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含西岭千秋雪》文云渚

30、不可回头

　　云海之上，十几名千沨宫弟子临风御剑，打头的是莲妩。星芙则抱着滟九，跟在了最后头。
　　桑罗一直在她的左右：“星芙，你脸色太好，还是我来带你一程吧！泠夫人吩咐过，让我好好照顾你呢！”
　　星芙绷着脸：“我撑得住。”
　　桑罗根本没有被星芙冷淡的态度逼退，反倒越发和气：“我没有嘲笑你的意思，就是怕你太累了。”她的眼圈微微有点红，“回去不好跟泠夫人交代。”
　　在后头的几位弟子不由地侧目，用密语议论起来。
　　“你看看她，本事不大，脾气不小，不就是拜了个好师父嘛！有必要那么傲，桑师妹都快求她了！”
　　“就是！要不是她在，我们早就可以到了。还得为她的面子，慢慢地飞。要不是事先答应了桑师妹，我真想直接告诉她，我们这么磨叽都是在等她！”
　　“她算哪根葱！还带灵宠！把降妖除魔当成什么了！当出门玩吗？你看看！桑师妹都快哭了，还得好言好语去劝！要不是泠夫人千叮呤万嘱咐的，谁耐烦理她！”
　　“除魔的时候，还得一边保护她，一边让她有‘功’！这算个什么！她简直丢尽了泠宫主的脸！”
　　“听说她跟情魔王、杜魔女关系好。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她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星芙瞧了眼身侧眉目温顺的桑罗，暗生闷气，果然这个桑罗不安好心，背地里小动作不断，太膈应人！偏偏她还不能跳出来大声反驳！
　　滟九拿爪子戳戳星芙的手臂：“怪不得你师娘看重桑罗，一路货色！你还不能翻脸，说不定是你师娘派她来试探你的深浅。”
　　要是星芙真没修为，心思跟从前般，是听不到那些议论，也看不出桑罗的行为有任何不妥，不会有什么反应的。
　　星芙暗用密语：“真是憋得慌！”
　　滟九抖了抖耳朵：“女人间的明争暗斗都是这般弯弯绕绕。你除了当做不知道，没别的办法。”
　　“留在苍梧峰，得看她的脸色。出来，还得被她的人恶心！”星芙抱怨，“还甩不开，真讨厌！”
　　滟九叹口气：“谁让你师父娶了她呢！她可以名正言顺地插手有关于你的任何事情！”可笑泠夙毫无察觉，以为顾若水只是一心思慕自己，对星芙还是很好的，这才敢放心大胆地去闭关！要是站在这里的星芙还是从前那样，只怕等他出来，早被顾若水吃得连渣子都不剩下了！
　　莲妩飞了过来：“吵什么呢！”
　　陆羽死后，莲妩就成了首座弟子，在弟子中，说话颇有分量。众弟子顿时噤声。倒是桑罗情知莲妩与星芙不睦，存了借刀杀人的心思，开了口：“莲师叔，你劝劝星芙吧！她大概吃不消了！”
　　莲妩看了桑罗一眼，直接将星芙摄了过来：“我来带！省得麻烦。”她催动剑，极快地向前飞去。
　　众弟子赶紧跟上。桑罗修为稍差，追赶起来，十分吃力，不一会儿就是满头大汗。
　　莲妩随手凝了一个结界道：“哼，居然在我面前耍心眼，都是我当初玩剩下的！喂，你给我长点心！”
　　星芙低声道：“谢谢！”
　　莲妩别过脸：“我才不是要帮你！我是为了自己！是我带你们来除魔，你要真出事，泠宫主头一个迁怒的人是我，说不定，还会以为是我故意报复你！我没那么傻，白白替她们担干系！还有啊，不光是桑罗，还有其他的人，你都得小心。都是平常跟桑罗关系不错的！难保有谁会跳出来替她出气！”
　　星芙道：“不会那么巧吧！”
　　莲妩冷笑：“这就要去问你的好师娘了！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真要看你不顺眼，远远把你嫁了不就是了。”她的神色凝重了几分，“事情不会那么简单。到时候，你跟紧我，省得我一个没看见，你就莫名其妙地被魔给‘除’了！”
　　“你的意思是，师娘想借机杀我？”
　　莲妩不耐烦地道：“爱信不信。反正前头不会有好事等着你！”
