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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陆、迷失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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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迷失猫
武人们一天天集结,魔教与灰色地带之教派也是,江湖日日都有杀戮交战的风声。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由,于双双有,邱望与七砂楼也有。
多次的讨伐已经让七砂楼伤亡太多了。
这个刚开始只是以善毒闻名的道派不知何时染上残酷的名声,遭到非议与攻击,然后,他们就真的走上残酷这条路了。
针对特定的目标,邱望的手段总是令于双双心惊。
最残忍的屠杀方法,最冷血的刑求,这是邱望的风格,他一直以来的工作,却还是每每让于双无法接受,不懂这个下午还在叨叨念替她梳发的翩翩青年,怎么晚上就变了一个人?
烧烤、钝物重击、一吋吋压碎谁的血肉与白骨……
那些五花八门的刑具与地上淤积的腥臭血液与呕吐物让她全身发凉。
声音与纪青文一模一样的邱望,不会温暖拉动琴弦,不会低低的暖声歌唱,他擅长的是制作各式带来痛楚与夺去生命的毒药毒粉,擅长的是让目标在阴暗地牢崩溃凄厉求饶。
“畜牲?还不出去?”
好几次,拿着烛火的邱望这样皱眉回头看她,眼中是轻蔑与嘲弄,“别跟我说妳一点都不怕还乐在其中,脸色差的看起来像被折磨的是妳一样。”
于双双的确是很想离开这个鬼地方。
可她还是想在邱望身旁,听他用纪青文的声音说话,每个字每段抑扬顿挫都不想放过。
还有,她总下意识觉得,将邱望留在这阴暗冰寒的地狱继续一吋吋将对方折磨而自己离去,像是一种抛弃,一种无法接纳邱望这一面的抛弃。
“说谎,妳分明很讨厌她。”
遇上紫儿那日,邱望安静的揭开她心口最晦暗的那块,平淡道出血淋淋事实却又接纳这样的她,还直接飞身去替她打伤紫儿。
只因为邱望看出了她讨厌紫儿。
邱望的接纳,于双也想要回报他。
至于邱望的义气,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于双双从邱望处理小队事务就看得出来,与邱望共事更久的小队成员更是清楚。
小队里除了邱望之外,和于双最熟的是一个年近三十的长发大叔。
“大叔,每次你在风中拨长发的样子都妩媚到爆!我如果是男的一定会取你为妻!你说对不对?邱望?是不是说中你心声?”
邱望还来不及发作爆走,嘴贱的大叔就已经替他反击。
“尹翌凉的女人,我明白妳有欣赏美的事物的眼光,但姑娘还是矜持点好,还有大叔我现在已经有妻室了,也不喜欢妳这型,只能辜负妳一片红杏出墙的芳心了。”
我靠!就算知道这大叔是在开玩笑还是觉得很贱!
她常被这大叔气到吐血,而且此大叔还带坏邱望,让一直以来都言语匮乏、抓狂时只会叫她去死的邱望也开始叫她“尹翌凉的女人”。
气到快脑溢血的她,当然不例外的吼出古今经典名句。
“你才是尹翌凉的女人!你全家都是尹翌凉的女人!”
这是个玄幻的世界,明明到处都是挤破头想当尹翌凉女人的家伙,在他们这小队里面“尹翌凉的女人”这词汇却成了一种最侮辱人的骂语,而且通常一骂不只会骂上对方,而是骂上对方全家。
奥妙哪……
但自从“尹翌凉的女人”这骂法出现后,她与邱望互动的局面从一面倒的只有邱望在抓狂、变成了两个一起激动爆走──
“我要杀了妳这畜牲!妳这尹翌凉的女人!”
“谁是尹翌凉的女人!你去死!你再说一次你就死定了!”
邱望有了大叔指点出的一条生路,从此与于双对抗的实力大增,以一句“尹翌凉的女人”将于双打的节节败退,更加深了于双对大叔的怨恨。
因此,于双决定将此大叔取外号名叫渣渣。
此大叔说话实在太贱,配上欺压她时都每次抖脚的不屑痞子嘴脸,更是让人想拿砖直接拍上他的脸,渣渣叔什么的,只是于双对想杀他心情的一种稍稍抒发。
可是为什么不叫“贱贱”?
