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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婚礼 ...

  •   千沨宫一改往日的素白,红绸遍扎,喜字遍贴。正殿千沨殿,格外热闹,摆了近百桌宴席。仙门掌教、宫主都到齐了。各派长老和弟子们更是到了许多。只是到了黄昏时分,上头中央的主桌上泠夙的位置仍然空着,只留着顾若水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那里。
      顾若水一袭艳丽的新娘红妆,半低着头,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显得越发温婉。金丝流苏垂下,遮住了她大半的面容,更遮住了她的眼神。
      青城宫的薛宫主灌了数杯酒下去,头有些晕,揉着脑门,扯着嗓子聒噪:“泠宫主还没有到?这都什么时候了!再不来,连洞房都赶不上了!”
      坐在他对面的青木宫枫宫主眉头微皱,旋即舒展开去,继续眼观鼻鼻观心。而坐在他旁边的峨眉崔掌教赶紧咳嗽了一声,示意他别多话。
      可薛宫主根本就没有留意到,笑了两声,再满饮一杯酒:“没有新郎的婚礼,总是有点遗憾呐!”
      白泽宫的慕容宫主端起酒杯,余光瞥过坐在泠夙空位下首的顾松平,接过了话:“不知道的,还当泠宫主这个新郎当得不乐意呢!故意给脸色看!”
      他素来看不惯小动作不断的顾松平;兼之泠夙受了雷劫,修为折损;千沨宫又出了陆羽师徒的事,威望不如从前。他的胆子便大了起来,故意出言去膈应顾松平。
      到了这会子,薛宫主才后知后觉自己说错了话,冷不丁感到有一道淬了毒的眼神扫到他身上,一个激灵,额头上就冒出了豆大的冷汗。他伸手擦了汗,左右看着去找那道眼神,却没找到,仿佛那只是他的一个错觉。
      顾松平眼风扫过,祁连派新掌教王洞明赶紧笑道:“泠宫主事忙,为仙门四处奔走,一时赶不过来,实属寻常,实属寻常!”
      古长老也打了圆场:“泠宫主确有要事。”他举起了酒杯,“来,我们一起干一杯。”
      看在古长老的面子上,众位掌教宫主不再打机锋,纷纷举起酒杯。只有薛宫主心里忐忑不安,如坐针毡。
      忽然,外头弟子高声道:“泠宫主到!”
      众人放下了酒杯,一齐朝门那边看。只见泠夙款步走来,白袍缓动,广袖峨冠,气度高华,清冷似雪。
      他的身后跟着白衣少女,手里抱着一只火红的小狐狸。她眉眼如画,艳丽绝伦,只是神色恍恍惚惚的。
      众人纷纷站了起来。
      泠夙径直走过,直接走到顾若水身边,在空了许久的位子上坐下,朝众人微微颔首,示意他们坐下,然后淡淡地道:“星儿,叩见你师娘。”
      星芙还愣着。
      这是真的吗?师父真的要成亲了吗?而且是跟顾仙子成亲了吗?
      顾若水心里欢喜极了,含着大方的笑,温柔地道:“夫君,都是一家人,不用那么多礼了。”
      泠夙神色淡淡的。
      无数道各异的目光落在星芙的身上。滟九忙用爪子戳了戳星芙,传了密语:“现在不是你发愣的时候,赶紧行礼。”
      星芙稍微找回来一点神志,茫然地抬头看着师父,却见泠夙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旁边有个穿着嫁衣如火顾若水,心里是戳心的疼。偏偏顾若水伸手拉一拉泠夙的手,嗔道:“泠夙,你又不是不晓得星儿素来胆小。”她很自然地放开了泠夙的手,向着星芙,语气是顶温柔的:“别行礼啦!快入座吧!你吴哥哥就在那边。”
      顾松平旁边坐着的是吴青,挨着他有一个空位。吴青满脸笑容地向星芙招手:“小小师妹,这边!”
      泠夙口气清冷:“礼不可废!”
