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缱绻》瓶子里的人

65、第二十章第二部分（2）

　　第二天吃完早饭，李文清便将她拉到寨子后面，绕过一段迂回曲折的小路，眼前竟然是一大片粉嫩青翠的凤尾竹林，微风拂过，竹叶发出轻轻的响声，空气中也飘着一股竹子的清香味儿，沁人心脾，李文清走在前面，牵着她的手，一踏入竹林中，她便觉着脚下一轻，犹如踏上了一层厚厚的地毯，低头一看，原来落下的竹叶已经在地上铺成了厚厚的一层，踩上去又轻又软，不发出半点响声。
　　她正沉浸于眼前的风景之中，耳边却不适时宜地传来“喀拉”的声响，仔细一看，李文清正跟一杆长得粗壮的竹子较劲儿，整个身子压在竹杆上，把竹子连根拗了起来，然后两手抓着卖力往外拖，活生生地硬把这棵长得好好的凤尾竹给拔了出来。
　　“嘿嘿。”李文清看起来对自己的杰作十分满意，冲顾文影笑了笑，拔出刀子，对着竹竿便劈起来，一时间，空旷的竹林里只有李文清刀劈竹子的笃笃声音，顾文影目瞪口呆，古人说焚琴煮鹤，她终于明白那是怎样一种破坏心绪的行为。
　　而李文清继续得意着，在劈了半天竹子之后，又坐到地上，将竹叶拢成一大堆，从带着的口袋里掏出一小块腊肉，以手掌作为案板，用刀子切成小块，接着又从口袋里掏出生米，和腊肉丁搅和一阵，便往劈好的一截竹筒里倒，这道工序完成之后，李文清楞了楞，像是想起了什么，站起来，往一丛嫩竹的方向走去，过了一会儿，拿了个胖大的竹笋回来，剥开去皮，切下最厚的一块，正好塞住竹筒。
　　顾文影在一旁看了半天，终于明白李文清是要做什么，竹筒饭她以前在餐厅里吃过，但是在这样完全自然的环境下看人做竹筒饭，还是头一回。
　　李文清用竹叶烧起火，又用竹竿子削成的一个小小架子夹起竹筒，顾文影也帮着往火力添着竹叶，不一会儿，一股混合了竹子和米饭的清香味儿便飘出来，加上腊肉丁的香味儿，闻着便让人食指大动，胃口顿开。顾文影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因为食物而迫不及待，一个劲儿看着火，问李文清能吃了吗，等到竹筒饭的香味儿完全四溢出来，她急急忙忙地用手去拿，差点儿烫伤了自己，李文清笑了她一回，用竹叶包着刚刚烤好的竹筒，拿到地上，还是用刚刚那棵竹子身上劈出来的毛糙的竹筷子，食物好吃到顾文影忘了形，一把将竹筒抢到自己身边，一手还护着食物，她这大跌形象的举动全部落到李文清眼里，而李文清对她的这番举动并不在意，继续烹调起下一份竹筒饭。燃烧的竹叶噼里啪啦地响着，袅袅轻烟升起，透过烟雾，景物和时间都被微微扭曲，对与错，在一口饭的面前，竟然烟消云散。
　　在顾文影的记忆里，只有在这片凤尾竹林中，她曾经完全忘记了自己当时的处境，沉湎于当下的，人类最基本的满足里。
　　那以后，顾文影又多习惯了些这样在隔绝人烟山林里的生活，