　　滟九用了密语：“莲妩猜对了一半。你师娘应该不会让你顶着为仙门就义的好名声魂飞魄散。那样你师父不可能会忘了你！仙门也不会忘了你！”
　　星芙一下又一下地摸着滟九的毛，目光闪了闪：“除非我又一次成了罪人，为了师父的面子，我又一次成了仙门的禁忌。”
　　这样的感觉真的很不好。
　　星芙戚戚然，自己那么执着地留在苍梧峰，是不是错了。物是人非，早已事事休，可她还巴着那点可怜的隐秘的小心思不放，一直妄想什么都没有改变！
　　其实，不知不觉的，什么都变了。
　　而且，最重要的，现在，她的师父，真如最初她见到时那般美好吗？
　　滟九道：“要不你现在反悔，跟我走？”
　　第一次，星芙没有斩钉截铁地反对，只是默言以对。

　　流焰荒漠边，寸草不生。众人心中早有准备，并不害怕，只有星芙的神色凝重起来。滟九哂笑：“怪不得你师娘一定要你来呢！原来在这里等着你。”
　　星芙仔细分辨了一会儿：“像魔气，但不是。”
　　滟九道：“你忘了？走过流焰荒漠就到冥界了。是上古冥器血玉戒。你应付不难，难的是，怎么能逃出去，但又不让你师娘怀疑。”
　　星芙脸色不好。仙门的典籍中关于上古冥器的记载，语焉不详，连个名字都没留下，只知道与五大神器一一对应。没有人见识过上古冥器——因为所有见识过的人，都死了。
　　“血玉戒，是鬼王将上万块美玉放入横死女尸的口中，含上上万年，再用九幽冥火，取忘川水，在十八层地狱底炼成的，有极强的怨气，是大凶之物，只有用轩辕鼎才能与之抗衡。”
　　“你怎么知道那么清楚？”
　　“我知道的东西还多呢！”滟九一挥爪子，星芙定晴一看，众弟子中除了桑罗，其余人脸上都呈现出灰白之色，头顶肩上有三团火焰在跳动，只是那些火焰隐隐似要熄灭，有几个那三团火几乎是没有了。
　　“是死气。”滟九道，“今日是他们的死期。”
　　星芙着急了：“怎么救他们？”
　　“生死有命，任何人不得插手。更何况，即便是插手，该生的要生，该死的还是会死，什么都不会改变。”
　　莲妩带出来的这批人，大部分人在弟子中，修为算是上等，要是一下子都折损了，对千沨宫可是不小的损失。星芙又急又气，顾若水太不识大体，身为宫主夫人，为了除她，居然把千沨宫出色的弟子往死里送！
　　滟九道：“要不，我怎么说，你师父挑妻子的眼神着实不好呢！估计她不知道这里埋着上古冥器，还以为是件顶厉害的魔器。桑罗没事，是因为身上揣着昆山镜。呵呵，一个为魔宫做事的仙！她是个弃子，要是能坑你，泠夫人就拿她给你师父消气，说是魔宫细作搞鬼。要是没能坑到你，她知道得太多，也活不成了。我们还是好好想想，怎么脱身吧！干脆你就装害怕，不进去得了。”
　　还有一个原因，滟九没有说。顾若水是知道自己不会受泠夙的待见，所以才要千方百计削弱千沨宫的实力。只有当她兄长执掌的崆峒派的实力绝对压倒了千沨宫，千沨宫处处有求于崆峒派时，她才能在泠夙面前挺直腰板，而泠夙也不敢不给她好脸色看！他们至少能做一对面子上和睦的夫妻。
　　星芙道：“我要救他们！”
　　“没用的。”
　　星芙很坚决：“不试试怎么知道！”
　　滟九无奈：“真没用的。况且，这些人跟你关系也不是太好。你救他们肯定会暴露修为的！”
　　星芙摇摇头：“到底是同门，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如果不救，我心里过意不去。而且我想过了，我救完他们后，可以抹掉他们的记忆！”
　　“真没用的。生死簿上，时辰已定。没有人能改德，这一点，在这世上没有比我更清楚了。”
　　星芙更坚决了：“我主意已定，你别说了。不管怎么说，我都要去救。要是我亲眼看着同门死，但什么都不做，与她又有什么区别！”
　　滟九叹道：“好吧！希望你到时候别太难过。”
　　众弟子自然注意到星芙一会儿摇头，一会儿脸色难看，只当她是胆怯。有几个在一旁就笑话起来。
　　“我说星芙师妹啊！你要真害怕，就在外头等。回头，我那份功，就算在你头上！”