      星芙咬着嘴唇,一定要如此吗?她再去看一眼泠夙,只见他的目光依旧淡漠,原先还存了一线侥幸,彻底荡然无存。
      原来师父是真喜欢顾仙子,是真的要跟顾仙子举案齐眉。
      心里清楚是一回事,可是接受又是另外一回事。她真的很不希望这一切都是真的,可惜这确实是真的。
      红色,艳丽如火的红色,灼伤了她的眼,更灼伤了她的心。
      她很想失声痛哭,但是她不能。
      隐隐晦晦的心思,是黄昏开晨曦谢的月光花,见不得日光,只能深深埋葬。
      她放下了滟九,低下头,缓缓地跪了下来:“星芙叩见师娘。”她慢慢地,却是规规矩矩地行了三叩九拜的大礼。
      泠夙暗自松了一口气,紧绷的脸这才稍稍有些缓和。星芙这一拜,断的不仅是星芙的心思,更彻底断的是他的妄念。星芙年幼无知,到了大些,多接触其他的男子,自会好。可他自己实在是不应该!纸醉金迷阵的那一幕幕实在是太过震撼。他简直难以相信,在他的心底竟然……到底是他错了,高估了自己,男师女徒,本就是需要避嫌,尤其是他的星芙已经长大了,更需要严守礼法。
      顾若水温和地笑道:“赶紧起来!”她取出早已备好的见面礼,凌空送至星芙的面前:“这对累丝嵌宝衔珠金凤簪子是师娘的一点心意,是仙器,危急时刻,可以替你抵挡一二。”
      知道簪子来历的众人均是吃了一惊。崔掌教讶然:“泠夫人…这不是师父送给你保命用的?”
      泠夙道:“太贵重了。”
      顾若水柔声道:“夫君,你的徒弟,就是我的徒弟。应该的。再说了,你我不可能时时守在星儿的身边,有这对簪子护着她,你我也能稍稍放心。”
      泠夙想想自己徒弟微末的修为,便道:“星儿,还不叩谢你师娘。”
      星芙一手抱起滟九,站起来,摇了摇头:“师父,不用了。”她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煞白煞白的,“真的不用了。”
      泠夙眉头蹙起,顾若水却善解人意地笑道:“星儿,不用不好意思。拿着吧!仙器,师娘这里还有其他的。”她和善的目光落在了星芙的脸上,口气里多了几分担忧,“是不是身子不舒服?”她瞬移过去,将簪子硬塞进星芙的手心,“你的手好凉啊!”
      众目睽睽,星芙也不好挣脱,低头不语,只是抱着滟九的手,用了几分劲。
      见到这一幕,众人均是猜到几分,面面相觑。尤其是古长老,眉头更是紧紧地皱起。慕容宫主添油加醋,口气里带了几分奚落:“泠宫主,您这徒弟也真是奇怪!大好的日子,居然难过得如丧考妣……不太好吧!”
      滟九忙用爪子继续戳戳,密语道:“注意一点啊!这里都是人精!他们都看出来了,你再不接,更不好!”
      星芙根本没有理会,凤眸里隐隐有水光。
      顾若水只觉得神清气爽,笑道:“星儿,不舒服就赶紧去休息。”她眼波一转,向着泠夙嗔怪道,“夫君,你也是了。明知道星儿身子不好,还让她过来。”
      古长老捻着胡须,帮着一句,向着泠夙:“泠宫主,星儿这孩子老朽从小看到大,身子骨太弱,脸色一直不太好。你就让她早点回去休息吧!”
      泠宫主没有回答,目光清冷冷如冰雪。
      见现场气氛很冷,薛宫主有心补救,大笑出声:“泠宫主以后不用担心了。泠夫人善做膳食,俗话说药补不如食补。有泠夫人帮着调理这孩子的身体,将来一定会好很多。”
      崔掌教、王掌教连连称是。
      薛宫主见崔掌教不仅没拦着自己话头,而且赞同,如吃了一颗定心丸,接着道:“再过个七八个月,泠夫人再给泠宫主添上一个麒麟儿,千沨宫就后继有人了!泠宫主就更不用担心了。”
      此言一出,现场的气氛就很冷了。
      虽然这件事,众人心照不宣,但这么大喇喇地被挑在人前,实在是……崔掌教在心底连连叹气,薛宫主这张嘴啊,不会说话就不要说了,说得越多把人得罪得越多!
      顾松平颜面上过意不去,咳嗽了一声,而顾仙子更是气得要吐血,偏偏他们还不能反驳回去。
      而星芙则是震惊。
      怀胎十月,而顾仙子七八个月之后,就要生了!她算了算日子,实在是难以置信,凤眸瞪得大大的,抬头去看泠夙。
      怎么可能啊!
      师父怎么可能还没有成亲,就跟顾仙子……
      师父不是清心寡欲,恪守礼法吗?怎么就!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心底的那座只配仰望的高山似乎在坍塌。
      星芙很失望,师父怎么能这样!
