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浦蕾堪德斯》南宫海

21、安魂之歌（下）

　　帕杰尔，帕杰尔，帕杰尔……你不要死……
　　周围的事物变得虚幻，视线中到处是氤氲的一片，眼看着心爱的男人在自己面前被毒物一点点吞噬，却无能为力……胸口堵得疼痛，眼里的情形碎成段段不真实的虚象，冰冷如利刃一般狠狠刺入神经，猛地一阵痉挛，脸上苍白同巾纸。
　　“……茜露凯雅大人，大人，你还好吧？”一个精灵关切的声音打断了茜露的思绪，她立刻从长久困扰住她不断重现的恶梦中被拉了回来。
　　意识到自己刚才又回忆起了尘封的往事，而现在正在给情况危急的伤员手术，茜露轻轻拭去额角的汗珠，神色复杂地进行着救助的工作。
　　“……我没事……”她说。
　　“可是，你的脸色不太好……”精灵带着焦虑道。
　　当初是因为亲眼看着爱人在面前死去，才会在万分痛苦中发誓要成为最好的药剂师。救治了成百上千的病人，却一直无法弥补那个永远的伤口。
　　“……只是，有一点累了……”茜露看着躺在床上的七海，眼中满是疲惫。高度紧张地度过了几小时的手术，用尽了一切办法，茜露甚至看见自己绝望的趴在那个男人身上疯狂地大叫，我一定会救你，一定会救你！回过神来后才发现那是幻觉，自己产生的幻觉。因为类似的情景再一次出现了，某些画面重叠在了一起，自己再一次眼睁睁看着面前的人渐渐虚弱下去，最后走向死亡，却没有一点点力量能帮上忙。她变得自责，变得恐惧，近乎崩溃。
　　“茜露大人，我们该出去了，还有其他人等着救治……”医务精灵们收拾好器材，便走出了房间。
　　茜露凯雅看着安静地闭着双眼的七海，一阵悲痛之感翻江倒海地压过。对不起……她在心里默默重复着，握紧了拳头，垂下浅紫色的发丝，随着身体微微颤动。
　　医务精灵们不浪费一丁点时间，对于七海，他们只能做到如此。因为深知没有希望，再进行下去也是徒劳，所以干脆去医治其他在等待治疗的伤者。
　　茜露凯雅慢慢走出房间。她已经尽力了，可是换回的是这样的结局。缓缓抬头，看见不远处坐着的露比和梓翎。见药师出来，梓翎便立即匆匆跑进了七海的房间。
　　“你都告诉她了，病人的情况？”茜露走到露比身边。
　　“……嗯。”
　　茜露叹了一口气，她感到小指上的伤隐隐作疼，然后闭上眼：“……希望她能坚强些……”
　　…………
　　梓翎静静坐在七海床边，握着他的手。空空的房间里仿佛失去了声音，充满了悲伤的气息填住每个角落，默默的安分流动。
　　七海的意识苏醒过来，他感到有人正握着他的手，于是努力睁开了眼，从模糊到清晰，是梓翎噙着泪的脸在心里猛地抽痛一下。
　　“……你怎么会在这儿？”声音很轻，听不出一点力气。
　　“一声不响地离开家，我担心你就到南城里……”梓翎有些激动，但强忍眼泪不流出来。她想进城寻找七海，却看见被战争毁掉的一切。焦急地跑到了城堡，找到了露比，却听见让她震惊的消息。从家里出来时一直在担忧，现在已经不再那么简单的忧虑，更多的是痛苦，承载不下去。
　　“笨蛋……明知我是铸剑师，却不带一把剑出来，至少可以防身啊……”梓翎低下头，紧紧攥住了床单。
　　“我害怕你会担心……”七海微笑道。家……他想起南城郊外那间小旅店，山坡草地上他可爱的羊群，天空灿烂的繁星，还有那个朝夕相处的店长，“……真可惜，还没来得及，让老头子把他的女儿交给我……”
　　七海轻轻将手放在她的头上，眼里满是温柔。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在口袋中摸索了一阵，取出了一块宝石，递给梓翎。