　　“你胡说什么！区区几个妖魔，我们的星芙师妹怎么会放在心上呢！不是害怕，是懒得出手嘛！”
　　“就是！宫主的大弟子，小妖小魔，怎么值得出手呢！”
　　桑罗柔声柔气：“三位师兄，少说几句吧！星芙第一次除魔，害怕也在情理之中。大家都是同门，要互相扶持。”她向着星芙笑道，“你跟在我后面吧！不用怕的！应该很快就会结束的！”
　　莲妩昵了桑罗一眼，微微一笑，直接将星芙拉到自己的身后：“你跟紧点，别给我们添乱！”她掐指算了算，朝西北方一指，“十里之外，有魔气。为谨慎起见，列星云阵，步行前往。”
　　星云阵是千沨宫的一个仙阵，平常是来对付大妖魔的，汇集众人之力，互为犄角，一人有难，众人合力支持。
　　“会不会小题大做了！”其中一个弟子开口，“又不是什么大妖魔！”
　　“小妖魔也不可大意！”莲妩眉心微蹙，为了安定众人之心，没有说出后半截话。她细细查探下此地的魔气似乎透着古怪，将往日的傲气收敛了几分。她又瞥了星芙一眼，“你就跟着我身后！”
　　桑罗迟疑了一会儿，温柔地上前一步：“莲师叔，这里还需要您主事，不如将星芙交给我吧！我能护住她的。”她眉梢上有几分焦虑与担忧，“泠夫人嘱咐我好生照应星芙的，要是您觉得星芙有什么错处，回去以后再罚不迟。”
　　经她这么一提，众人才想起来，莲妩与星芙的梁子结得不算轻。要是莲妩有心让星芙吃点苦头，他们也没奈何。以莲妩的地位，只要师出有名，就算为难了星芙，回去最多挨古长老不痛不痒的几句骂，但桑罗就惨了。
　　莲妩美则美矣，但最近傲气了许多，不似从前那般温柔可亲，不怎么搭理人了。在场的都是男弟子居多，不免起了怜香惜玉的心思，偏向了更加温柔的桑罗，七嘴八舌地附和起桑罗来。
　　莲妩清丽的面容上起了薄怒，转瞬之间，压住了情绪，下巴一抬，朝桑罗一笑：“师父有令，让我竭尽所能护住星芙。此行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桑罗只需自保。还有你们几个，要看顾桑罗一二。”
　　抬出了古长老，众人不再多心。而被莲妩点到几个，正是桑罗的追求者，自然是欣然领命。
　　桑罗不好再施展，便腼腆地一笑。
　　两人一番往来，一锤定音，倒是把星芙本人的心思撇在一边了。星芙腹诽，果然是没有实力，说话分量就不响。她们三言两语地定下来，连问都没有问她一声。
　　众人列阵，缓步向前，狂风突然大作，一路上飞沙走石，遮天蔽日，几乎是到了对面不识的地步，而那股阴冷之气更盛了。众人暗自戒备，往里走了三里，转瞬之间，风骤然停了下来，眼前绿意盎然，小谭清澈，茂盛的森林里隐隐露出一角华丽的飞檐，竟是鸟语花香的绿洲模样。
　　莲妩再一探，一点都没有魔气，神色一凛：“此地必有古怪。”她默念仙咒，想要飞到半空中去看绿洲全貌，却发现竟一点仙力都使不出来。
　　星芙往后一看，来时的路竟然凭空消失了！
　　众人也都发现了这两点，纷纷变了脸色。有个胆小的女弟子哭了起来：“怎么办啊！一点术法都不能用。而且还不能退！”
　　莲妩沉着地道：“这大约是幻阵。凡是阵法，必有阵眼。只要找到阵眼，就不能破阵而出！”
　　“不是幻阵！”星芙将怀中滟九所言，一一道来，“是镜像。而且是镜子的阴面。所有的在世之力，如仙力魔力妖力都不能使用。前头那个潭叫薤露影，就是那面镜子。一阴一阳，一生一死，一朝一夕，如果在太阳下山之前，不能由阴入阳，在阴面镜中所有的活物，就会被吸光所有的生息。而这里的水是忘川水，所有的生灵都不能趟过。”她顿了顿，“这结界是血玉戒立下的，方圆七里，取头七之意，会主动攻击所有的活物。往前的这条路，叫天梯，走一步少一步，是没有回头路的。十八绕之后通往祭享殿，里面机关重重。”
　　“你除过魔么？你懂个什么？”
　　“少在这里危言耸听，你说的什么啊！我们听都没有听过。”
　　“就是，莲师叔都说是幻阵！”
　　有几个在质疑，但更多的人选择了相信。
　　“阮师妹毕竟是泠宫主的弟子，这些大概都是泠宫主所授吧！”