      同时,她又很难过,师父是真的很喜欢很喜欢顾仙子吧!喜欢到他那样一个冷情守礼的人,忘了礼法,在成亲前跟顾仙子有了孩子。
      哀莫大于心死。她感到了深深的悲哀,就像是在御剑飞行了很久,精疲力尽了,以为再撑一会儿就能到,却没想到自己想去的地方永远也到不了。
      绝望。无穷无尽的绝望。
      泠夙老脸有些挂不住,避开了星芙的视线。
      慕容宫主仿佛是恍然大悟的样子:“怪不得日子那么紧!”
      另外几个和慕容宫主要好的掌教也附和着。
      “之前一点风声都没有。接到请帖,我还吃了一惊呢!”
      “就是。看到是从崆峒送来的。我还多问了几句。寻常成亲,在男方家宴请,可都是男方去发请帖的!顾掌教,您说是不是?”
      顾松平勉强笑笑:“崆峒千沨亲如一家,这等小事谁来做有什么要紧。”他转向泠夙,“泠宫主,你不会怪我多事吧!”
      泠夙淡漠地道:“帖子已发,怪也无用。”
      此言一出,顾松平顿时就噎住了。
      殿里响起了此起彼伏的笑声。连星芙也忍不住笑了,只是一刹那,笑容又暗淡下来。师父娶了顾仙子,即将有孩子,千雪殿不负从前那般清静。到了那个时候,师父还会像从前一样时时记挂着她这个徒弟吗?
      一定不会了吧!
      果然,想跟师父两个人清清静静地在千雪殿是奢望!
      星芙心里难过极了,眼角湿润了起来,但在人前,她还是忍住了。
      古长老有些怪顾松平先斩后奏,只是看在泠夙的面上,看在顾仙子腹中孩子的份上,用心办了这场婚礼,见泠夙其实是这个态度,便没有去解围。
      见自己的婚礼闹得有些不像样子,顾仙子温婉地一笑,淡定地向吴青招了招手:“吴青啊,你赶紧陪星儿休息去!”
      然后,她转身,仪态万千地走上了台阶,坐回到泠夙的身边,充耳不闻那一句句阴阳怪气的话。
      顾松平也收了尴尬之色,该是怎么样就是怎么样。
      众人说了几句,见当事人一派风轻云淡,也就不说了。但是一直作壁上观的枫宫主不由地多看了顾仙子几眼。平常这顾仙子不算是呼风唤雨的人物,没想到心性比顾松平还坚毅果敢,还真是不容小觑。
      这一边,吴青闪到了星芙的身侧,温润地笑着:“小小师妹,你累到了吧。我陪你回千雪殿。”
      星芙只去看泠夙,原本黯然的眼神里多了一丝期待。
      可泠夙此时不想面对星芙,不仅没有出言相留,反而微微颔首。
      星芙凤眸里那丝期待瞬间消散了,双目绝望如枯井,低着头,恭恭敬敬地行了礼:“那……弟子告退。”每一个字,她都说得很艰难,然后像一个无魂的木偶般,由着吴青牵着她的手,一步步走出了千沨殿。

      千雪殿也处处点缀着刺眼的红色,星芙脸色又是一白,挣脱开了吴青,抱着滟九的手又用上了几分力道。
      滟九再用了密语:“星芙,别再失魂落魄了!师父大婚,做徒弟的一脸伤心绝望,你想让别人怎么想你!”
      星芙的泪珠在眼眶里打转,用了密语:“我知道我不能这样,更不该这样,但是我做不到。真的做不到啊!”
      滟九伸出爪子轻轻地拍了一下星芙的手,叹道:“无情还在一边看着呢,你先把他打发走了再说。”
      星芙没听出来滟九说的是无情,而不是吴青。
      吴青道:“小小师妹,你怀里抱得可是灵宠?”
      星芙点头:“师父帮我捉的。”
      吴青笑道:“挺可爱的。”他顿了顿,目光复杂起来:“小小师妹。仙门可婚配。虽然这样的事在千沨宫少见,但在其他门派都是很常见的。也许你一时接受不了。这事旁人劝是劝不过来的,得你自己想通。况且泠夫人乃礼仪人也,你最好留意些。”
      滟九笑得狐狸眼都眯了起来,忍不住用密语:“无情真真有趣!好一个礼仪人也!真是一语道破!”
