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苹果，别哭！》简笙

7、外婆（上）

　　外婆，是妈妈的妈妈，像妈妈爱我一样的爱着我的妈妈。

　　关舒雅是从一本小人书上看到这句话的。外婆不跟他们一起住在川栗，她独自一个人住在下面的一个小镇上。这个小镇上还有关舒雅的大小舅舅和一个阿姨。逢年过节关妈妈关爸爸都会带着关舒雅去外婆家小住几天。她记得外婆很喜欢晚上的时候抱着她围着火炉，摸着她的指腹看，嘴里总是念念叨叨：
　　一斗穷二斗富，三斗四斗卖豆腐
　　五斗六斗开当铺，七斗八斗把官做
　　九斗十斗享清福。
　　外婆摸她的头说：咱们舒雅是享清福的人哦，以后让不让外婆一起跟着享清福？她总是不耐烦外婆摸她的头，每次都是喊着闹着要妈妈。
　　外婆跟妈妈一点也不亲，外婆对妈妈一点也不好，小毛孩一个的关舒雅从来都是这么觉得的。外婆还很脏，每次都是直接用手擤鼻涕，好了也不用水洗或者用手纸擦；外婆是个驼背，外婆的衣服总是皱巴巴的，外婆说话结结巴巴，一句话要说好几遍别人才听的清楚，而且外婆还耳背，别人说话要说很大声她才听得见；外婆……总之，关舒雅的外婆一点也不讨关舒雅喜欢。

　　可是当那天下午关妈妈急急的跑到学校来接她的时候，读二年级的关舒雅第一次体会到了亲人逝去的感觉。不知道为什么，当妈妈摸着她的头告诉她外婆要没了的时候，一直以为自己很不喜欢外婆的关舒雅“哇”的一声就哭了，然后原本眼睛红红的关妈妈也跟着一起哭了……

　　到了镇上，关舒雅就被关妈妈拉着去见外婆。旁边围着大舅舅，小舅舅，大姨，小姨还有关舒雅的一些堂哥堂姐。当外婆睁着那双本来就不大的小眼睛看着她的时候，关舒雅的吓的“哈”的一声就哭了，连着倒退了好几步。
　　“小雅，过去……看看外婆。”关妈妈拉着关舒雅走到外婆的床前，“妈。小雅来了……”
　　“乖……”
　　关妈妈哭了，她也哭了。外婆好像是拼着命说完这个字的，然后就吃力的闭上了眼睛，仿佛从来没有睁开过她的小眼睛，看过关舒雅。
　　关舒雅捧着手里的碗，拿着筷子无意识的扒拉着碗里的饭。她忽然想起那年外婆在她家住了半年的情形。

　　那年，关爸爸接了个水泥匠的活要去外地盖房子，关妈妈忙着照顾田里的庄稼还接了个缝衣服的活，没办法照顾刚会自己吃饭会自己跌跌撞撞走路会依依呀呀说几个字的关舒雅，所以外婆从她那个一直都没有离开过的小镇来到川栗这个，在她眼里是个大地方的小县城。关舒雅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外公，妈妈说外公很早很早的时候就得病死了。

　　外婆喂她吃饭，把她不喜欢吃的胡萝卜弄成泥一样混在饭里给她吃。从来不像妈妈那样，她耍脾气不吃就骂她还扬起手作势要打她。外婆从来都不跟她说大嗓门的话。外婆总是追着她小步的跑。

　　晚上，外婆会给她洗脚，很仔细很仔细的洗，然后总是摸她的小脚丫。就算她痒了，一脚踏在水盆里，溅起很多的水在外婆的脸上衣服上，也从来不会恼她。妈妈看见了骂她的时候，外婆还说：小奴奴是淘气，不骂不骂，外婆来擦擦……

　　每天睡觉前，外婆都会哼着小调哄她睡，不管她吵闹几次都很耐心很耐心的拍着她的背哄她睡觉。她记得外婆的拥抱，暖暖的贴着她的背，很温暖，很舒服，很安心。

　　关舒雅最开心的是吃过晚饭，外婆会牵着她的小手带着她到处的转。每次都会带着她到离家不远的操场上，手里还拿着爸爸专门给她做的小矮凳，摇着蒲扇，给她扇风扇蚊子。起初她还安安分分的坐在小矮凳上，摇头晃脑的听着旁边的爷爷奶奶们讲一些她听都听不懂的话，外婆就站在旁边不停的给她扇风。她说：蚊子，蚊子。外婆会边打蚊子边说：臭蚊子，死蚊子，奴奴不怕，外婆打！
　　过了一会她坐不住了，跟着旁边的小伙伴们沿着操场一圈一圈的跑，外婆拉着她的手，也跟着她跑。小小的关舒雅会嫌弃外婆：外婆，快……快……跑。
　　呀哟……外婆跑不动了啊……慢点慢点，小心摔着……抓着她的那双苍老的全是茧子的手一直都没有松开。
　　……
　　三年级的时候语文老师布置过一篇作文——《最可爱的人》。关舒雅写的是外婆：
　　我的外婆是世界上最可爱的人，她很喜欢很喜欢我。
　　外婆会织毛衣，她给我织了一件红颜色的毛衣。那是我最喜欢的颜色，我觉得外婆织的毛衣比妈妈织的要好看。

　　外婆是一个很节约粮食的人，过了几天的饭菜她也省不得扔掉，总是自己吃掉。但是每次我去外婆家，外婆总是烧鱼烧肉给我吃，她自己从来都舍不得吃一口。
　　外婆叫我小奴奴，每次我都不乐意，明明我叫关舒雅的，可是妈妈说这是因为外婆喜欢我，所以叫我的小名很亲切。一开始我很不喜欢外婆这么叫我，我觉得要是让班上的同学听到了肯定很丢脸，后来我做梦都梦见外婆叫我小奴奴。
　　外婆很会唱歌，小时候外婆总是边唱歌边拍着我的背哄我睡觉，我喜欢和外婆一起睡不喜欢和妈妈睡，因为每次我要妈妈给我讲故事的时候，她就只讲一遍。外婆会讲很多遍，而且外婆有很多很多不一样的小故事。
　　我的外婆是世界上最可爱的人，虽然外婆已经不在了，可是外婆永远活在我的心里。

　　读二年级的关舒雅还不知道有些人失去之后才觉得可贵这句话，她只是扒拉着碗里的饭，一遍一遍的想起以前的外婆，她不愿去想刚才说她“乖”的外婆，她怕。刚刚趴在床边的时候，她就很怕外婆会像以前一样用手摸她的头，她很怕很怕，隐隐的觉得这只手跟以前的不一样。她很想跟妈妈说：我怕，我不要见外婆。

　　当妈妈跟她说，去吃饭的时候，她好像丢盔弃甲的战士一般狼狈而逃。现在，她坐在这里，一遍一遍的想着外婆对她的好。
　　……
　　“妈……”
　　“外婆……”
　　外婆是在这天晚上十点五十五分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