　　“是啊，说得那么详细，大概是真的。阮师妹，这些都是厉害的魔器吧！我们该怎么应对啊？”
　　星芙摇摇头：“不是魔器，是上古冥器。冥器与神器相生相克，得用对应的神器去对抗。我们先得闯过祭享殿的机关，到达祭台，再用血祭，加上昆山镜劈开一条道，到达阳面镜。再坐到轩辕鼎里，飞出血玉戒的结界。在这个过程中，我们还得应付血玉戒里不断涌现的万鬼。除了这个法子，我们还有另外一个法子，就是用冥力化解。但是冥界唯一能敌得过这些上古冥器的，只有这些冥器的缔造者——鬼王！”
　　众弟子脸色惨白。
　　鬼王是不用想了，没人见过，至少是没活人见过。而昆山镜与轩辕鼎现在都落入了魔宫手中。这么一想，这两条路，竟都是绝路！
　　桑罗颤抖地问：“不时说昆山镜可以穿过任何结界吗？”她想到自己手中的昆山镜，咬着嘴唇，瞄一眼星芙怀中的滟九，早知道就问他要轩辕鼎，一起带进来了！
　　星芙道：“那得是在世上，血玉戒内，等同冥界。这里说发生的一切，均不能被仙门卜测，也不能被太息石看到。唯一的一个口子，就是祭台了。”她默念滟九刚教的咒语，抬起手，施法，一道紫色的光束从指尖溢出，化作一张大网护住众弟子，“这里只能用冥力施展术法！”
　　莲妩震惊：“你怎么会用冥力？”
　　星芙很坦然地道：“师父教的呀！典籍也有写。”她悄悄地试了试，没想到自己的修为竟然丝毫不少。
　　她悄悄地问滟九：“这里不是只能用冥力吗？”
　　滟九道：“是啊！你本来就身负冥力嘛！藏在你的魂魄的断肠铃里。只不过你自己不知道用罢了！”
　　星芙纳罕：“我怎么会冥力？即便是前世幽若留给我的。但也该是魔力啊！”
　　滟九抖了抖毛：“也许是前世的前世的前世的前世呢！”
　　星芙只当滟九在说笑，便没多问了。

　　现在众人中，反倒是星芙成了术法最好的那一个。一时间，其余人看她的眼神都透着三分热络。
　　“泠宫主果然是厉害，涉猎甚广。”
　　众人附和了几句。桑罗柔声道，“阮师妹，不如你也教教我们吧！我们也好自保！”
　　不等星芙回答，莲妩皱眉，高声道：“怎么多了一个人！”
　　略有放松的气氛顿时一紧。
　　莲妩环顾众人：“一个认准一个，赶紧把多出的那个人找出来。”然而，众弟子认了一圈下来后，发现人数又对了，不多一个，不少一个！
　　众人松了一口气。
　　有弟子还开起了玩笑：“莲师叔，您看花眼了吧！”
　　怀中滟九提示了一句，星芙赶紧出手，一道冥力直击星云阵末端的一个身上头顶三团火焰全灭的女弟子，幽蓝的火焰顿时燃烧起来，紧接听得一声尖利的惨叫，原先那个女弟子面容一变，成了青面獠牙的白衣女鬼，再接着，那个女鬼化成了灰烬。
　　众人目瞪口呆。
　　星芙道：“这是替死鬼，方才在我们不注意时，从地底下钻出来，悄悄地替掉了方师姐。”
　　大部分人难过地低下了头。几个女弟子还忍不住抹泪。有个弟子抱着一线希望：“方师妹呢？是不是被鬼捉去了。”
　　星芙低垂下眼，慢慢地重复着滟九的话：“替死鬼，自然是方师姐替她死了。□□魂魄滋养了替死鬼。”她擦了擦眼角的泪珠，强打起精神，“大家一个看住了一个，千万不能再让替死鬼混进来！血玉戒中，鬼有万象，一定要小心。”她再施展术法，身后边出现了一个紫圈，“任何时候，都不能出这个圈子。”
　　绝大部分弟子赶紧进圈，只有一直对星芙冷嘲热讽的三个人犹豫了一下，立即被土里伸出的三双血手绞成了肉泥。
　　眨眼之间，看到同门惨死，众人心戚戚然，连许多男弟子都忍不住垂泪。更让他们惊恐的是，紫圈之外，无数双血手从土里冒出来！莲妩的手紧握秋水剑，站在了星芙的身边：“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我以首座弟子的名义命令你们，从现在起，所有人都必须听从星芙的吩咐，包括我！”
　　“莲师叔，我们出得去吗？”
　　莲妩红着眼圈，一咬牙：“左右留着是等死，闯一回，或许有救。”
　　弟子们纷纷点头。