      星芙不解,也用密语:“什么意思?”
      滟九道:“反正不是什么好话。他是隐晦地提醒你,你那新师娘不是什么好鸟,叫你离她远着点。”
      星芙便向着吴青,道:“吴师兄。你的意思我明白了。我会远着顾仙子的。多谢你!不过,现在我想休息了。”
      “小小师妹——”吴青目光暗如夜黑。依着星芙单纯得近乎蠢的性子,应该是听不明白他话中深意的,但星芙却听明白了,莫非顾若水担忧的是真的,星芙就是媚若的转世,而且恢复了记忆与修为。他的眼神越发复杂,口气依旧温和,“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走上她的老路。当了断时须了断,当放手时须放手,不要再有不切实际的幻想,更不要作茧自缚。要是有一天,你在千沨待不下去,就来找我。我会好好地护着你。当然,我希望永远不要有那一天。”
      听出吴青口中无限的追思之情,一时间,星芙心中百味陈杂。
      滟九赶紧戳了戳星芙,密语:“星芙!那家伙在试探你呢!你差点着了他的道了。赶紧表现得蠢一点!”
      星芙半低着头:“陆师叔和阿蛮的死,我听说跟顾仙子脱不了干系。可惜我没本事,一点端倪都看不出来。人人都说顾仙子好,可是我就是不喜欢她,不想看见她。可师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我以后怕是远不了她了。”
      吴青一直留意着星芙的神色,瞧着跟以前差不多,猜疑少了几分,笑容清润如玉:“听说,听谁说的?”
      星芙支支吾吾起来。
      吴青也没有逼问:“不管怎么说,你得把她的那一份好好地活下去。已经错了一回,就别一错再错了!小小师妹,不是我危言耸听。你只是露了痕迹,就被泠宫主冷待;要是确凿无疑,只怕会被逐出师门,甚至有性命之虞。”
      一开始,吴青的这些话,星芙是不信的。师父无情,但她自信自己是独特的那一个。可现在,她……没有这份自信了。
      但,星芙抿了抿嘴,佯作懵懂:“我听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吴青道:“应该有很多人怀疑你对泠宫主起了异样的心思。亡羊补牢犹未晚矣。少年慕艾,没闹出来,就不是什么大事。你现在斩断情念,还来得及。”
      星芙眼泪就掉了下来:“吴师兄,你走。”
      吴青目光扫过星芙怀中的狐狸,若有所思:“那我先不打扰你休息了。”然后,他很干脆地御剑离去。
      滟九化做了人形,扶额:“仙门果然是一群装腔作势的家伙。明明不和,还得装成一团子和气,我看着都替他们累得慌。”
      星芙忍了很久的泪落了下来:“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滟九没有否认。
      星芙泪如雨下:“怪不得你极力劝我不要回来。你早就知道师父要成亲了,而且跟顾仙子有了……孩子。”
      滟九道:“早让你知道,你就不会伤心了吗?一声师父,就断了你跟他的所有可能。星芙,现实一点。”
      星芙哽咽着:“我不光是为了这个……我没想到师父,师父竟然……我没有想到,一点都没有想到,师父会跟……真的,我觉得真的是不可能!”她的心如乱麻,说话也语无伦次的。
      滟九轻轻地将星芙揽入怀中,等她哭够了,才叹道:“仙风道骨今谁有?放眼天下无一人。仙人,由人而仙,即便是修到了大罗金仙,只要不成鬼成神,多少都残留了一丝七情六欲。”
      “鬼神才没有七情六欲?”
      “其实,也不完全是。只有成了鬼王或着神君,才能脱离□□,彻底地无情无欲。无论是鬼王还是神君,都是无名,无姓,无心,无形,无生,无死。感受不到他们的存在,但是他们确实存在着,换着不同的身份,参与其中,公正地维持着六界的平衡,如风过无痕,梦醒无迹。”
      “哦。”
      滟九变出了折扇,摇着:“所以,你师父成亲生子,无可厚非。而且还有利于千沨宫传承。”
      星芙抬起脸。
      滟九继续道:“你应该知道。苍山派消失后,千沨宫就是仙门第一门派。自千沨宫开山立派起,历代宫主一直是从前任宫主之徒中选出的。到了泠宫主,门下只有一个你,而且无论旁人怎么劝,都不肯再收。可你似乎不顶事,众人不免担忧千沨宫后继无人。不过,现在就没这个担心了。泠宫主不收徒,但可以生子嘛!你师父根骨极好,顾仙子也不错,两人生出来的孩子不会太差,只要悉心调教,定能有所成就。退一步说,就算这个孩子不成器,他们还可以再生!所以,这也是古长老他们默许这场婚礼的缘故了!”