　　她有了精神，李文清就精神更旺盛了，白天一大早就出去跑马摘花，每天她早上起床都能看到一大捧各种颜色的新鲜花朵放在床边，有时候还会有一摊放在树叶子上的鲜红浆果，野生的浆果有股鲜野的味道，吃到嘴里便是一股野气乱钻，而汁水马上就迸出来，溅在舌头上。
　　然而白天里，李文清不再带着她去四周乱晃，而是非常严肃地要教她一些“必要的”本事。当李文清硬塞给她一把明晃晃沉甸甸的匕首时，她的心一下子就沉了下去。
　　而李文清不管顾文影是否沉着脸，依旧在旁边示范，要求她跟着学，李文清用一种中速的语调向她详细地解释每种刀的作用，刀子每个部位的构成，怎样使用，她不禁注意到李文清在谈论到枪支和冷兵器时语气中所带的虔诚味道，有时候，她恍然觉着李文清捧着的不是一把刀或者一支枪，而是牧师手中的十字架。
　　李文清的每一次讲解，都坚定着她要逃跑的心，在她之前的生命力，她跟刀枪的接触仅仅是厨房里的餐具，给小孩子购买的塑料玩具上。李文清一遍又一遍地向她叙述血槽和锯齿刃的重要性，刀在她的眼里成了长着利齿的杀人工具，她拒绝接触这些长相凶恶，入手沉重的家伙。所以最后，李文清为她选了一把看起来像迷你双刃剑的兵器，放到她手里。
　　这把小剑没有凶恶的长相，也没有多少重量，除了看起来就十分锋利的剑刃，她勉强接在手里。
　　“这个适合女人用。像你这样体型的女人，看上去没有危险，敌人很容易就近身，像这样。”李文清说着，牵着她的手轻轻一拖，顾文影便身不由己地落在她怀里。
　　“就是在这个距离的时候。”李文清托起她拿着那把小剑的手，“悄悄地把这个拿到手里，然后这样。”
　　李文清握着她的手向上，让剑尖正好刺在自己胸椎下方几公分的地方，停住，说：
　　“就是这里，认准这个位置，然后用力斜向上刺，这里是人最脆弱的地方之一，不需要太大的力气就可以刺进去，不过你一定要用全力向上斜推，这样会划破膈膜和肠子，进得够深能划破心脏。不过只要划破膈膜，人就活不了啦，刺进去之后最好来回搅一下，这样……”
　　顾文影还没有听完，手里的刀子哗啦一下掉在了地上，身子也矮了下去，跪倒在地上，把早上吃的东西全部吐了出来。
　　李文清却没有为此而动摇，等她吐完之后，又再仔细地讲解了一遍，然后，郑重其事地将这把小剑绑在顾文影的手臂上。
　　接下来的日子更是顾文影不愿意想起的噩梦，她清楚地记得第一次拿起冰冷沉重的枪□□里面上满了子弹，她可以扣动扳机，打死李文清，这个害得她处在边境上一个毒枭窝里的罪魁祸首，也可以打死自己，结束这折磨的日子。然而李文清可恶的眼睛盯着她，对她说：
　　“我知道你不会对人开枪，但用还是要会用。我的女人不会用枪，说出去丢面子。”
　　她的确也没有对任何人开枪，击倒的只是远处的几个空瓶子，李文清满意地说她枪法不错，手够稳，她战战兢兢地放下枪，看着滚落一地的子弹壳，在那一刻，她意识到她和李文清从根本上的不同，李文清这种人，生来就是嗜血暴力的，而她，骨子里没有这其中的任何一样。
　　在她学会用枪之后的一天清晨，寨子里突然来了许多人，枪支是这里人的标准配置，顾文影早就习惯，这天似乎是一个值得庆祝的日子，李文清告诉她，“兄弟都来齐了。”
　　来的人都带了礼物，也带着各式各样的酒，夜幕降临，空阔的场地里第一次升起了篝火，一群人赤裸着上半身，对着篝火饮酒高歌，大声谈笑，李文清也只穿着一件紧身的黑背心和短裤，坐在中间，大口大口地喝着白酒，升腾的火焰染红了人们的脸，顾文影没有喝酒，她在想这些人是怎么到达这里的，她能不能探明这些人过来的路，找到一个有人烟的地方。
　　李文清脸上洋溢着开心的笑容，她跟篝火周围的其他人一样，已经喝醉了，有几个人站起来跳舞，人们也不知为了什么缘故大笑着，顾文影尽量不被这样的氛围感染，火光是明亮的，她对上李文清的眸子，也是明亮地，一如既往炽热地看着自己，李文清开心地把她紧紧拉到身边，大声说：
　　“你看，我总算活出个人样啦。”
　　顾文影不禁摇头，她不明白李文清的想法，这样，做一个毒贩子，而不是一个清清白白的正经人，叫做“活出个人样”？！
　　“你是没吃过苦头的。”李文清说着，眼睛翻了翻，又说：“有兄弟，有钱，有枪，就什么都有了。顾文影，你知道吗？有了你，我才觉得活着——”李文清顿了顿，醉醺醺地接着说，
　　“有了你，我发现活着原来可以这样快活。”
　　李文清的这句话让她心里没由来地一阵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