　　星芙坚定地道：“不错！我们必须往前走。记住路上，无论遇到什么，千万不能离开这个圈子。”她再放出幽蓝色火焰，那些血手立刻缩回到土里，除了空气中还残留着一点血腥味，周匝还是生机勃勃的绿洲风貌。
　　众人无心看景，小心翼翼地跟着莲妩和星芙两人往前走。可只往前走了十几步，意外再次发生，水中传来缥缈的歌声，众人只觉心神荡漾。星芙道：“不要听！”众人赶紧念咒定下心神，有两名男弟子动作慢了点，中了招，失了心魂般冲出圈子外，立即被水中冒出的黑色长发给卷起，吸成了两张人皮。
　　星芙红着眼，释放出冲天的火焰，将那些长发烧个干净。而她的背后，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无数只巨大的蜘蛛如潮水般从林中爬了出来，每一只蜘蛛的背上都有一张女子妩媚的笑脸。
　　众弟子倒抽一口冷气。
　　莲妩道：“我们虽然没有仙力，但是剑招还在，为今之计，只有放手一搏了。”
　　她提剑就要上，但被星芙拦住了。星芙转述着滟九的话：“这是鬼面蜘蛛！太多了，打不过的！不过鬼面蜘蛛只攻击活物。冲过第一个弯，他们就不会追上的。我会加强结界，大家们收敛气息，快速通过。就是蜘蛛爬到头顶上，都不要反抗。”
　　众人依言而行，果然过了第一个弯，鬼面蜘蛛没有跟过来，气氛和缓了一些。桑罗见机温柔地笑着：“星芙，你懂得真多。千沨宫的典籍我都看遍了，这些，我可从来没有在千沨的典籍里看到过呢！”
　　生死当头，这个桑柔还不忘调三窝四，也太没有眼色了。莲妩有些不满地道：“星芙可是泠宫主亲授！知道我们不知道的，也不稀奇！”
　　见莲妩再三袒护星芙，桑柔暗觉奇怪，立即难过地道：“莲师叔，桑柔的意思是多亏了有星芙在，我们才能躲过一劫。只是心里可怜那些死去的同门。”说到这里，她捧着脸哭起来。
　　众人低下头。这一回，连男弟子的眼角都含了泪。
　　星芙打起精神：“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十八绕天梯，我们才走过第一绕。而时间却有限。前头的路更难走。”
　　“星儿，休得胡言！”
　　一道清冷的声音传来，泠夙自空中缓步而下，只是腰肢略有些轻摆。
　　“宫主！”两个弟子冲出了圈外，朝空中行礼。
　　星芙高声叫道：“不要去！”其余弟子立即止住了脚步，怀疑的目光在泠夙与星芙之间徘徊。
　　星芙上前一步，祭出七星剑：“何方妖孽，胆敢冒充我师父！再不现出原形，我就要出招了！”
　　泠夙大怒：“混账，胆敢对为师动剑！”他有模有样地使了一招雨霖铃，漫天光华如雪花散落。
　　这个时候，也顾不得隐藏修为了，星芙飞入半空中，使出半成的力道，抬手就是一招桃花逐水流。只见剑光四溢，素白雪花顿时化成了无数瓣粉红桃花，汇成两道粉色流水，继而那流水化成了深深的紫色，恰如飞速旋转的太极将那人困在其中。
　　星芙道：“若你真是师父，怎么会连我的一招都接不住？”
　　当中人还负隅顽抗：“孽徒，你竟敢入魔！”一边挥剑抵挡，一边朝着众弟子，“你们还不快动手！”
　　有八个弟子迟疑着要出招，被莲妩拦住了。
　　星芙下了杀手。然而那人却化成了一股烟，然后又聚拢起来。他冷冷地道：“为师念在师徒一场，对你手下留情！没想到你死性不改，不仅入了魔，还杀死同门，妄图取他们的魂魄练魔器！”他抬手，又是雨霖铃，只是威力比方才大了八倍。
　　与此同时，方才还犹豫的弟子立即上前，一齐出招。
　　“魔女，受死吧！”
　　星芙剑指长空，流水夹着桃花急速分成两股化解了前后的剑招。滟九密语解释几句，星芙忙道：“这是心中鬼！你们越听信于他，他的力量就越强！快退回到圈子中去！我们只要边走边打，熬过第二道弯，他就消失了！”
　　一语未了，星芙震惊地发现出了圈子的那八个弟子双目赤红，眼神空洞，两两一对，互出杀招，不过须臾，就灰飞烟灭了。
　　心中鬼所化的泠夙身影淡去，狰狞的笑声却从四面八方涌来：“我是鬼，但你是仙吗？我倒要看看，你能不能带着这帮累赘走出去！”
