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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伍 、后悔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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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 、后悔猫
尹翌凉是真的曾经认为,爱上那个女人是他此世最大的耻辱。
他坐不住,静不了,只要一想到那个女人还活在世上某处,他就受不了。
那个一身干涸褐色血迹的少女,临走前远远对他妩媚又讥讽的笑,是尹翌凉这辈子烧成灰也忘不了的一个画面,跟看到二伯一家惨死现场的场景,一样难忘。
这个世界上怎能有这样虚伪无耻的人?
尹翌凉不懂,更无法原谅。
从小大家就夸他生的好,夸他写的一手好字与名闻遐迩的武功,多少与他初次见面的男女老少都对他表示欣赏仰慕,那些悸动的姑娘们,更是一个接着一个。
没有虚荣是骗人的,但不断流连社交场合也是件麻烦事。
有过几任恋人,可是都无疾而终,姑娘们对他的感情都太过热烈太过沉重,情感份量差距太多的双方最终结果都是伤痛与愧对,或者是怨怼。
他烦了,厌了,想要等待了,宁缺勿滥,只要一个真的能让他倾倒的心上人,那就够了。
于是有礼疏离便是最好的应对。
尹翌凉一直都知道的。
但同时他也是感谢这一身好皮囊的,曾想过,如此一来当某天让他坠入情网的那人一旦出现,他们便能不费吹灰之力的相恋,便能有一个好的结局。
尹翌凉等到了,一个让他疯狂迷恋、纵容至极的少女。
却是一个践踏人心令人痛恨至极的骗子。
他甚至还想过,上天让他遇见这么一个该死的女人是要让他提剑为这天下苍生解决一个祸害。
可是其实在尹翌凉心底他却比谁都清楚,他贴出悬赏、推去守护深水笛笛穗的工作去追逐那个该死的女人,都只是因为咽不下这口气。
由爱生恨,由失望到痛恨。
无法接受曾经的那一切都只是一场精致的戏,每一句耳语都不过是剧曲的一段对白。
明明都动心了,都认真了,上天怎能这样对他?
小狐怎能这样对他?
记得他的剑身终于狠狠划入她温暖躯体的那瞬,闻到了血的刺鼻,感觉到锐利利器划开血肉,虽他本意是想砍下那女人的头颅,但能废掉她弹奏乐器演戏的右手,也足矣。
那个时刻尹翌凉感受到一种近乎发狠的快意,杀红了眼。
他是真的想杀死她,无比热切。
这种热切像是炽热火焰,却被那白羽观的猫道士给瞬间扑灭。
他的迟疑迷惑与不甚相信像是火焰被扑灭后所冒出的嘶嘶烟气,上腾,呼呼冒着,直到他陆续找来的一切证据都在说着──
是他错了,是于双双对了。
愧对对方的不是那只猫儿,而是提剑杀戮的他。
尹翌凉那晚呆坐在自己卧房床铺上,风雪在窗外吹他却完全没有注意到,许久许久,脑中是不曾有过的凌乱。
忽然又都想起来了。
他爱着的那个平凡的她,平凡的她,不平凡的她。
你静静/忍着/紧紧把昨天在拳心握着/而回忆越是甜/就是/越伤人了
越是在/手心留下/密密麻麻/深深浅浅的刀割
你不是真正的快乐/你的笑只是你穿的保护色
你决定不恨了/也决定不爱了/把你的灵魂/关在永远锁上的躯壳
在他耳边轻唱晃如耳语般的催眠曲,也在他眼前嘹亮大笑的那个疯疯癫癫的少女。
离他已经很久的年少不经事却因她重燃,却因她愚昧因她狂热,是她华美了他平淡没有追求的人生,他却亲手杀了她。
两次。
“再次爱上你,我真的觉得很可耻。”
心爱之人泫然欲泣的表情历历在目,她凄惨模样,与撑着失魂落魄狼狈笑容对他说出痛恨字句,少女因折磨痛楚而止不住的颤抖,无法忘记。
他为什么第一个反应总是选择不相信?