      星芙燃起了希望,眼睛发亮:“要是我修为好起来……”
      滟九笑了笑:“瞧,我刚才还说你要现实,又开始做梦了!依着泠宫主的性子,只要顾仙子有了他的孩子,他就会娶。”他顿了顿,“已成既定事实,你再哭再伤心再绝望,你也得接受!”
      他递过去一方帕子。
      星芙没有接,从滟九的怀里闪出来,用手胡乱地在脸上抹了两把:“你说得对。哭是最没有用的。只要能留在苍梧峰,陪在师父的身边,即便多了个师娘,将来还会多几个师弟师妹,也不要紧。”
      她的愿望越来越简单。可实现起来,却越来越复杂。
      星芙的心里堵得慌。仿佛有很多委屈的话,想要说出来,但那些话是说不得的,到了舌尖滚了又滚,又吞了回去。
      还好她的身边有个滟九,能略略地劝上一二。
      滟九道:“现在重要的是,你的心思不能在人前流露出半分。别人的徒弟是怎么样,你也得是怎么样!”
      星芙木木地点点头:“我知道轻重。”
      滟九桃花眼微微一眯:“泠宫主应该也猜出了你的心思。就算以前不知道,今天看你在婚礼上的表现也能猜到,只怕接下来一段时间,会把你晾在一边,甚至还会安排你跟男弟子多接触。”
      星芙低着头:“没关系。”
      滟九叹了口气:“看你这个样子,我心里好像也压了块沉甸甸的大石头。要不这样,我们悄悄地溜出去大吃一顿。”他嘴角扬起笑,“美酒佳肴下了肚,保管你忘忧!”
      “不想去。”
      “真不想去?”滟九笑眯眯地道,“我可记得你那天一个人干掉了大半个锅子,吃多了酒,抱着云曦琴一边弹着安魂曲,一边唱着歌。曲子弹错了好几个地方,歌也走了调。而且弹着弹着,还趴在琴上睡着了!”
      星芙记得似乎是有这么一回事,脸不觉烫起来,口内道:“你胡说!”伸手就在滟九的身上拍了一下。
      “说真话,你还打我!”滟九话里透着委屈。
      星芙跺脚:“讨厌!”
      “好了好了,我不说了。”滟九朝星芙眨眨眼:“你看,那时候我们是多么肆意快活。走啦!吃吃喝喝玩玩乐乐一通,心情就会好很多的!”
      他笑如最明媚的阳光,朝她伸出了手。
      星芙最后一丝犹豫都没有了,轻轻地把小手放进了他的大手里。
      然后,两个人的手紧紧地牵在了一起。

      一更天,滟九扶着喝得歪歪斜斜的星芙在苍梧峰山间漫步。山风卷起绚烂的桐花往他们身上飘,几乎要迷住他们的眼。
      星芙晃着脑袋:“头好晕啊!路都看不清楚了!”
      滟九很无奈:“都告诉你米酒味甜后劲大。还喝那么多!等明天起来,你肯定又要嚷嚷头疼了!”
      星芙裂开嘴,傻笑着:“可真的好甜啊,喝着跟糖水似的。喝下去,嘴巴里甜甜的,心里也甜甜的,好受多了!”
      滟九叹口气:“再甜也不能一碗碗地往下灌啊!要不是我拦着,你还不知道要喝多少下去呢!早知道,就不带你出去玩了。我们瞬移回你房里吧!”
      “不要!我就要走路!”
      “你这样怎么走啊!”
      “不是有你扶着吗?”星芙醉得眼都花了,歪着头,伸手去摸摸滟九的脸,“滟九,其实真的长得挺好看的。嘻嘻,比师父还好看。”
      滟九笑容温柔:“真的?”
      星芙傻乎乎地笑着:“比珍珠还真!而且你比师父对我好多了。跟师父多少年了,我几乎就没怎么见他笑过。早几年,一连几个月我都跟他说不上一句话。别的弟子又不会上苍梧峰来,我一个人在山上走过来,走过去,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滟九道:“我会陪你。”
      星芙迷迷糊糊地道:“这话好耳熟,好像不止一个人在我耳边说过。”她晃了晃脑袋,“你的剑法其实挺厉害的,我看你的桃花十九剑比苍梧九式还要厉害嘛!你怎么会的?难不成你跟朝华上仙有渊源?”说到最后,她根本就站不稳,往旁边一倒,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好晕啊!”