　　星芙“哼”了一声：“是拦不住我吧！你放心，我们一定会出去的！”她回过头，紫色的圈子里，只剩下了四人。
　　桑罗赶紧道：“星芙，我信你！不会听他的鬼话！”
　　莲妩表态：“我等皆听令于你。”
　　另外两人连连点头。
　　这个时候，也顾不上哀戚了。星芙再次加固结界：“跟紧我！”她快步往前走，很快就带着这四个人到了第三个弯。
　　而那里，十四名已经死去的弟子骤然出现在眼前。他们的容貌与生前并无一丝差别，列下七星阵，执剑而立。桑罗倒吸一口冷气：“师兄师姐们不是已经——怎么会呢？是不是他们的魂魄？”
　　星芙叹口气。没有转述滟九的话。这些人已经死去，却被血玉戒的冥力重新凝聚成有魂魄的血肉之躯，只要不出第三个弯道，他们就能一直长存。而他们进入血玉戒起的记忆是被抹掉的，所以在他们自己眼中，只是迷糊了一下子，根本没有死。可要想过这一关，就必须斩杀掉他们。
　　这几乎意味着要亲手杀掉他们！
　　那些弟子一脸惊喜。最早身亡的方霏霏笑道：“莲师叔，可算是找到你们了！这地方古怪得紧，一进来就是漫天大雾的。”
　　其他人七嘴八舌地附和着。
　　莲妩戒备了一会儿，发现那些弟子毫无杀意，只是围着说话，眉心皱起，用密语问：“他们到底是生是死？”
　　星芙犹豫了一下：“他们都死了，为血玉戒所用。要过这一弯，必须杀死他们！而且是魂飞魄散！”
　　莲妩敏锐地感觉到星芙话中的漏洞，起了疑心：“你要散去他们的魂魄！星芙，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我刚才留意过了，他们有呼吸，没有死。”
　　星芙心里很不好受，没有说话。
　　滟九催促道：“快点动手啊！在第三个弯道里，他们是永远重复着这一刻。时间在他们身上是凝固的。你若不信，再等一个时辰。他们依然会围上来，说着方才说过的话。他们只能说是仿佛活着。可你要再不动手，时间就来不及了！”
　　星芙用密语问滟九：“可以不理他们，直接过去吗？”
　　滟九道：“你抬头看看前面。”
　　白色的雾气不知从何处飘来，已经将前方的路彻底挡住。星芙心下戚戚然，要是不下狠手，他们是过不去的。她把心一横，直接出手，又是那招桃花逐流水。这一招，她用的十分娴熟，仿佛已经用过无数回。
　　莲妩震惊：“星芙！你疯了！”
　　桑罗尖叫一声，结结巴巴地道：“这不是我们千沨宫的招式！你不是星芙！你一定不是她！”
　　莲妩立即挡在了他们的前面，手握秋水剑，逼着自己镇定下来：“桑罗说得对。这不是千沨宫的招式。说！你到底是何人？要冒充星芙！”
　　前方的路已经现了出来。星芙低垂着眼：“我说我就是星芙，你们也不会信吧！你们也看到了，你们打不过我的。”她没有再多话，直接摄住那四人，带着他们以最快的速度，御剑前行。
　　一路上，她没有再刻意隐藏修为，直接出手，只求速战速决！暗藏在身的冥力，她越用越熟练。因着魔宫的招式凌厉胜过仙门。她绝大部分时候，使的是魔宫术法，偶尔用仙门的，也就是那招桃花逐流水。
　　莲妩脸色发白，心情复杂。面前的星芙修为精深，而且瞧着那出手，就是铁板钉钉的魔宫中人！但星芙却在救他们！
　　桑罗三个更是哆嗦成了一团。尤其是桑罗不住地尖叫：“你放开我！是你杀了他们！你要干什么！”
　　赶到了祭享殿前，星芙才停下脚步，松了一口气。她重重地拍了滟九的身子一下：“你出来吧！反正我事后会封了他们的记忆。”
　　滟九变回了人形，展了展大红的袖子，笑道：“我还以为你要一个人闯呢！”
　　莲妩四个人瞪大了眼睛。桑罗又是一叠声的尖叫：“你是狐妖！”
　　滟九妖娆一笑，轻轻地吹了一口气，四个人便倒地了。他展开袖子，将四人兜进了袖子中：“你看，这下清静了吧！”他微微眯着眼，“机关什么的，我很拿手。剩下的路，包在我身上吧！”
　　他伸手去牵星芙，但星芙躲开了。
　　星芙定定地看着滟九：“熟知上古冥器，又懂得冥力。滟九，你就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滟九笑得很灿烂：“你发现了？”