因为贱贱听起来很像“建建”之类的由一般名字取成的小名,无法准确表达出这位长发欠砍的精髓,于是于双便毅然决然、无比坚定的将大叔命名为“渣渣”。
“喂!渣渣!”
“要走了啦!渣渣!”
“渣渣你拨个屁头发!真以为你爷们很妩媚?别恶心我了好不好!”
每次于双攻击渣渣叔,大叔总会先给她冷艳的一眼,然后开始反击或造谣。
“我知道妳垂涎本公子的美色无果,将目标转向了邱望少爷,但妳别在怀里偷藏人家的亵裤吧?别解释别解释,做人要勇于面对自己的事情。”
“我还以为什么在嚷嚷,原来是畜牲,怎?蹲完茅厕擦不到□□吗?不是有条好用的大尾?”
“在风中拨发有其门路,风速,方向,力道等等,都是一门学问,怎是汝等畜牲所能理解的?不怪妳,妳的脸……嗯,看起来也不像能理解风中拨发奥妙之处的人。”
……
离题了,其实于双本来想回想的是邱望义气之处,可是提到这位渣渣叔就让她忍不住咬牙切齿,茶不思饭不想的只想亲手了结那张贱嘴,其程度只差尹翌凉一点点。
邱望那些充满义气的事迹,就是这位渣渣叔告诉于双的。
虽渣渣叔嘴巴说出的竟不是欠砍的语句、而是认真陈述一件事情,真的很惊悚,但还是让于双对邱望这家伙再一次的印象深刻。
渣渣叔生动描绘每一次小队队员被俘,邱望攻坚营救的没有犹豫。
就算已经清楚知道,救出的会是具尸体,邱望也会去。
落叶归根什么的理由都好,邱望不会让自己的手下尸首落魄的遗留在敌方阵营被不堪对待。
“虽本大爷我不只气宇非凡还身手非凡、不曾被俘虏过,但每次跟着邱望少爷深入敌营去救出同伴时都会忍不住觉得……”大叔顿了顿,似乎在寻找恰当的描述,“觉得,自己真的跟对了人,觉得自己跟了一个值得追随的头子。”
其实大叔的这一番话于双并不意外,感觉起来邱望就是这样的人。
对敌人残酷,却极为护短。
所以一旦于双成为了他的手下,他就毫不犹豫对紫儿挥扇劈去不问对错,只因为他感觉到于双对紫儿的厌恶。
义气什么的理由都好,于双还是觉得被感动。
于是待在邱望身边,竭力为他牵制敌人、为他拉开满弓替他扫除一切阻碍就显得理所当然了。
可这样每每陪同邱望待在地牢听邱望用纪青文的声音冷厉的刑求,还是时常让于双有种风中凌乱的混乱感。
还有,她一来地牢,邱望在老娘与杀人魔两个人格之间的摇摆往往会变得极其严重。
邱望又想对她大吼女性一直待在阴寒的地方对身体很不好之类的,又想维持自己在刑求对象面前的冷血残忍形象,一张脸往往扭曲不堪。
最后邱望终于命令渣渣叔只要他一开始刑求人,就把于双这碍手碍脚的废物带走。
渣渣叔有于双可以用贱嘴摧残当然乐意为之。于是,从此以后邱望刑求敌人的时间,同时就是于双被渣渣叔以贱嘴摧残的时间。
于双崩溃,不懂,她自己这是何苦?
为什么要这么想不开!渣渣叔的那张嘴吐出的话都是见鬼的贱呀!
终于,在于双声泪俱下的保证自己不会在刑求人时去烦他、苦苦哀求邱望娘亲将渣渣叔撤走后,美人娘亲终于动了恻隐之心,将她救离渣渣叔之手。
与邱望这一小群人马共事的日子很颠狂,也很快乐。
风风火火的执行任务,归返,休息后就和邱望、渣渣叔与队友众在安全的据点里玩闹聊天切磋,虽然还是会突然吐血,但在邱望无微不至到很烦的治疗下算是缓和了。
他们下棋,谈论时局,也会互相表演拿手才艺。
只是其中最精彩的才艺不是于双那些稀奇的歌也不是渣渣叔的古琴(渣渣叔弹琴的模样风雅的让人不太舒服),而是一个大于双一些的二十出头大姊姊黄言的吞剑喷火与杂技。
“黄言!妳哪学来这些东西的哈哈哈哈!”