      滟九一把抱住。
      星芙便把头埋在他怀中,沉沉地睡去。
      滟九轻轻地叹口气:“星芙,其实,我曾是朝华上仙,也曾——是你的师父。”他微微抬头,泠夙一袭白衣,拾阶而下。
      滟九唇边勾起一抹笑。
      泠夙神色古怪:“你——方才所言可是真的?”
      滟九笑道:“你还真信啊?”
      泠夙眉头蹙起:“狐妖果然狡诈。你放开星儿。”
      滟九挑眉:“让我放开她,换你来么?别忘了你是她师父,而且今晚还是你的洞房花烛夜!快点去吧!别让你的新娘子等急了。她等这一天可得等得太久!”
      泠夙默然。
      滟九“啧啧”两声:“猜到怎么回事,还得硬着头皮去娶。泠宫主,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呢!”
      泠夙道:“那是我的事。”
      滟九笑眯眯的:“但星芙是我的事。星芙,我会照料好的。而且我话说在前头,要是你不能约束好你那位‘好’夫人,那我是绝对不会把星芙留在苍梧峰。”
      说完,他抱着星芙瞬移而去。
      泠夙独立在原地,神色僵硬,流风过,吹起他衣服的下摆,也吹散了他的一声叹息。

      夜半时分,泠夙驻足殿前。他喝了很多,但毫无醉意,心里极是清明。他抬头,匾额上千雪殿三个字依旧古朴遒劲,风起,几片桐花翩翩飞过,仿佛一切都与从前毫无分别。
      可惜,只是仿佛而已。
      顾仙子久等泠夙不来,便去了繁重的头饰,穿着红色中衣,从里头袅袅地走出来,婉声道:“夫君,很晚了,怎么还不进去?”
      泠夙淡淡道:“不了。”
      顾仙子维持着笑:“可是……今晚是我们的新婚之夜。”说到新婚两个字,她的头微微低下,脸上飞起一抹红晕。
      泠夙口气越发淡了:“你我皆修仙之人,何须拘泥于小爱。以后无事不要去东配殿,其他地方随意。你好好休息!”然后,他就听到顾仙子嘤嘤的啜泣声。
      新房设在正殿,而星芙歇在东配殿,顾仙子心里暗恨,脸上垂泪:“我知道你不愿意娶我,只是没有办法不得不去负责。可你我已是夫妻,木已成舟,就该好好相处下去。就算不顾念我,也请你顾念一下我们的孩子。”
      泠夙抬脚就走。
      顾仙子几乎要维持不下去自己的笑容了:“你要去东配殿吗?去看星儿,这么晚了,不合适吧!”
      泠夙冷漠地道:“我要闭关,出关的时间不定。”
      顾仙子银牙咬碎:“你!”
      “你生之前,我会出来。”泠夙瞬移而去,将一团光球留在了原地。
      顾仙子凌空取来,一看,脸色大变。这是她的记忆,里面正是她与哥哥合谋算计泠夙的那一段。
      泠夙竟然全都知道了!
      她毁了所有的证据,可千算万算,没有想到,泠夙竟然不动声色地探了她的神识!
      顾仙子满脸颓然。
      泠夙是个骄傲的人,他一定不会原谅自己!
      这下全完了。
      她跟泠夙……完了!他们才刚刚成亲,日子才刚刚开始,却不会有以后了。
      顾仙子咬牙切齿起来,都是他那个徒弟!要没有那个小蹄子,她又何须步步为营!她这辈子是不好过了!她绝对不会让那小蹄子也好过!

