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苹果，别哭！》简笙

8、外婆（下）

　　虽然我们所处的时代和受教育的机会是那么的不同，中间隔着那么多的十年，几十年间存在着各种不同的“沟”，但是最后我们都轻易的以“爱”跨过。

　　长大之后的关舒雅因为各种不同的事情对着妈妈义正言辞的说：我们之间有代沟。出生于五、六十年代，生长于七、八十年代的关妈妈不了解关舒雅那特立独行世界大融合的观念；听着夜上海，踩着小金莲的外婆又何尝明白红旗下长大的关妈妈。
　　张爱玲说：小孩子不像大人这么糊涂，父母大都不懂子女和青年的特点，时健忘，才使我们流过了儿童时代，便把儿童时代的心里忘得干干净净。

　　关妈妈没有读过那么多的书，她不懂得用那么文雅的词句那么隐晦的含义来表达自已对母亲的那种不耐烦和无奈。这个打算跟庄稼打一辈子交道，敢爱敢恨的女人从来都是“看不起”自己的阿妈的。
　　她痛恨自己母亲的懦弱胆小，她不耻一个女人为了一个男人断送自己的一辈子。可是另一方面，她又是多么的敬爱自己的阿妈，是那个踩着金莲步的小女人养大了他们几兄妹，是眼前这个面黄肌瘦，身体萎缩的看不出来是大人还是小孩的阿妈给了她最初的生命。现在，这个“最初”终于也尘归尘，土归土了。除了哭和眼泪，这个坚强的女人不知道要用什么姿态来欢送这个“最初”的归去。

　　她拿着阿妈穿过的那双鞋，上房沿摔打呼唤：“阿妈穿鞋，阿妈回来！”她用尽全身的力气使劲摔打手边的那双三寸金莲，她要她的阿妈回来，希望那尚未走远的灵魂听到她的召唤回来。人，在最无助的时候往往相信神灵的存在。只有这虚无缥缈的东西才能支撑住同样虚无缥缈的愿望。
　　她给她的阿妈沐浴更衣，唤着她的阿妈给她穿早已准备好的衣服，鞋子，颤巍巍的将她阿妈的眼闭上，做完这些，她真的已经全身无力了。除了伏在阿妈的床沿上不肯迈开一步，其他的她都有心无力。
　　她任由着关之雍拖着她到一边，看着她的哥哥姐姐把穿着红线的铜钱放在她阿妈的嘴里……一步一步，直到盖上白布。
　　“妈……妈……”

　　“小云，让妈去，小云……”关之雍使劲的抱着怀里的这个女人，一遍一遍的叫着她的名字，“小云，小云……”除了紧紧的靠在这个男人身上，死死的捏住这个男人的手，她王巧云今后还能倚靠谁。如今这个世界上对自己最无私的人已经远去……

　　关妈妈是坚强的，所有突袭而至的灾难在最初的恸哭之后，她都可以冷静的处理好之后的一切。阿妈走了，她的伤心绝望和不知所措以及暂失的理智坚强在“初终”之后全部回来。关妈妈清楚的知道，阿妈的离去，他们这帮兄弟姐妹要面临什么。经历过大锅饭见证过□□的关妈妈深深的明白人性这个东西在有些时候是多么的不可靠。

　　看着团团围坐在一起一言不发的兄弟姐妹，关妈妈从心底感到寒心。阿妈头前放着的瓦盘上有四个眼，长幼有序，代表着他们兄弟姐妹几个。她排在最后，最小。都说家里最小的孩子最幸福，上面有哥哥姐姐照顾，大人都宠着捧着，可是他们王家，她王巧云就是最操心的那个。从她懂事起，什么事情都是她操持着，割牛草最多的是她，下雨天担心谷子没收回家的是她，阿妈病了找医生照顾的是她。有时候，她想想，有这些兄弟姐妹还不如没有。现在，还只是“守灵”的第一天，只是讨论买多大的墓地，每个人出多少钱的问题，已经是哥哥不像哥哥，姐姐也没有姐姐的样子。