尹翌凉愤恨,将床头穿云剑给狠狠扔到了地上,砰当,清脆重响彷佛能惊起这静谧夜里已经睡去的任何生物。
他可笑的、总是第一时间死守维护的自尊。
那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一路走来都无声附在他身上的倨傲竟给了一个最大的反扑,给了他这个天之骄子一个最切身的惩罚。
空荡房间里一片漆黑,寒意似乎从门缝渗入无从抵御。
眼前,一切彷佛都清晰了。
于双双初见他时对他天生的畏惧,与不时的崩溃失控,她无端的怒吼与回避。
待在自己的身边对于失去记忆却又隐约记得的她而言,大约是种非人折磨。
“尹翌凉!你这个……你这个喜怒无常的家伙,说动手就动手,这样谁还敢留在你身边!你这个刽子手!你着个披着温柔外衣的杀人魔!”
记得于双双双指着劈哩啪啦不断的骂着,彷佛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生气,只是一股脑把她所知道的都骂出来:“我都知道!你全身血腥味的回来是因为你去杀人!什么杀是为了天下人!你还是个凶手!”
那是许久之前,属于还非常年少的他们,一场染血恩怨。
于双双,纪青文,两个人尹翌凉都是认识的,姚鱼和容儿天天挂在嘴边想要不认识也难,但对那时的他而言不过是听过就没放在心上的过客。
虽没放在心上,但尹翌凉当然都还记得死在自己手下的这两人,容儿和姚鱼不知为这件事恶毒咒骂过他几次了。
他们痛恨至极的咒骂他的冷血没人性。
竟在于双双面前将护住她的纪青文斩首、竟下杀手斩杀还不知道有罪与否的他们、竟毫不在意的就杀死了两位故人。
太多太多,尹翌凉听过太多了。
可现在他却害怕了。
隔天,尹翌凉毅然决然踏上归程,不再追逐那个早已没了魂魄的倪彩衣躯体、那个里面住着他心上人的身体,尹翌凉撤去了对其之悬赏,回到逃避已久的宅邸重回守护深水笛笛穗的岗位。
他需要沈淀,需要清净,也需要身为深水宫一员的于双双来到他面前。
尹翌凉知道只要深水笛笛穗还在这宅邸的一天,身为深水宫优异远程战力的于双双便会自己来到他的面前。
回到宅邸,没了对倪彩衣的憎恶与抗拒,往日回忆纷纷回笼,每一吋都有她的踪影。
变成猫儿想要不着痕迹绊倒人的她,被抓尾提起时像泥鳅般扭动,还装可怜无辜道:“其实我只是路过……”
记得她天真烂漫哄他道:“只要你想听,一百首一千首都唱给你听,城里花开了之后,也每朵都摘来给你,好不好?”
好不好?她求饶时提条件时最爱说的一句问句,无赖又示弱的语气。
一直留在宅邸的小翠此时却是捧着一个大木盒安静前来,打开盖子恭敬道:“尹公子,这是你离开宅邸后,奴婢们清理你的寝房时从床底下扫出来布包里放的东西。”
盖子一开,里面全都是小小的纸鹤,起码有上百只。
尹翌凉呆了,呆到连要接过盒子都忘了。
“尹翌凉,你知道折满一千只纸鹤就有许愿的力量吗?”
那时于双双赖在他肩上,这样低低说道。
他回她:“妳有许过愿?”
“嗯。”
“实现了?”
“没有,可是总想多试几次,”于双双闷闷回答,然后又抬头带笑看他,“不然我替你折让你许许看会不会成功,好不好?”
那时他笑笑,开玩笑般的取笑她平日的没毅力,很是不相信她能做到。
没想到于双双却真的做了。
算一算,七百多只。
剩下的,于双双还没完成就被他打入大牢折磨,最终以黄符鲁莽的驱赶出□□,夺去了性命。
眼前彷若一片空白,谁的歌声在耳边带笑着唱。
依靠着你的肩膀/有风的味道也有雨的沧桑/为我去过了远方/还好爱是我最固执的地方
还好再长的夜总是会天亮/我终于等到你回来身旁/爱就是你的肩膀
能负担我的所有快乐悲伤/一辈子的时间那么的漫长
何必在乎当初寂寞多荒凉/我们的幸福会在下半场……
尹翌凉听见了她的信任,可又报以了什么?
究竟谁才是骗子?
自己曾对于双双带笑信誓旦旦许下的那些诺言,说会庇护她,说会相信她,说会和她一起面对未知的结果……自己说过的那些,连他自己都觉得虚假的作恶。
到底谁才是骗子?