      早上,星芙在殿里没瞧见滟九,便走出去,顶头就见顾若水提个膳食盒子站在门口,只得硬着头皮上前行礼:“星儿给师娘请安。”
      顾若水虚扶一把:“不必多礼。这是师娘为你做的。”她打开膳食盒子,指着里头一个小瓶子,“里头是师娘练的滋元丹,每月给你的灵宠喂一颗就够了。”
      灵宠吃了滋元丹,就不必进食。寻常的滋元丹只能管一天,而顾若水送的却是按月服的顶级滋元丹,极难炼制。
      星芙推辞:“师娘,太贵重了。”
      顾若水衔着温柔的笑:“拿着吧,都是一家人。”她脸上飞起红云,“你师父闭关了,嘱咐我好生照料你。”
      星芙心里微酸,但很快就搁下了,师父到底是成了亲,不比从前。她只是低着头:“劳师娘费心了。”
      顾若水点点头:“方才收到消息,几只魃魔在流焰荒漠边沿作祟。古长老让莲妩带上十几名新弟子去除魔,权当是历练一番。星儿想去吗?”她顿了顿,“不用紧张,这次任务比较轻松,流烟荒漠那边景色又不错。星儿正好可以去走走。别担心,万一你师父问起来,有师娘我呢!”
      与其留在苍梧峰看师父与顾若水琴瑟和谐,还不如远远地避开。星芙问:“可以带灵宠吗?”
      顾若水笑道:“当然。”她目光温柔,“我以前也劝过你师父,孩子大了,就该放出去见识见识,别总拘在身边。你师父总说你还小。其实,我觉得你也不小了。桑罗比你还小一岁呢!也跟着出去几回了!”
      桑罗是跟星芙一批的弟子,资质只比星芙好一点,拜在千沨宫一个寻常弟子的门下,可几年历练下来,招式使得有模有样,在仙门中人看来,比星芙强上不止一倍。
      若不是顾若水提起,星芙几乎不记得桑罗这个人,细细回忆起来,还是当年拜师的时候见过她一面,印象中是一个清秀腼腆的小姑娘。
      顾若水话锋一转:“星儿,别多心,师娘不是说你不好。只是你一年比一年大了,修为可以慢慢来,历练是少不了的。不用你上阵,在一边跟着看看,也是好的。将来见了更大的场面,也不会慌手慌脚的。”她又叹口气,“你师父是不介意别人背地里的话,但星儿身为苍梧峰的大弟子,也该有担当,总不能叫别人说,你师父不会教徒弟。明明一样的朽木,一个寻常弟子却教出个有点修为的,可你师父——”她见星芙脸色发白,心中好不得意,昨晚郁结在心的怨气排遣了不少,笑道,“师娘不是说星儿是朽木。师娘的意思是,咱们不能比别人差太多!”
      给一个甜枣,再来一番重重的敲打。她是纯心想让星芙心里不好受。
      星芙果然很不高兴,但又不好将真正的修为示于人前,咬着嘴唇:“星儿受教了,这次出去,星儿不会给师父丢脸的。”
      顾若水微叹:“光是不丢脸是不够的,这一回呀,你多少得给你师父师娘争口气来!遇到事情,可不能总躲在别人后头,上前差不多比划一下。”竟是直接认定了星芙一直在给泠夙丢脸。
      星芙气得差点忍不住,深吸一口气:“星儿,明白。”
      顾若水将膳食盒子替过去:“想来,你应该有长进了,这次九尾玄狐,总归是你自己除去的。”
      原来是要套话。星芙把早已准备好的说辞拿了出来,低下头:“其实是师父逼九尾玄狐自尽的。”
      在金樽大会的规则中,除了星芙,能杀九尾玄狐的,还有九尾玄狐自己。顾若水道:“原来如此,是说呢!”她又故作担忧:“此去流焰荒漠,路途遥遥。星儿——你的御剑术最近可有长进了?”
      星芙听得心里烦躁,好好的字,到了顾若水嘴里,就成了怪里怪气的话,咋一听都是满心为她好,但往深里想,却是句句带刺。可她又不能发作,少不得忍气:“要好一点了。应该能撑得住。”
      顾若水轻笑一声:“要是撑不住呢,就让桑罗带你。她的御剑术还可以。星儿,你一个人总闷在苍梧峰,不太好,得多交几个朋友。桑罗性子极好,一定能与你合得来。”言下之意是,若是星芙跟桑罗不和,那就因为星芙性子孤僻。
      星芙真不知道顾若水脑子里在想什么,都已经是泠夫人了,还有什么不满足的!还一个坑接着一个坑地挖,生怕她不掉进去!星芙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师娘,我自己能御剑。而且在千沨宫,我只有一个朋友,但是她已经死了。”
      顾若水缓缓地道:“星儿,修仙之人,就要学会看破。以后这样的生离死别,你会遇到很多。执着于此,只会对你的修为不利。向前看,忘了她吧。我已经吩咐过桑罗了,让她一路上好好照顾你。你不必多言了,我这是为你好!要是你拒绝,就是不知好歹,不敬重我这个师娘!”