　　星芙道：“太明显了。”
　　滟九有些为难地道：“可是我不能说啊！我若是说了，我会立即消失的。不过，我不能说，但你可以猜啊！”他伸出一根手指，堵住了星芙的唇，眨了眨眼，笑道“猜到，也不能说！”
　　星芙斜了滟九一眼：“我怎么感觉，你什么都知道。发生过的，没有发生过的，你都知道。好像，我们都是你手里的棋子。”
　　滟九的笑容未变：“你以为你是棋子，我是下棋人。怎不知我亦在局中，为天地之棋子呢？”他再次去握星芙的手，“走吧！”
　　这一次，星芙没有避开。
　　只过了一瞬，两人就到达了祭台。

　　祭台在祭享殿下方的地宫底层，是玉石砌成的，有四座。其中三座祭台高出六尺，成三角，围着中央一座高九尺的祭台。这座祭台的中间，放着一盏青铜灯，看着很古朴，不是太起眼。但那青铜灯里，什么都没有，却还亮着，发出淡紫色的幽光，照亮了一小块地方。
　　星芙与滟九落脚的，就是中央这处祭台。星芙仔细留意四周，这里是一片死寂，没有半点声响。祭台下是流动的水银，如海一般浩浩汤汤，根本瞧不见尽头。而青铜灯的底座上雕刻着符咒，瞧着不是出自仙门，也不是魔宫。
　　星芙道：“这就是上古冥器吧！”
　　滟九将袖中四人丢了出来：“这是蒿里灯，烧的是魂魄。若手中无昊天塔，那就只有燃烧魂魄，才能出去。而且是三换一。哦，你我不算在内。这四个人里，只能有一个人活着走出去。”
　　星芙愣了：“你说什么！”
　　滟九道：“这世上，没有事是四角俱全的。要的这个，就会没有那个。天地之道，在于自然，自然之道在于平衡。你想得到一些东西，就会失去另一些东西。”
　　星芙沉声道：“我不信！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她定定地看着滟九，“你应该是有办法的。”
　　滟九微微叹口气：“是有办法，但也可以说是没有办法。因为这办法，但我不能用。否则，就是时空回溯。到时候，我们会被天地之力送回来。”他唇边勾起一抹无奈的笑，“天地要的是结果。而且无论如何，都只会是这个结果。至于过程是什么样子，不要紧。”
　　星芙听懂了，半低着头，咬着嘴唇：“我不能牺牲另外三个，去救其中一个啊！谁的命不是命！”
　　她是不喜欢桑罗，但是不意味着，她想亲手了结桑罗的性命。
　　滟九道：“这里是唯一可以沟通阴阳的地方。所以仙魔妖鬼都恢复了修为。血祭的办法很简单。只要把其中三个凌空送上祭台。再按照篙里灯底座刻的符咒，用冥力画符咒祭祀就成。”他顿了顿，“接下来，告诉我，你的选择？离太阳落山还有两个时辰。你可以慢慢地考虑，不着急。”
　　说完，他很随意地坐了下来。
　　星芙看看还昏迷着的三个人，深深地叹口气，然后挨着滟九坐了下来。沉默良久，星芙才道：“我要是一直不做选择，会怎么样？”
　　滟九嘴角微微上扬：“那就是循环反复无穷已，直到你或者别人，做出了这个选择。天地最是无情，不得到应得的结果，是不会罢休的。”
　　星芙眨了眨眼，泪珠子就掉了下来。
　　这样的抉择太难了。
　　这四个人都是无辜之人。要是她真的为了救一个，杀了另外三个。那么她就是滥杀，就是彻底违逆了师父的谆谆教诲，成了真正的魔。那么她再也无法堂堂正正地承认自己仅仅只是星芙。纵使回去，再也不能心安理得地留在师父身边。
　　她，过不了自己心里的那一关。
　　而且，做过的事，掩饰得再好，总是有痕迹的。要是有一天翻出来，那么，她就真的站在了师父的对立面。
　　而要是不选择，那么她就一直被困在这里，再也回不到千雪殿。
　　星芙喃喃地道：“天地在逼我。”
　　滟九苦苦地笑着，目光落在远处：“在天地眼中，我们都是任凭摆布的蝼蚁。好像天地是给了我们选择，我们的所作所得，都是咎由自取。其实我们根本就没有得选，而且，我们心里愿不愿意也不重要。”
　　他伸手揽住星芙的肩。星芙靠在他身上，哭得更厉害了。
　　她要的真的不多。可做起来，怎么就那么难呢！星芙满心俱疲，她挣扎了那么久，努力了那么久，为什么就不能让她如意呢！