一直认定于双双是骗子的自己,才是最让人憎恶的骗子。
于双双大约早已恨极了他。
“如果我出卖了你们,我自愿惨死在尹翌凉剑下。”
忽然忆起于双双曾经的那句毒誓,说要死在他剑下,如今看来又是何其讽刺?因为于双双不但没有出卖过他,还早已死在胎他剑下一次。
然后,他又害死了她,那是第二次。
自己真是全天下最让人痛恨至极的恋人,如果于双双还承认自己曾经与他相恋。
尹翌凉像抹游魂,凄惶的来到穿云阁。
本来容儿死都不想见他,最终还是被她的阁主父亲给拎到了尹翌凉等待的房间。少女一进会客厅堂就气愤怒瞪他,手指狠狠指他骂道:
“来这做啥呀你!是不是有病呀你!知道真相后你还想做什么!拜托别告诉我你想恶心我也想恶心双双!”
尹翌凉哑口无言,沉默的望着容儿。
“……请妳告诉双双我愿尽一切赔罪,好吗?”
“哼,她的事你自己处理呀!砍她杀她的又不是我!”
毫不委婉的言语像阵肃杀的风,尹翌凉阖上了眼,虽对这一番恶言恶语早有心理准备却还是有了被刺伤的狼狈感。
他哑着嗓子低低道:“我真的很想与她谈谈。”
容儿却是白眼一番,不屑至极:“赔罪?谈谈?哈!当初我和姚鱼解释到喉咙都要长茧还把我们当傻子看的是谁?”
她越说越怒,猛拍桌面,“再说,大家都给了你那么多意见,你还是走到了今天!我能怎样!”
一室沉重寂静,尹翌凉安静看着容儿,神态有了他从前不曾显露的疲惫绝望,像是受了伤的天人,没了逼人光芒,多了分狼狈不堪。
然后尹翌凉开了口,轻声恳求着,没了尊严的恳求着。
“求求妳,容儿。”
那瞬,容儿几乎也要心软了。
那个高高在上千人仰慕的尹翌凉,在众人面前从容经过像阵夏日清风的尹翌凉,正在她眼前低垂着头,哀求着,像个无力的流民。
他是真的喜欢于双双,是吧?
喜欢到可以这样没有尊严的恳求她这个名不见经传、只会依靠父辈与兄长的堂妹,喜欢到她这样羞辱刁难都还是低头哀求。
曾经让她无比自豪的阿凉哥哥,曾几何时这个模样?
容儿难过的皱起眉头:“你有想过吗?双双因想救你而去,却因你而死,甚至赔上了她那难分难舍的青梅竹马纪青文?”
她安静说着,双目直视尹翌凉,像是解释一个理所当然的事实。
“如果我是她,我会希望世世轮回,都不要再遇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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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方的邱望与于双,依然过着白热化的生活。
床上的邱望正在午睡,于双坐在他枕边,无限仰慕的看着他。
算算时间也到了该叫午睡的邱望起床的时间了。
于是,她把自己毛茸茸大尾硬塞到了邱望嘴里。
“噗!噗!”邱望果然从床上弹跳而起拼命吐口中猫毛,震怒吼道:“于──双──双──妳这个女人!根本找死!”
被邱望狠狠从后颈提起的于双笑得乐不可支,真心觉得邱望的爆走永远都这么有娱乐性真是太可爱了,但她还是诚恳道歉:“哈哈哈哈对不巧,开玩笑的、开玩笑的嘛……”
“最好是开玩笑的!妳的脏尾巴都已经半条塞到我嘴巴里了!妳正常一点会死吗?会死吗?妳告诉我呀于双双!”
“唉呦,你那么爱干净,这样会没有免疫力会一直生病喔!”
邱望满额青筋,他已经非常习惯这女人满口奇异名词也懒得一一询问,现在他只想打!爆!她!
总之,又是一场人猫追逐,两方都非常激动。
于双玩的兴奋,邱望则气到快脑充血。
而,这正是他们最近生活的常态。
话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将其变成神经病,这大约就是用来形容邱望这个伟人的吧?
于双真心这样觉得。
邱望一直都在当她老娘和当杀死她的凶手这两个角色之间摇摆,都快要人格分裂,以今天来说,邱望拿着他锐利凶器大白扇追了她一阵后便突然停下,皱眉恶声恶气道:
“喂,畜牲,妳今天喝药了没?”
