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行更远》锦城阿呆

60、物是人非

　　长春节后赵光义就带兵往南汉去了，所以回宫后我并未见到他。
　　新皇后入主后宫，宫中虽是喜气热闹，隐隐之中却是气氛森然，宫人们较过去更为谨言慎行，眼中都略带惶恐，我猜想这与四娘和花蕊夫人的死不无关系。
　　回宫后我仍是在碧纱阁住下，次日早起梳洗完毕，便往坤宁殿给宋皇后请安。
　　一身浅蓝流彩暗花云锦宫装的宋筱靠在软榻上，正看着手里的绣花样子，晨光自“龙凤呈祥”雕花图案的镂空中漏进来，她的肌肤愈显白皙细腻。
　　“皇后娘娘金安。”我俯身一拜。
　　宋筱抬眼，嫣然笑道：“快快请起，赐座。”
　　小宫女抬了圆凳过来，我欠身谢过，方才轻轻坐下。
　　宋筱道：“你这一回宫，往后便有人陪本宫说话解闷，本宫甚是高兴。”
　　我又起身一拜谢道：“承蒙皇后娘娘怜爱，若不是娘娘恩典，云蝶便是要在荒僻之地度过此生了。”
　　“乾德五年，在圣上的寿宴上本宫对你一见如故，如今见你像是见着家中姐妹一般，你也不必拘礼，这拜来拜去的反倒生分不少。”
　　我笑道：“云蝶初见娘娘之时也是倍感亲切，当日一闻娘娘所作诗句，更是仰慕娘娘的诗词造诣。”
　　说到诗词，宋筱便饶有兴致的同我谈起《诗经》和唐诗。宋筱不过十八岁，搁现代还是在父母呵护宠爱下，一心只读圣闲书的孩子，可小妮子的谈吐得体，举止端庄，一身的风范全然担得起“母仪天下”四个字。
　　一时殿外有太监通传：“皇上驾到。”
　　众人跪拜迎驾：“恭请圣安！”
　　我更是紧张得屏住呼吸，头埋得极低，这是自受罚后我第一次见赵匡胤。
　　“都起来吧。”赵匡胤的声调一如往常，虽是威严却不让人惧怕。
　　我却不敢起身，仍在地上小心跪着。
　　“云蝶，起身吧。”赵匡胤温和道。
　　“云蝶让圣上失望了。”我低声说道。
　　赵匡胤道：“朕既准你回宫，便是不再计较你的过失。”
　　我缓缓起身道：“云蝶在安陵日日自省，自知与《女诫》所言‘贞静清闲’相距甚远，便用心抄写《女诫》，以思改过。”
　　宋筱笑道：“《女诫》乃女子修身典范，云蝶能悉心研读，是极好的。”
　　“如今光义求朕将你赐予他，朕也很高兴，待光义凯旋归朝，挑个吉日，朕便为你和光义赐婚。”
　　突如其来的赐婚让我惶恐错愕，僵着身子愣了半晌。
　　宋筱柔柔笑道:“圣上此桩赐婚正是佳偶天成。”
　　我这才清醒过来，慌得跪拜着行了大礼：“谢陛下隆恩！”
　　赵匡胤抚抚额头道：“无事你便退下吧。”
　　我作了个福，躬身小心退了出来。
　　从坤宁殿出来我不禁往景福殿望了良久，那里如今已成了萧条空殿，殿外再无窈窕的宫女挑拣香料，殿内也不会再流出悦耳的弦音，那朵倾城的芙蓉也终是化作一缕香魂。对于花蕊夫人，我很矛盾，她待我甚好，又暗中帮我远离宫中风波，我心怀感激，可她也是杀害四娘的凶手，却也令我不得不生恨。
　　我叹气道：“余欢，咱们往御膳房偏院去看看吧。”
　　偏院内静寂无人，陈设一切如旧，同赵光义烤肉饮酒的房檐下仍摆放着桌凳茶具，仿佛是等着我来同四娘喝茶，卧室内小轩窗下梳妆台上有我送她的胭脂和磨喝乐，已染上淡尘。我默默半晌，控制着悲伤情绪，眼中莹然有泪，余欢拭泪哽咽着劝了我一回，两人红着眼慢慢出来。
　　从四娘居处回来我握着磨喝乐，静静坐着伤怀，余欢在侧捋着丝线问道：“小姐，你说这荷包上绣个什么花好看？”
　　我随口说道：“绣荷花吧。”
　　又听莫言在窗外与翠香低语：“听说小姐从皇仪殿出来又往御膳房偏院去了，我刚瞧见小姐脸色难看，定是睹物思人伤心难受。”
　　翠香悄声道：“哎，四娘的死也真是冤枉。”
　　余欢脸色微微一变，正要出声阻止，我立刻侧头望住她，她会意也不说话。
　　莫言好奇道：“不是说四娘因谋害了贵妃腹中胎儿，获罪入狱后，自觉罪孽深重自缢而亡，怎会冤枉？”
　　翠香的声音更低沉道：“并非如此！我听小雨说是因为四娘疑心景福殿中香料有异常，开罪了贵妃，后来贵妃便借着意外滑胎一事陷害四娘，既有宫女指证，又从四娘房里搜查出麝香和红花，证据确凿，圣上大怒，将四娘打入大牢，后来她尝试给晋王带口信，却被贵妃的人发现，便对她痛下杀手。”
　　莫言道：“亏得小姐离了宫，否则依她同两边的关系，定是为难万分。”
　　翠香叹一口气道：“贵妃又骤然薨了，真是世事难料啊！”
　　两人说了一会子也就各自忙去了。余欢神色略略一惊，脸色极是难看，我反是平静，看来我真是幸运的躲过了这场暴风雨，脸上只装作从未听见，叮嘱余欢道：“她俩议论此事犯了宫中忌讳，我只当没听见，你也别急着指责她们，只私下告诫她俩，往后切不可再提起。”
　　余欢低声道：“是。”

　　半月后，一年不见的芷兰寻机来到碧纱阁。
　　遣开身边的人，我低声问道：“贵妃为何突然薨了？”
　　“那是在猎场，一支银箭从后刺穿她的胸膛，血溅当场！随驾去猎场的宫人回来后都只含糊说是意外，没人敢议论此事。不过据我推测，射箭之人应该是晋王，他与四娘私交甚深，况且还在万岁殿为四娘的死与圣上起了争执，或许他已查出蛛丝马迹，所以才动了手。”
　　我点点头，芷兰的推测还原了我猜测的历史，只是我没想到处事缜密的赵光义会是为了四娘以下犯上，如此看来他对朋友倒是极为仗义。
　　她又说：“如今我们只能按兵不动。我见你和皇后走得很近，这样挺好，或许日后有用。时候不早了，我该走了。”
　　我打了个哈欠，又故意提高音调说道：“你送来的绢帕我很喜欢，这会我也乏了，你退下吧。”
　　“奴婢告退。”
　　芷兰离开后我抱着自己孤单的双肘，缩在榻上，觉得内心空落落的，一想到花蕊夫人命丧赵光义的银箭之下，不由得浑身瑟瑟发抖。
　　日子一如过去，我不是绣绣花、看看书，便是煮茶、抚琴，当然也多出一项安排，便是往坤宁殿请安，同宋筱在一起说话解闷，赏析诗词，又因她对古籍所述的香料颇为喜欢，两人偶尔照着书中所载配置香料取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