惑岂能轻易抗拒?大清基业尚未稳固,事事都要加倍谨慎,万一引出一场腥风血雨,这数十年的心血轻易便毁于一旦!
“你说……三阿哥也在?”大玉儿转头看向苏麻喇姑。
“是……”苏麻喇姑点头,只觉事关重大不敢不禀,“三阿哥……正在殿外候着……”
“倒还懂事……叫他进来……”
不多时玄烨随苏麻喇姑走了进来,神色肃穆地跪在大玉儿面前。
“玄烨,这几年你也读过不少圣贤书了,皇祖母只问你一句:你皇阿玛做得可对?”
玄烨定定看着皇祖母,神思还未从皇阿玛求去传位的震惊中恢复过来。
“去年你皇阿玛考较你们几个,你说要效法你皇阿玛,如今呢?”大玉儿知道玄烨聪慧过人,一般孩子听不懂福临的话也便罢了,怕的是玄烨听个一知半解却后患无穷。
玄烨蹙眉,坚定地摇头,面上几分困惑:
“孙儿不是那个意思……孙儿要效法皇阿玛是要巩固我大清基业,不是……不是……”究竟不是什么他还没有想明白。
大玉儿闻言温和一笑,想来是自己多虑了。
“起来吧,天也不早了,回去安置吧。”她伸手扶起孙儿,面色一凝,“今日之事绝不可外传,明白么?”
玄烨理所当然地点头,从没想过要说出去——却还是有些好奇,忍不住问了出来:
“皇祖母,皇阿玛为什么不顾龙体还一定要让位?到底什么事比江山社稷还重要?”
“没有。”大玉儿肃穆地摇头,“身在帝王家,没有任何事,比江山社稷重要!”
☆ ☆ ☆
两日后,养心殿前跪满了朝臣,恳求皇上保重龙体。
“岳乐……朕,错看你了……”福临在窗前负手而立,看着院子里的各色顶戴不胜其扰——自己如何不“保重”龙体只有少数几人得知,自己要他做最后决定的隔天便听说他递牌子进慈宁宫请安,当真胆小如斯不觊觎这九五至尊之位?
“皇额娘……儿臣终究输给您了……”他想起苏嬷嬷那长长的“故事”,不愿相信,却无法不动容——皇额娘为自己竟是做了那么多……
“那儿臣就把这江山送还给您,这在您心里最重的,大清……”
☆ ☆ ☆
上天并没有留给福临太多时间,比他自己的预计更为短暂——腊月底,福临染痘!
紫禁城就在一片阴霾中迎来了顺治十八年。
正月初二,福临自知大限将至,召原任大学士麻勒吉、学士王熙起草遗诏。
整个皇宫笼罩着动荡不安,朝廷上下也为大清的将来忧心忡忡——大清入关未几,江山未稳,眼看当前形势,朝堂上势必又要有一位娃娃天子;而安邦定国的重担,将要再一次落在深居慈宁宫的太后娘娘肩上。
“玄烨,你进来。”福临有气无力,整个人已然形销骨立,软绵绵地向躲在屋外的玄烨招手。
玄烨没有迟疑,几乎是有些期盼地快步走了进去——他是出过痘的熟身,再无忌讳。
殿门合上,苏麻喇姑转回身走下台阶想要溜回慈宁宫了,只是……慢慢迈下一级石阶,入夜的大内漆黑一片,复又转头看了看门窗紧闭的养心殿——她抱膝坐了下来,捧着双颊望向东天弯弯的上弦月,困意渐渐袭来。
这一夜,没有人知道顺治究竟交待了什么……
☆ ☆ ☆
“皇额娘……”贞妃跪在大玉儿面前小心地行礼,心底惴惴不安于这深夜召见。
“贞儿,你在宫中也很多年了……”大玉儿看着眼前人,神情莫测。
贞妃不敢答话,微点头,脸垂得更低。
“对皇上也是痴心一片。”她淡淡说着,不自禁地攥紧手中的帕子。
“皇额娘?”贞妃如坠五里迷雾,不知这话是要往哪里引。
“你也知道痘症乃恶疾,皇上又无心诊治。”漫不经心似的,“倘真的去了,一路必定寂寞;不如,你也随着去吧。”
“皇额娘!”贞妃震惊地抬头,对上大玉儿森冷幽深的眼,不禁结结巴巴,“臣、臣妾、臣妾不、不明白、皇、皇额娘的意思……”
“不明白啊?”大玉儿轻声细语,仿佛闲话家常,“你可听过当年大福晋身殉太祖的节烈?”