　　“姐，话不是这么多的，我们家是刚买了电视机……”关妈妈耐着性子。
　　“巧云，你也说了，你家才刚买了电视机，我们四兄妹就你过得好，而且阿妈生前也是对你最好……”
　　“二姐，话可不是这么说的。我们四个谁不是阿妈的心头好！当年你出嫁的时候，阿妈可是卖了咱爸给我买的手表给你准备的红袄子……你现在说这话，咱妈听到……”
　　“四妹，不说以前，咱就说现在，俺家男人刚住了院，花了一大笔钱……你也不想想，你嫁给关之雍的时候俺为了给你弄嫁妆可是吃了好几个月的咸菜稀饭……”
　　“好了，不要再说了……”王家老大发话了。
　　“大哥！”
　　“四妹……”这个憨厚的庄稼人突然说不下去了，妈是大家的，办事情理应大家伙一起公公正正的来，不要说阿妈对四妹好，就算再好也是应该的。可是现在……有些话他真的说不出口，“二妹，阿妈生前对巧云最好你怎么说的出口。别说阿妈从不偏心就算心偏向了巧云那也是应该的……巧云八岁咱爸就没了……我们王家的男人不争气啊，我和你三弟都没好好的进好一个王家男人的责任。慧云，巧云没有一点地方对不住我们王家啊！”
　　“二姐，大哥说的是啊……”坐在一旁一直没吭声的王家老三吐了一口嘴里的烟，指指关之雍，“妹夫一家也不容易啊！”
　　“王老三，你要充好人，那好！钱你全出了……你以为那边的墓地便宜啊……死人还要跟活人抢饭吃了！”

　　关妈妈实在听不下去了，她这个姐姐平时说的多好听：咱妈是大家的，有事咱四家人要一起有商有量。现在阿妈去了，就想着分财产少出钱了。关妈妈一直都知道自己这个二姐从来都不是省油的灯，平时还说说场面话，做做场面事，说到钱，什么嘴脸都出来了，能少掏一分是一分。她一把甩开关之雍使劲拉着的手，也不管他说什么少一事少一事了，现在这事还能少吗？
　　“王慧云，我叫你一声姐，别以为你就真能称上天去了。我们家有钱，那也是老关自己赚出来的，跟我半毛钱关系都没有……关之雍，你走开！”关妈妈一把拉开关之雍，“你说为了我的嫁妆吃了几个月的咸菜，小雅刚出生时，我可是把孩子的奶粉钱都借给你了，这都几年前的事情了还没还我。你半分不说起，现在还好意思来跟我说钱！”
　　关妈妈自己想想，对待自己的兄弟姐妹她真的是尽心尽力的，连孩子的奶粉钱自己二姐一句话：家里困难，接不上了。她就二话没说的给了啊。那时候谁家不困难，那是她孩子的奶粉钱啊。关之雍是老实，可老实人也不是这么给欺负的。

　　“王巧云，俺就知道你就惦记着你那五十块钱了。你叫不叫俺，俺都是你姐。你以为你几斤几两重，老大都没说话，你热闹个屁……你要摆排场你要讲究，你去出钱，老关家的钱比你娘家重……”王慧云一屁股跪在灵前，“妈啊，你怎么就这么去了啊……现在老四要当家了啊……你怎么就这么去了啊……”

　　关舒雅从来没有见过这种阵仗，从出生到她现在八岁，关爸爸关妈妈都没让她吃过一点苦，也从没让她一个小孩子参与过任何大人之间的纠纷，即使是两夫妻之间的吵架，他们也是隔着门板很小心的不让孩子听到。这个可说一直是在蜜罐里成长的孩子从门缝里偷偷的瞧着看到的一切，只是觉得诧异。原本她只是想要来看看，她要爸爸，她要妈妈，她害怕。
　　关舒雅其实什么都不懂，她不懂大人们之间的事情，可是有一句话她听懂了，他们家刚刚买了电视机是有钱，那么刚才大她两岁的堂姐说了，他们家也要买电视机而且要买更大更漂亮的，原本的黑白电视机不要了。那堂姐家不是更有钱。她本能的觉得自己爸爸妈妈现在被别人欺负，她推开门：

　　“姨，刚才堂姐说你们家马上要买更大更漂亮的电视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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