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含西岭千秋雪》文云渚

31、遗忘

　　千沨殿里，顾若水坐在上座，旁边空着泠夙的位置，几位长老坐在两边。而桑罗跪在殿中，几乎哭死过去。
　　顾若水紧紧地捏着昆山镜，神色犹犹豫豫的：“星芙性子单纯，修为不济，此事绝无可能。”
　　经此一事，几位长老门下最得意的弟子陨落了大半，悲从心来，愤懑不已。古长老更是老泪纵横：“我方才探过桑罗的记忆。的确是欲魔王将昆山镜放在她面前，一路尾随，逼她不得开口。到了流焰荒漠，欲魔王和阮星芙施计，将我派弟子……一一杀害！”古长老数度哽咽，“阮星芙那个孽障还胆敢对她师父——”说到最后，古长老恨得咬牙切齿，“起了那等龌龊的心思！本来我当那孽障少不经事，没想到！哼！”
　　另外几位长老纷纷附和。
　　顾若水暗喜，但还是为星芙说话：“是不是星芙被附身了？还有桑罗的记忆有大段的空白，这也是个疑点。”
　　古长老怒道：“哪里是附身！分明就是魔宫细作！泠夫人，桑罗不是昏迷着吗？记忆当然是空白！”
　　桑罗哭得几近昏厥：“泠夫人，我说的句句是实话。我瞧得真真的，阮星芙当时用的术法不是我们千沨宫的！”
　　古长老唤来几个女弟子，将桑罗扶下去。
　　他道：“阮星芙确定是魔女无疑。”
　　顾若水道：“总得跟夫君说一声吧。再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还不是很清楚，不如派些人再去那一探究竟。”
　　在顾若水一个人面前，古长老敢端起长辈的架子，不满地道：“还有什么不清楚的！至于再派不派人去，泠宫主正在闭关，不便打扰，我等商议后自会决断。”
　　顾若水吃了一个钉子，但面色却是如常：“此事不便张扬吧！已经出了陆羽的事，咱们千沨宫的名声不能再蒙尘了。”
　　提起陆羽，古长老面色微僵。宁长老见机插话，忧心忡忡地道：“泠夫人说的是。自从泠宫主被天雷击中之事传扬出去后，各门派就不再事事以千沨宫为尊。众位弟子陨落是可惜，但是可以再招些来再教！可要是传出泠宫主的徒弟是魔女且魔女对泠宫主心思不纯的消息，那么只怕有些人会逼着泠宫主彻底隐退。”
　　古长老瞥了宁长老一眼：“你以为，我们能把这件事捂下来吗？还不如早早传令仙门各派，我们已将阮星芙逐出千沨宫，见之格杀勿论！”
　　除了宁长老外，其余长老纷纷颔首。
　　宁长老犹豫了一下，也是道：“那也只能这样了。总比将来其他门派扣我们一个包藏祸心、包庇魔女的帽子强。不过，为了泠宫主的名声，我觉得还是隐去魔女爱慕泠宫主一事。”
　　古长老道：“理应如此。”
　　顾若水脸色微白：“到底是夫君的弟子。还是要跟他说一句吧！”
　　古长老“哼”了一声：“要是泠宫主铁了心要去护那孽障，怎么办？我等是听好，还是不听好？他不忍心处置，我等替他做个了断。”他见顾若水还要开口，直接起身，“泠夫人放心，来日，泠宫主要怪罪，就怪罪到我等的头上，与你无干。当然，也得泠宫主好意思继续去做这个宫主！”说完，他就瞬移出去。
　　有古长老起头，其余几位长老纷纷告辞而去。宁长老留到最后，朝顾若水拱拱手，打起了圆场：“古师叔是气坏了，泠夫人莫怪。那魔女修为极高，不可轻敌。还请泠夫人给顾掌教修书一封，告之原委。泠宫主在闭关，一时半会也出不来。请他主持剿灭一事。”
　　顾若水点点头，眉宇忧愁：“也只能如此了。”
　　宁长老这才施礼告辞。
　　殿里只剩下顾若水一个人。她独坐了一会儿，眉头紧蹙。泠夙受的是九九雷劫的消息是她放出去的。现在几乎所有的人都以为泠夙已经受了重伤，不可能恢复修为，所以这些天才对众人避而不见。于是门派里那些长老们就开始蹦跶了。古长老对泠夙不满到极点，现在几乎是在逼泠夙隐退。宁长老看似是偏着泠夙这头，其实是打着让她兄长先去挡在前头的意思。要是顾松平胜了，宁长老没损失；可要是顾松平败，那么他就可以大胆地冒出来。而剩下几位未显山露水的长老，约莫是在观望。
　　顾若水隐隐有些悔意。
　　她是想着削弱些千沨宫的力量，逼泠夙对她的态度不得不和缓些，可不想让众人逼着泠夙卸下宫主之位！
　　她思来想去，给兄长的信是一定要写的。这个时候，只要顾松平站起来，铲除魔女，就能让众人心服口服，成为真正的万仙之首，而崆峒派也会是仙门第一门派。只要顾松平的位置稳当，看在他的份上，泠夙的宫主之位也会保住。要是兄长败了，她就必须想法设法处置了阮星芙，只有这样，她在仙门的地位才能更高，有足够的实力保下泠夙。
　　可阮星芙今时不同往日，要如何杀了她呢？
　　顾若水手里捏着昆山镜，嘴角勾起一抹笑。要是明着来不行，那就暗算吧！