　　“还好没有丢掉……泠送给我们的，我还向他承诺，会好好保护你……”七海笑着，伸手触到梓翎紧皱的眉。
　　“为什么……你现在还能说得这样轻松……”她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我天生乐观……有很多人都喜欢这样的性格呢……”
　　“……笨蛋……”
　　七海笑得很深，梓翎越发难受。她一直趴在七海身边，捧着他的手，低着头，不想让他看见自己强忍泪水的脸。房间片刻安静下来，让她窒息的静，没有任何感觉，脑中空白，思维乱了一团，只是紧抓着他，不想失去，心里在害怕，在祈祷，在流泪。直到耳边听见他最后轻轻说出“喜欢”，手在那一刻掉落下去，梓翎听到了自己的理智破碎的声音，全部崩塌着，渐渐溃裂成一片片透明的羽毛，轻盈地飞散开，致远消失消逝，永远的离开。承受不了的眼泪瞬间划过脸颊，入雨下，簌簌流满美丽的脸庞，湿透床单。
　　一切都是无声。她无声地哭泣着，他无声地离开。
　　她的所有，黯淡下去。像突然漫延的水，铺了一地，向四周伸展，让她抓不住，无力的悲伤着。
　　“……七海……”全部的疼痛在最后终于沦陷，化成凄厉的叫喊，贯穿耳膜，绷断神经，揪心的疼。
　　忽然一只手毫无征兆的放在了梓翎肩上，她缓缓醒过来，回头，努力睁开哭红的眼，看见的是希尔瓦娜平静的脸。她的手中拿着玉石，发出幻惑的光芒。绿的像清澈湖水，蓝的如万年玄冰。这是世上最美好的两种色彩，交相呼应，汇聚在玉石之上，光彩夺目。
　　“只要你愿意，我可以让你们进入另一个空间，无忧无虑的生活在一起。”希尔瓦娜说。
　　梓翎疑惑地看着她，不语。
　　“像是进入梦境，那里没有忧愁，只有你们两人一直相伴彼此。”
　　一瞬的光华从梓翎眼中划过，她仿佛重新有了希望一般，不思议的眼神中慢慢充入了坚决和期望。或许，这才是自己想要的结局，没有伤痛的幸福，即使是沉睡在冗长的梦中。
　　梓翎握住七海的双手，然后转身对希尔瓦娜说：“……我们的事，请不要告诉我的父亲……”
　　希尔瓦娜点点头。
　　“那样我就可以安心了……”梓翎微笑着说，“现在，我该怎么做？”
　　“……是你的选择，决不后悔？”
　　“……嗯。”
　　希尔瓦娜将玉石捧起，口中念着上古的咒语，只见一束蓝光射出，将梓翎和七海包裹在其中。空气加速流动，汇成阵阵旋转的气流，将光束送上屋顶，穿透石壁，直入云霄。
　　“谢谢……谢谢……”梓翎缓缓说道，表情温柔而安详。金色长发柔软的飞散，纯白的裙角摇摆着，眼中大片的满足。
　　水凌和泠并肩站在树下，看见城堡方向上空出现蓝色的光，缓慢上升的光束如同向上的阶梯，往更高的地方伸展着。
　　一段台阶，两端的人。其中一个从上面向下走，另一个从下面往上走，最终他们会到达终点，那儿既不是天堂，也不是地府，而是两个人相见相伴依偎在一起的地方。
　　水凌仿佛看见光芒中纷纷落下了无数的白色羽毛，飞舞着，飘扬着。
　　“这是你所期待的结局么……”希尔瓦娜看着梓翎平静的脸，像是睡着了一样，嘴角勾起浅浅的弧线。她转身走出房间，看见被茜露医治后情况好转的城主亚度尼斯。她将“神器”递过去，那已经是一块圆形的完整的玉石，亚度惊讶地望着她。
　　从今开始，以城主之名与“神器”订下契约，用它的力量守护城堡，守护城民。
　　露比忽然发现被岚澈遗忘在角落的东西，那是七海的骨笛。她拾起来，然后走出了城堡，来到山坡上，从上俯视南城街道，城民们都在悲痛中重建自己的家园。
　　呜呜之声顷刻响起，露比入神地吹响了骨笛，声音传播在空旷的草地上，散向远方。大群的鸟儿寻声飞到她身旁，五彩的羽翼如美丽的画屏，围绕在周围。这是七海留下的，露比决定把它收藏起来，算是一种祭奠。还有这动听悠扬的笛声。