渣渣叔狂拍桌面,看到平时文静的黄言突然半蹲有模有样的表演喷火、吞剑还有胸口碎大石,都快笑死了。
黄言不好意思的搔搔脑袋,“我们一家都是杂耍的,因为穷途末路就接受七砂楼的网罗了,日子倒也过的不错,只是家父不准我们忘记家传技艺,于是偶尔还是会玩玩……”
至于于双,除了无聊时为大家弹弹吉他唱唱抒情歌,也会唱些好笑的曲子。
只是,敏感的那些曲子都不再唱了。
例如,偏见,例如,王妃。
在疯疯癫癫的这群人里她过的很快乐,甚至还学会了不少赌博的游戏。
彷佛时光重溯,再次品尝到了与纪青文、九官和允儿他们于深水宫中的那一段青春岁月,绚烂如百花宴夜空里的花火,炙热璀璨。
但,邱望开口的每一句话之于于双都像种救赎,却又将她反复折磨。可她却还是甘之如饴,亦步亦趋的将邱望跟随。
邱望自然是早就察觉到她这番行为的古怪,于双自己也知道偶尔太超过的黏人行为、恍惚的神情都太过明显,却还是佯装无事,努力遮掩。
邱望狐疑的神情一日比一日浓重,却还是问不出个结果。
那句“妳到底在我身上哪处,看到了谁的影子?”,叫她如何回答?
和纪青文一起走过的那些,太过漫长华美,太过让人支离崩解,连九官和允儿都无法真正的理解,邱望又要怎么理解呢?
将纪青文的影子硬生生套在邱望身上,邱望真的很无辜。
于双双明明知道,却还是停不下来。
她问出的那些没头没脑的问题时常让邱望莫名其妙,例如:
“你原谅我好不好?”
邱望不懂,于双双明明没有对不起他为何还要逼迫他说出“好我原谅妳。”
“你会不会恨我?”、“你需要我吗?”、“你过的好吗?”还有最常被缠着问的那句:“我有没有帮上你很多忙?”
邱望明明莫名其妙,却又被她缠着逼着要说出一定的回答。
虽然觉得她烦,可是其实到最后邱望还是会看她可怜,笨拙而僵硬的说出那些她想听的话,以一种长辈任后辈胡闹的姿态。
邱望的母性光辉与不耐却纵容的那些,时常让于双鼻酸。
无辜的邱望,疯子傻子一般的自己。
这样的日子像池恬淡温水,让人停滞不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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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攻深水笛穗所在宅邸那日终于来到,于双跟随队伍在雾气弥漫的清晨时分向目的地无声飞去,人人足步如风,如长年疾走山林的兽类。
邱望领着的小队一直都是突袭小队,这次也不例外。
但这次他们选择的路线却是与其他队伍都不同的路线,是曾生活于这座城市又四处乱窜的于双才知道的隐蔽小径。
入春了,这条城外山间小径长草丛生,常常吹着狂风,地势又高,非常理想,是于双当年去找师父恢复武功时都会走的一条秘径。
渣渣叔曾这样忧心问:“尹翌凉也知道这条小径?”
“他知道呀,但我们从上面边清扫埋伏边下去、他还敢堵在下面的话,就等着变成被乱箭射成刺猬吧!”
渣渣叔这才不再说话,而是用“呦妳也挺狠”的若有所思目光看着她。
他们这方人马行径的声音和风声与长草骚动的声音融成一片,人人衣着轻便手持武器,洋溢着压抑的肃杀之气。
熟悉这附近的她跟在邱望预防突发事故,而旁边本来预料可以一路顺利的,却事与愿违。
她竟真的看见了尹翌凉。
都以为是她与尹翌凉在这附近的回忆太多产生了幻觉,可是眨眨眼却发现那是真真确确的尹翌凉,只身一人,连剑都没出鞘,站在清晨薄雾里。
照理来说尹翌凉那边应该是不知道他们行动的啊?