　　魔宫深处，精妙的术法营造成一方净土，桐花成雨，香风暗浮。桐树下，星芙还穿着仙门的白袍，抱膝而坐。
　　滟九走近，并不言语，只是挨着她坐了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星芙才闷声闷气地道：“你怎么不去劝了？”
　　滟九笑笑：“你自己不想出来，我劝有用吗？反正，迟早是你去面对。”他微微抬手，天空一下子暗了，起先似有无数的星子闪耀，继而那些星子坠下来，夜空中划过一道道明亮的弧线，在将要落地是又化作无数盏孔明灯，摇摇晃晃地升起。
　　星芙抬了一下头，很快又低下去：“一点都不好看。”
　　滟九落寞地笑笑：“是给我自己看的，你何必在意呢？”
　　星芙噎住了，没好气地瞪他一眼：“我的今天，可都是拜你所赐。要不是，我怎么会有家不能回！”
　　滟九笑了：“千雪殿是你的家吗？那是顾若水的家吧！你师父有妻，马上还会有子，会把你这个十足十的魔女放在心上吗？不亲自来除你就不错了。”
　　星芙默然。
　　滟九站起来：“你还没有去看以前的记忆？”
　　星芙闷声闷气地道：“看了改变不了什么，只会徒增烦恼。”她眨了眨眼，“是不是故人来访了？是情魔王吗？”
　　滟九微微一笑：“总算说到点子上了。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星芙苦笑：“以前是我太傻。回过头去想想，他也不是全无破绽。他是为了魔族。站在他的角度，他没有错。现在我有点明白了。这个世界没有绝对的对，和绝对的错。各有各的宿命，各有各的无奈。”她顿了顿，“情魔王一回来，那群人凑上去了吧！”
　　滟九道：“不用在意。不服，我再揍一顿，就老实了。”在绝对的实力面前，阴谋诡计都不值得一提。
　　星芙道：“要是你站在我的对立面呢？”她的目光有些飘，“所有人的所作所为，我都想得明白。唯有你。我不知道你要做什么。一会儿帮我，一会儿害我。如果是为了魔族，凭你的本事，完全不需要扶起一个我这么麻烦。而且仙门没人是你的对手，你直接除了他们，岂不是更省事！可你肯定不是为了仙门。”
　　滟九避开了话头：“你要去见情魔王吗？”
　　星芙转过脸：“我一定要问的。”
　　滟九微微叹息，伸手摸了摸星芙的头：“仙魔之争，对我来说，并不重要。我一直会站在你的身边看着你。”可惜，你不知道，也永远不可能知道，我有多么在乎你。
　　星芙不信：“少哄我。”
　　滟九含着笑，轻轻地道：“跟我走吧！”
　　星芙微微一愣：“去哪儿？”
　　滟九正色道：“跟着我，离开这里，这里的一切都不要管了。”
　　星芙面露犹豫之色：“天地之大，无外乎仙魔两家。我们能避到什么地方去啊？”
　　滟九拉起星芙的手，温柔地道：“舍弃一切，跟着我，就能避开。”
　　星芙迟疑了一瞬，继而低下头：“我还是想回到千雪殿。我要的不多，只要能在那里待着，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滟九失望地道：“你就那么在意你师父？哪怕他不会再正眼瞧你？”
　　星芙喃喃地道：“他是我师父，我是他徒弟，永远都是。从来只有师父不要徒弟，哪里有徒弟不要师父的事呢？”
　　滟九叹了口气：“照你这么说，你前几世的师父岂不也永远都是你的师父？”
　　星芙一愣。
　　滟九伸手摸了摸星芙的头：“阿星，你真正的师父一直希望你能够回到他的身边。一起走吧！这里的一切都不要管。”
　　对上滟九温柔的眼神，星芙有片刻的怔忪，心湖泛起无数的涟漪，张口想要应下来。忽然，天空降下一道闪电，直直地劈向了她。星芙一个晃神，话说出来却变成了，“我们去见情魔王吧！”
　　滟九抬头看看天，苦苦地一笑。
　　原来，真的扛不过天。
　　自己作下的孽，就是心再纠结，也得吞下去。