　　“皇子，你在这儿干什么？”
　　维恩全然没有发觉，自己的视线久久的定格在山坡上吹着笛子的蓝发女子身上，直到米谷的声音打断了他。
　　“呃……”维恩有一丝慌乱的回过了神。
　　“居民们都回到了家中，重建的工作进行得很顺利。我想，我们也该准备一下回城了吧。”米谷说。
　　“嗯……”维恩点头，随即朝城堡走去。
　　亚度拿着手中的玉石，惊讶地看向希尔瓦娜。
　　“是骨笛的声音呢……”希尔瓦娜说道，“那是你父王送给七海的礼物，不知是谁在吹奏呐……”她微微一笑，然后唤回了白龙，“我的工作完成了，该回去了啊。”
　　“……谢，谢谢。”亚度现在想说的就是这句。他环顾四周，严肃而可靠的肖纳，不断成长的泠，眼前笑靥明媚的希尔瓦娜，全都是他要感谢的人。
　　“只要心意诚恳，‘玉’就会为你发挥力量。”
　　“……”
　　“我希望你会成为优秀的领主，你是被认可的‘神器’的新主人，继续守护南城吧。”
　　“……是。”
　　数日后，南城终于又恢复了往日的生活。精灵们又开始了热闹的叫卖忙碌起来。索非亚按照约定跟着希尔瓦娜去了西边宫殿，水凌一行人正在考虑接下来的行程。亚度尼斯派人帮他们从城郊旅店里取回了行李，并告诉店长他的女儿正和七海在城堡里住下了安定的度日。
　　“和我们一起去北城吧？”米谷拉住水凌。
　　“啊！你是在祈雨时那个御风使……！”水凌吃惊，忽然想起他知道自己是人类的事，向后缩一步。
　　“呵呵，我说过的，我们还会见面的嘛~”米谷笑着。
　　“泠殿下，我邀请你到北城去，难得见了面。”维恩客气地说道，然后看向旁边的露比。
　　泠有些为难：“……其实，我们正在寻找星耀的下落，不知她现在人在哪里。”
　　“好巧啊！她正在北城中呢！”米谷说，“她在帮灵风族占卜来年的天象和灾害。”
　　“既然这样，那我们就去打扰了。”泠高兴的说，因为终于可以见到星耀了。
　　于是，泠，露比，水凌，以及肖纳随着维恩，米谷，茜露凯雅，带着一队北城士兵准备回城。
　　临走时米谷突然想起了什么，走到亚度尼斯身边。
　　“还好你平安无事，我会回去告诉弗雷你的情况的。”
　　亚度的脸上一阵红，他转开视线：“他……那家伙为什么没有来？”
　　“那是因为弗雷最近捡到一只小猪，作了他的宠物。他担心我会把他的猪吃掉，所以就扔我过来这里，自己留在城里照顾他的宠物去了。”
　　“……猪？！”
　　“嗯，是的~~”米谷点点头，一想到那粉红色的可爱小东西，不禁露出愉悦的表情。
　　就如米谷预料的一样，亚度近乎爆发。
　　“竟然为了一只猪而不来这里……那个混蛋！”亚度在生气大概是因为弗雷修斯没有来看望他的情况，“他的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啊！”
　　“……其实弗雷他还是很关心你的呢，不然就不会特地拜托我过来了哦。”米谷眨着眼，可爱的说。
　　“什……”亚度的声音忽然缓和下去，然后转过身望向北方，有淡淡的笑意舒展开来。
　　“你回去告诉他，我有空的话会过去找他……”
　　“……好的~~”
　　…………
　　曾几何时有人于此
　　静静敞开胸中的满腔苦闷
　　且将心事编制成歌
　　才能随世人踏遍海角天涯
　　继承之史流传之事
　　皆为跨越时代浪潮之舟
　　且将今日的风和日丽
　　承于己身交于明天
　　将之流传
　　为逝去的心
　　安魂
　　祈愿……
　　（南城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