于双有点失望的回头看他,知道邱望美人又从杀人魔人格切换到老妈人格了,“药喔?喝完了呀?我们不继续玩了吗?”
邱望用看一陀屎的表情看了她一眼,转身回床边穿起衣袍。
于双失落了,她跑到邱望继续建议他:“今天又没有事情,真的不继续吗?”
邱望看看她,“妳多久没梳毛了?”
老娘病大发作,于双无言,瞬间已经被抱到了桌上一梳子一梳子梳起毛来,邱望一边梳还一边皱眉询问:“指甲呢?我看看?妳多久没剪指甲了?”
然后邱望又开始一脸认真的剪起猫指甲。
“妳的猫爪子还真脏,前掌先来,我擦擦。”
于双终于声泪俱下:“娘亲!你可以不必这么为孩儿操心了!孩儿过的很好!死不了的!”
“闭嘴,老子说的算!”
“那我变成人总行吧!邱望你简直母爱泛滥!”
“去你的母爱!老子看不下去不行吗?这里是妳家还是我家?畜牲也敢顶嘴!”
于双变成了人形,端正的坐在邱望面前的椅子上,摆出最认真干练的神态,想与邱望讨论最近的行程与江湖状况。
“说认真的,邱望,尹翌凉把悬赏撤掉的事……”
“等等,”邱望皱起了眉,这熟悉的母鸡神情让于双有了不祥预感,:“妳怎么老披头散发的,转过去我帮妳扎髻!”
“为什么为什么!今天又没有要出门?到底是为什么!”
“老子看不过去邋遢的畜牲!听不懂吗?给我转过去,老子要帮妳扎髻!”
路过的仆役都风中凌乱,究竟是为什么邱望少爷如此的……与众不同?怎么会有一个双十年华又生的这样好的人儿这样像带小姐的老妈子?
每天每天都这样,都要听不下去。
不是听说邱望少爷是持白扇的玉面修罗?他看是玉面嬷嬷吧!天!
“喂,美人!尹翌凉最近不但撤了悬赏,还要我老友带口信来说希望和我谈谈,你说这是不是个陷阱?他们是不是知到了我们这阵子要集结同伴袭击深水笛穗那宅邸的事?”
“不可能,这件事极度机密只有我们这些领头的知道,尹翌凉那家伙的事,我看是终于有看不下去的道士去跟那蠢蛋说了事情的真相了吧?”邱望冷冷怒道:“别动!会绑歪!老子无法接受!”
于双一脸厌恶,做呕吐状:“别恶心我吧?这什么猜测!”
“妳再动我就让妳全家上西天!”邱望大怒。
于双开心的笑了,“你知道吗?动不动就说要送人家全家上西天真是很不健康的思考方式。”
“干妳屁事!”
于双贼眼发亮,掐准时机就一个猛回头扑进邱望怀里抱紧他结实小蛮腰,一边蹭豆腐一边欢乐高呼:“让我给受伤的孩子一个温暖的拥──抱──”
“妳这废物才是小鬼!畜牲!给我放开!恶心死了了了了──”
邱望呈崩溃状,猛推这个章鱼般巴着自己猛闻猛吃豆腐、死都不放不放的花痴,他震天怒吼:“别逼我当第一个摧毁同盟约定杀死妳这畜牲的人人人人──”
“那你再炖一次那个独门的药炖排骨?”
“我靠!老子是七砂楼的魔头邱望!不是妳家厨娘!”
“那人家不放了。”
说完,于双对着邱望颈间又是深深一吸气,然后一脸陶醉的将头搁在他肩上,一副试图装出小鸟依人的无赖流氓样。
邱望发出了痛苦而觉得恶心的声音,于双还看见那家伙颈间冒起鸡皮疙瘩。
然后,意料中的,邱望妥协了,也崩溃了。
“现在去炖总行了吧!妳这恶心的女人人人人──去死死死死──”
唉,身边有位傲娇美人真是乐趣无穷呀。
*下章预告:
伍、迷失猫
满满的弓,就像圆月,咻,她放开了弓弦。
五枝箭矢准确的射进尹翌凉胸口。
作者有话说
第41章 伍 、后悔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