“攻。”
于双脑中一片混乱,听到邱望命令的当下双手却毫不迟疑的将灵力聚集,血红长弓顷刻便被紧握在手、五箭成形,拉成满弓,箭矢破空凌厉飞去。
远攻同伴的箭矢也朝尹翌凉身边所有适合隐匿之处飞去。
和风声混成一片的咻咻声响,刚刚还在晃神的尹翌凉却稳稳拔剑挥开箭雨。他皱眉,抬眸箭矢方向看来,第一时间就和极远处的于双对上了眼。
还是那双没有一丝溷浊,清明到让人眼红嫉妒的双眼。
胸口发闷又发痛。
没想到远处的尹翌凉却开口与他们喊话。
内力加持的清亮声音:“别再往前走了,这是武人设下的圈套。”
邱望不顾于双不同意的目光,伸出手来做了一个停止的动作,“听他说。”邱望道。
“你们同盟里有奸细,笛穗昨日已被移往他处,你们前方不过是个空宅,等着你们的只有埋伏,别再往前走了。”
尹翌凉避过了于双目光,微微垂眸。
“回去吧,在我们那边有所行动之前。”
于双紧张看着邱望:“你该不会要信他?”
话还没说完,邱望就在浓雾中离奇的瞬间引燃了一个火炮,冲天放去。速度之快,让人可一眼看出邱望根本就是在尹翌凉说话说到一半时就开始有所动作。
跟尹翌凉同床共枕的她都不敢第一时间相信,邱望却?
火炮在高空爆炸,在昏暗天空迸发出浓烈的暗紫色彩,像散进天空的烟囱浓烟。
邱望回头看她。
“我们早有收到消息这次行动要小心谨慎,还收到了可能是埋伏的消息,这样看来必定是真,引燃要大家撤退的信号有何不对?”
“那可是尹翌凉!邱望!你疯了吗?”
“就是尹翌凉这消息的可信度才这么高,”邱望双眼无澜,陈述事实般说着:“他是为妳前来警告,不是吗?他知道了真相,撤去了通缉,还托尹翌容亲手传信给妳,妳能说不是吗?”
于双怒了,“这样你就信了?我都还不信呢!”
邱望却冷冷看她:“妳不是不信吧?妳是不想信。”
她噎了,恼羞成怒狠狠将长弓往旁边树干挥去,被邱望这话狠狠揭穿她谎言的话堵的无言以对。
看着彷佛焉了的于双,邱望漠然问她:“信号发出去了武人很快就会有动作,七砂楼跟穿云阁没有恩怨决定权在妳,于双双,尹翌凉妳是杀还不杀?”
杀还不杀?
于双圆睁着眼,看着位于低处的尹翌凉也正看着她,皱着眉,看的专注,于双还看见了尹翌凉身后极远处的长草开始骚动,武林那边的来了。
于是她拉满了弓,在尹翌凉没移开目光半刻的凝视中将五枝冒着艳红寒气的箭矢对准了他。
满满的弓,就像圆月,咻,她放开了弓弦。
五枝箭矢准确的射进尹翌凉胸口。
她看见尹翌凉没有闪躲任箭矢没入胸口,看见他摀住胸口因痛楚而向前倾去,蜷缩着,吐出满口鲜血,还看见赶来的武人发出了惊呼。
感觉到邱望发出微乎其微的叹息将她拦腰扛起往后面飞逃,薄雾与清晨寒风呼呼,狠狠刮着于双的脸。
她连眼都没眨,满脑子纪青文的模样。
哪,她的王妃。
你武装的防备/伤你的是谁/靠近我一点点/是不一样的世界
景色在她身边奔流。
大约谁错对没能说个真切,可是却有一点毋庸置疑。
老告诉自己,如果遇上尹翌凉而时机恰当,她将绝不只是“压制”而已,一个字,杀。还说服自己,既然有生之年狭路相逢终不能幸免,那就战到无法再战、至死方休。
那些都只是自欺欺人罢了,她今日才认清。
才承认──害死纪青文的,带着那个风华正盛的少年走上死路的并不是尹翌凉,她该杀的、箭矢该瞄准的也不该是尹翌凉。
而是她自己。
*下章更新预告:
柒、虚耗猫
她看见了往日无双馆晴光,听见了纪青文在她旁边拉着二胡清哼小曲的低绵嗓音,感觉到了无双馆的水波与锦鲤在她手上争食的触觉。
她害死了纪青文,而纪青文的影子,圈圈缠绕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