　　魔宫正殿里，余下的几位魔王等得有些不耐烦了。而情魔王却是一袭深蓝色的长衫，温润地笑着，负手而立，颇有几分翩翩君子的风范。他见星芙与滟九进来，只朝星芙行礼：“拜见魔后！”
　　星芙落了座：“我是喊你左护法呢？还是吴师兄？”
　　情魔王抬起脸：“自然是左护法。吴青不过是化名。属下重返魔宫，给魔后带来了一份厚礼。”
　　他微微抬手。
　　记忆的光球自他手里飞出，化作一个场景。顾松平以代仙盟首座的名义，邀请众位掌教、宫主来崆峒。仙门的高手到了大半。吴青在茶水中做了手脚，趁着众位仙尊不备，领着埋伏在侧的群魔突然发难，将众位仙尊屠杀殆尽。
　　经此一役，仙门实力损伤大半。
　　星芙脸色微变。
　　情魔王笑意未变：“有魔后坐镇，我魔族必能大治天下！”
　　几位魔王高声喊：“魔治天下！”有他们起头，候在殿外的群魔吼得声嘶力竭：“魔治天下，魔宫必胜！”
　　情魔王带头叩首：“请魔后即刻下令，攻上千沨，踏平仙门！”
　　星芙用了密语：“什么意思？”
　　情魔王没有抬头，亦是用了密语：“魔后陛下，若您能弃暗投明，为我魔宫，我自当竭尽所能，为您效犬马之劳。”未言尽之意是，若是星芙还心怀仙门，那就不要怪他不忠了。
　　这两人的话，当然是没有逃过滟九的耳朵。他微微一笑，对着星芙道：“情魔王是个聪明人，自知实力远不及我们，便先低头了。若是你接受了他这份诚意，一统天下后，他就是头号功臣。若你留恋仙门，那么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鼓动群魔，与你作对。何去何从，你自己决断吧！是背靠魔宫，攻伐仙门，还是背弃魔宫，受两边追杀？”
　　非黑即白，非此即彼。
　　情魔王是在逼星芙做一个她一直在逃避的选择。
　　这十余年在千雪殿的一幕幕闪过星芙的心头。在群魔的嘶吼声中，她神色有些茫然，泪花在她的眼角闪了闪，继而坚定下来，向着情魔王道：“都散了！”
　　无论如何，她都不想和泠夙动手。
　　情魔王一摆手。群魔顿时就安静下来。他站起来：“魔后决定了？”
　　星芙脆生生地道：“第一，我叫阮星芙，不是什么魔后。第二，我是仙门弟子，自当除魔卫道！”
　　情魔王抬起头：“魔后要抛弃您的属下吗？”顿了顿，他道，“您是魔！”
　　星芙咬牙：“这是我的事！”
　　这时，滟九随手设下一个结界，圈住了三人，笑出了声：“来得好快！”他眨了眨眼，漫不经心地道，“左护法，是你传信给她的吧！好一个借刀杀人！”
　　星芙脸白了：“师父来了？”
　　滟九瞥了情魔王一眼：“这个就要问左护法了。你对她还真的有信心啊！”他顿了顿，“你所能利用的无非是情。你就那么笃定阿星很在意泠夙？”
　　情魔王笑道：“那当然。我本来就情魔王嘛！当然猜得到魔后舍不得泠夙。”他的口气带了几分轻蔑，“要是魔后放得下，当年我魔族早就一统六界了！何至于魔帝陨落，兵将死伤无数，蛰伏百年！”他话里头有几分痛心疾首的味道，“魔后既然不愿意为魔宫而战，那就请便吧！”
　　滟九道：“你不怕我杀了你？”
　　情魔王笑了：“你不会。若是想杀我，不会留我到现在。而且我以为你也不会让魔后来杀我。”他朝星芙拱手，“魔后，有个人可在魔宫外等着您呢！”
　　星芙抿了抿嘴，瞬移了出去。
　　这一次，滟九没有去追。他微微叹口气：“情魔王，我的合作到此为止。你已经得到了你想要的。”
　　情魔王不解：“我何时与你合作过？”
　　滟九微微一笑：“是我让你忘了。一切棋子都回到应该在的位置。我该走了。”他眨了眨眼，微微抬手，身影渐渐地消散了。
　　然后，尘世里，所有与他有关的记忆再一次被剥离。