“皇额娘……”冷汗涔涔而下,“这……臣妾、臣妾还请皇额娘明示……”
大玉儿手一扬,半旧的丝帕飘落: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贞妃心惊胆寒地看着地上自己“遗失”多时的帕子,力持镇定:
“不知、不知皇额娘从何处寻得此物?臣妾已遗失多时。”
“哦?”大玉儿微挑眉,“那倒巧了,这帕子也在宗人府备案多时了。”
“皇额娘,臣妾冤枉!”她叩头,只求一线渺茫的生机。
“冤枉?”大玉儿起身,声音平平淡淡却透着寒意,“若是荣亲王还在,端敬皇后、乃至皇上,何至于弄到这个地步?”
“皇额娘明鉴!臣妾冤枉!臣妾冤枉啊!”贞妃大脑一片空白,想不到事情过了这么久仍是被翻查出来。
“荣亲王与秀贵人想是候你多时了,”大玉儿冷然一甩手,“你便随皇上去见端敬皇后吧。”
☆ ☆ ☆
正月初七,大清入关后的第一位皇帝崩于养心殿,年仅二十四岁。
料理完后事,大玉儿静坐窗前一言不发:这一生她经历了太多,这天下原本不该是她这个深居后宫的嫔妃所应劳心,然而,从她离开科尔沁草原的时候起命运之轮就已脱开了她的掌握向着未知的前方径自转动。如今,命运又要送她去往何处?
“格格?”苏茉尔不安地轻唤。
“少年离家好似丧父,中年而丧夫,老年……而丧子,”大玉儿缓缓开口,“大清……你欠我太多。”
苏茉尔闻言眼泪刷地落了下来。
“走吧,”大玉儿起身,镇静得骇人,“把眼泪擦了,咱们主仆还有好长的路要走。”
“格格!”苏茉尔拽住她,“您哭吧!哭出来吧!”
大玉儿凄然一笑:
“眼泪?早就干了。”
转身来到外间,只见眼睛红肿的佟妃带了已经立为太子的玄烨静静地候着。大玉儿除了叹气也没什么可说,伸手拉过这个即将登基的少年天子,心底百味杂陈。
“皇祖母,”玄烨反手握紧她手掌,“玄烨会听您的话,绝不让您操心受累。”
大玉儿闻言些许欣慰,心知他的聪颖早熟,只盼他能成为一名有所作为的定鼎之君,不要像福临……
“玄烨,”她轻抚他额头,“往后会有很多艰难,你一定要比你皇阿玛坚强。”
玄烨郑重地点头,双眼透出坚定。
大玉儿从桌上拿起早已准备好的龙麟暖玉放在他手里:
“这是皇祖母送给你的登基贺礼,保佑你帝业有成。”
玄烨小心翼翼地将玉佩收入怀里,跪下:
“谢皇祖母赏赐,玄烨定不辜负皇祖母厚望。”
大玉儿点点头想要扶他起身,玄烨却一径跪在地上,轻声道:
“玄烨还想向皇祖母讨一样贺礼。”
大玉儿微一转念便想了通透,眉头微微一蹙,思忖半晌,终究只是叹了口气:
“罢了,今后就让娃娃跟着你吧。”
玄烨诧异地抬头,迎上皇祖母精光湛然的双眼,里面闪耀着信任、鼓励、期许、慈爱、严厉以及一些他看不懂的东西……
顺治十八年正月初九,八岁的爱新觉罗·玄烨登上帝位,改元康熙,是为康熙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