　　滟九微微叹息：“我跟你讲一个故事吧！这个故事发生在很久很久以前。离现在有一万年了吧！那个时候仙魔人妖的界限还没有如今这么鲜明。妖魔人都是可以修仙的。但是有很多人修炼成的仙觉得这样不好，妖魔就是妖魔。那个时候，礼法规矩还么那么重，师徒只要有情，是可以成亲的。”
　　星芙的眼睛一亮，脱口而出：“这么好！”
　　滟九笑笑，继续往下道：“苍山派的掌门朝华上仙就爱上了自己唯一的弟子。那个弟子也叫阮星芙，是一只狐妖。又懒又馋，还笨，修为也不好。可朝华上仙就是喜欢。再后来，这两个人就成亲了。在成亲的当晚，妖魔修炼的仙人领着一帮妖魔发难了。朝华上仙赶去处置，紧接着新娘子就被人陷害了，然后被人打散魂魄。朝华上仙找了好久，才把那些魂魄的碎片一点点找齐全了。”
　　星芙听进去了：“然后呢？是不是那个星芙是不是活过来了？然后朝华上仙与她归隐山林，从此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滟九凝视了星芙一瞬，然后移开目光，微微一笑：“你猜对了一半。”
　　只猜到了开头。而开头是那样的美好，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可没有猜到的结局却是那么凄凉，看遍韶华，断壁残垣。
　　星芙等了一会儿，见滟九不往下说了，也觉过味儿：“是不是结局不太好。可，不管怎么说。朝华上仙与那个阮星芙是真心相许过啊！”她想到了自己，深深地叹口气，“你看，到我这儿，就是我一厢情愿地倾慕师父，师父有顾仙子了，而且，很快就有孩子了。”
　　滟九却突然换个话头，扶额：“哦，我差点忘了。要是你有昆山镜，就容易了，用仙力催动昆山镜就可以到薤露影的阳面。当然也是只能带一个人走。天地平衡，会将剩下的三个送上祭台。”
　　他的话音刚落，突然，身后一道亮光闪过！
　　那是昆山镜的神光！
　　星芙猛地起身，回头一看，桑罗不见了，而莲妩三个人已经在三座祭台上。篙里灯的光芒大涨！星芙赶紧作法，然而一点用处都没有。不过是刹那，莲妩他们三个的魂魄就燃烧殆尽了！
　　星芙大哭，继而咬牙切齿：“桑罗！”她回头，对上滟九似笑非笑的样子，“是你，对不对？你什么时候解开的术法？”
　　滟九微微笑着：“就在你说你倾慕你师父的时候！”
　　星芙擦干了眼角的泪，剑指滟九，怒道：“你故意的！你知道桑罗有昆山镜！”所以，滟九才故意那个时候解开术法，故意让桑罗听到他们说的那几句话，让桑罗知道她对师父起了别的心思，知道出去的法子。
　　一切都是算计好的。
　　滟九没有否认：“到了薤露影的阳面，没有你的轩辕鼎，她出不去血玉戒。”
　　星芙心里恨极了。再想杀了桑罗，她还得好好地把人带回去。要是其余人都死了，只留下她一个，那么回到千沨宫，她无法交代，毕竟，这次发生的所有事情，她都是不能说出去的。
　　只要出了血玉戒，就会被太息石看到。等到了阳面，她就得抽掉桑罗的这段记忆！大不了她跟着装忘了，约莫能混得过去。
　　但最大的问题是，滟九会让她这么做吗？
　　滟九眯着眼睛，笑意满满：“是我把昆山镜放在桑罗的面前的。你觉得，我会袖手旁观吗？”
　　星芙心生寒意，当初对滟九的一点温暖的信任，荡然无存。
　　可若是选择留在这里……不对，她没办法留下！滟九修为远在她之上，就算她不肯催动轩辕鼎，只要滟九催动了。结果也是一样的。
　　滟九笑得意味深长：“有情魔王在，魔宫不见得欢迎你。你的修为赢他是没问题，有道是强龙难压地头蛇。他在魔宫经营了百年，短时间内，你难以弹压众魔。我知道你自己不想去。但现在，你没得选了！”
　　星芙手足俱是冰冷。
　　滟九索性封了星芙的修为，抱住了她，笑笑：“我等下送你回魔宫。”他的桃花眼眨了眨，“我想，你跟你师父很快会再见的！”
　　这下，星芙是彻底地欲哭无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