　　魔宫外，星芙回了回头。这一段路不长，但她似乎把什么落在了那里，怎么也找不回来了。
　　“星儿！”
　　星芙只看了一眼，脸就冷了下来：“你不是我师父！”
　　对面的人设下了结界，现了身，却是顾若水。她朝星芙跪了下来：“星儿，是师娘。师娘求求你了！只有你才可以救你师父！”
　　星芙没有动：“你一直在隐藏修为。”很多人小瞧了顾若水，只当她温柔良善，其实她真正的修为在顾松平之上。
　　顾若水哭道：“身为女子，不敢太强。否则，在仙门难以被接受，师娘也是不得已。”她哀求道：“星儿，天雷之威无穷。你师父本就是强弩之末，又听说你叛出了仙门，吐了好多的血，昏迷不醒。”
　　星芙不信：“不可能！”
　　顾若水满脸泪水：“都这个时候了。我骗你有意思吗？你一只手就能灭了我。我怎么敢不说实话。你师父确实很不好了。千沨宫如今是一盘散沙，多少人巴不得泠夙一病不起。只怕在这个世上，只有你我二人，才是真心希望他振作起来的。在这多事之秋，仙门离了谁都可以，就是离不了他。我不管你到底是魔，还是仙，你做过他的徒弟不假吧！就为了这一场师徒，你去救救他吧！只有你才能救得了他。”
　　星芙将信将疑：“你不是恨不得我死吗？”
　　顾若水再添一把火，抬起头看着星芙：“恨，我当然恨你！要是没有你，泠夙就永远是高高在上的泠宫主！我可以不做泠夫人！但我不想看着他从神坛堕下！不想看着他受伤，不想看着他被人非议！都是因为你！他才落到今天这幅田地！”她的眼圈是红红的，“他们都说你是魔女，是魔宫派过来害他的！但是我不信！我只相信我自己的眼睛，”她半低下头，一字一顿地道，“你喜欢他！”
　　星芙断然道：“我们是师徒！”
　　顾若水咬着牙：“是！天底下人都知道你们是师徒。可你敢指天发誓，你就一点都不喜欢他？我恨你，恨你用那样的眼神看他，恨你在他怀里撒娇扮痴！因为我不可以！我什么时候都得保持着温柔的风姿，都得温婉地浅笑！每每看到你装成孩子一样，腻在他的身边，我就恨不得扒了你的皮！恨不得你不得好死！”她的眼泪直掉，哽咽着道：“可现在，那么恨你的我，却得跪在你面前，求你去救他！求你救活他！为了他，我什么都可以不要。我可以跟他说，这个泠夫人，我不做了，我会带着孩子出去云游，再也不会见他了！只要你能救他，千雪殿就只会有你们两个！真的，我对天发誓！你不用担心我会做什么，反正天下已经没有人能困得住你。我不可能为难得了你。你若是不信，大可以跟着我走一趟，便知真假。”
　　星芙道：“我并不精通医术。”
　　顾若水摸了摸自己凸起的肚子，柔声道：“他的伤，只需要万年雪莲、冰魄沥珠二者其一就可以好。但再等这两者成熟，时间是来不及了。而万年雪莲和冰魄沥珠，他找来给你服下了。两种药碎成无数片，修补好了你的魂魄。所以要得轩辕鼎炼化，才能重得。两种药不同，炼化而成的时间有前后，冰魄沥珠先炼出来。万年雪莲还在你体内，你也不会有事。为了安他的魂魄，你即便是在轩辕鼎里，也得用云曦琴弹安魂曲。这样一来，他才能得救。”
　　星芙想了想：“你想诱我入鼎？”
　　顾若水着急了：“绝无此意。众所周知，轩辕鼎困得住仙，困不住魔。凭你的修为，你想脱身，易如反掌。星儿，我求你了！就看在你们师徒一场的情份上，看在你喜欢他的份上，救救你师父！求求你了！救救他吧！”
　　星芙想了想：“好吧！”她冷冷地道，“别想耍花招，否则，我绝不会放过你。”
　　顾若水从地上站起来，破涕为笑：“太好了！他有救了！只要你肯救他，我做什么都愿意。”
　　星芙不再理她，召出七星剑，直接御剑离去。
　　顾若水唇边闪过一抹得意的笑，立即跟上。

　　断崖之上的小亭子中，风景依稀似旧年。对面的苍梧峰，桐花飘落一如昨天。
　　星芙想要再过去，却被顾若水拦住。她柔声：“要是你师父察觉，他不会同意的。我们开始吧！你应该也探视过了，没有埋伏，这里除了你我，只有你师父。”她往前走了一步，眼角含着泪，“动用轩辕鼎和云曦琴，会有神光，我设下的结界挡不了太久。你再加固一层吧！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到时候，我来催动轩辕鼎，你专心弹琴。”
　　星芙不疑有他，开始做法。
　　她投身在轩辕鼎之中，结界立即闭合。她继而坐下，弹起了云曦琴，袅袅的琴音，回响在苍梧峰上。
　　起初，一切都很正常。
　　不多时，星芙手指重重一划，划出一声刺耳的琴音。魂魄撕裂的疼痛汹涌而来，她伏在云曦琴上，吐出了一大口鲜血。万年雪莲与冰魄沥珠同时从她的身体剥离！她的魂魄在四分五裂，空有修为却无法施展！
　　星芙吃力抬起头，却已经瞧不清顾若水的脸，隐隐约约听到一阵笑声。
　　外头，顾若水吃下了冰魄沥珠，手里把玩着万年雪莲，温柔地道：“阮星芙啊，你还真蠢！明知道我那么恨你，还相信我的话！太自负你自己的修为了吧！多亏了你啊，我孩子的魂魄总算是全了，可以平平安安的出生。”
　　就在她说话间，星芙魂飞魄散。顾若水这才满意地笑了笑，收了术法，用了昆山镜，瞬间来回，还带来了祁连派的王掌教。
　　她笑道：“王掌教，知道该怎么说吗？”
　　王掌教心领神会：“在下襄助了泠宫主剿灭了魔女！”他停顿了一下，“只是这事瞒不过泠宫主！”
　　顾若水将昆山镜凌空交给王掌教，笃定地微笑：“他不会出面否认的。”反正，他们早就是相敬如冰了。她不介意，让这层关系再冷一点。
　　成了亲，又有了孩子，泠夙就是再不情愿，在外面，也得给足她的面子！更何况，她做的事，在大义上没有错！
　　为了仙门，为了千沨宫，斩杀星芙这件事，他只能认下！

　　在星芙魂魄散去的那一刹那，千雪殿里，闭关到紧要关头的泠夙，突然气血不稳，呕出了一大口血。
　　两世与徒弟在一起的画面，一一在他的心中闪过。该想起来的，不该想起来的，这一刻泠夙全部想起来了。
　　他痛不欲生：“我竟——”
　　一直以来，他以为他恪守礼法，从未有逾矩之举。没想到他才是那个越礼之人！他竟与媚若……还亲手杀了她，还有她腹中他们的孩子！
　　在昊天塔里，那些记忆是真的；在纸醉金迷阵法里，那些也不是幻境！都是真真切切发生过的事情！
　　还有这一世，他也没能够护住她，反而又让她魂飞魄散了！
　　泠夙失声痛哭。

　　冥界，鬼王站在曼珠沙华热烈如火焰的花丛里，遥遥地看着奈何桥，嘴角微微上扬，似乎在笑。
　　他喃喃地道：“又结束了，又要开始了。”
　　奈何桥上，被断肠铃重新聚齐的星芙魂魄，正慢慢地往前走着。她似有所感，脚步停顿了一下，往鬼王这边看了一眼，继而又慢慢地往前走。她走到桥头，孟婆舀起一碗孟婆汤递了过来。
　　星芙接过，再朝鬼王那一边看了一眼，轻轻地道：“师父，你永远欠我一个永远。”她浅浅地笑了笑，将孟婆汤一饮而尽。
　　前尘尽数遗忘，新的轮回又要开始。

　　咫尺外的忘川，忘川，往事难忘却成川。（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