      竟是一锤定音,将桑罗硬塞给她了!
      一顶大帽子扣下,星芙不仅得捏着鼻子认了,还得跪下磕头认错:“师娘,请息怒。星儿不敢不敬重师娘。”
      顾若水看着卑微地伏在自己脚边的星芙,心里一阵痛快,等星芙磕了好一会儿,才扯起一抹得意的笑,声音平平,听不出一丝情绪:“起来吧!师娘知道你是个孝顺的孩子。”
      星芙依然磕着头。
      顾若水痛快极了:“都叫你起来了。你这孩子怎么还那么死心眼呢!师娘这次是不会怪罪你的,下不为例!不过,这事情换了别的长辈就不一定了。你师父身为千沨宫宫主,你作为他的大弟子更应该守规矩,一举一动都要谨慎,让别人挑不出来错儿!要是还那么毛手毛脚的,连个尊师重道都不懂,就叫人笑掉大牙了!”
      星芙很配合地啜泣起来。
      顾若水蹙眉:“星儿,哭什么哭呀!我是打你了,还是骂你了?起来!”
      星芙满脸泪水,战战兢兢地站起来。
      顾若水温婉地道:“明早,桑罗会来接你。你们好好相处吧!”她上下打量了星芙,暗中念咒。星芙脸上顿时一点泪痕都没有了。顾若水这才开了口,“这样才好嘛!星儿,你师父很疼你。我这个师娘更疼你,对不对呀?”
      星芙当然不能说“不”,唯唯诺诺的点头。
      顾若水满意地一笑,翩然瞬移。
      星芙满脸怒意,手一挥,膳食盒子成了粉末。滟九显身:“你这样可不行。”他变出个一模一样的膳食盒子放在了星芙的身边,“难不成,这盒子你不打算还她了?”
      星芙气鼓鼓地转身进去。滟九一笑,摇摇头,一闪身,就到了星芙的面前。星芙立即背对着滟九。滟九干脆变成四个,分别站在东南西北面,朝星芙笑起来:“生气了?要不,我让你打一下!”
      星芙噗嗤笑出声:“行了。又不是你的错。”想起顾若水,她的眉头紧紧地皱起来,“两面三刀!师父给她骗了。”
      滟九变回了一个,笑笑:“你师父挑夫人的眼光可真不咋地。可你师父娶都娶了,又有了孩子,你还能怎么样呢!以后少跟她独处。当着人面,她会对你好得不能再好,让旁人说她是绝世好师娘!”
      星芙骂道:“太虚伪了!”
      滟九摸了一把下巴:“可她是你的师娘。你师父闭关,她完全可以代你师父处置你。”他微微一笑,“在外头人看来,你师父跟她,可是严父慈母。要是她来罚你,一定是你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凭她在仙门的地位,让你‘犯错’,简直是易如反掌。比如这次你出去历练,就是很好动手机会,绝对会让你辩无可辩。”
      星芙神色凝重起来。
      滟九道:“与其日夜提防,还不如放手。苍梧峰已非你的久留之地,不如跟我走,云游四海,红尘潇洒。”
      星芙苦涩地笑着:“滟九,谢谢你。不过,我既然选择留下,我就得去面对这一切。凭我的修为,应该能应付吧!”
      滟九叹道:“在你的实力面前,那些阴谋是不值得一提。难就难在,你想留,就不能暴露修为,必须乖乖地跳进圈套。”
      这是两难。星芙发起愁来,跳出圈套,就会被人发现是隐藏修为;要是不跳出圈套,就得眼睁睁看着自己受罚!
      滟九眨了眨眼:“想知道怎么破局吗?”
      “快点告诉我嘛!”
      滟九下巴微抬:“我要说了,你拿什么奖励我呢?”
      “额……那我答应你去做一件事!”
      滟九道:“好啊!”他笑眯眯地指了指自己,“你忘了你师父吗?可以搬救兵嘛!”
      星芙想明白了,眼睛一亮:“还是你主意多。”过了一会儿,她眼眸暗了些,“要是师父不相信我怎么办?她是师父的妻子,而我不过是徒弟,甚至将来不会是唯一的徒弟,师父会向着她多些吧!”
      滟九笑笑:“你终于肯真正面对了。”
      星芙笑得比哭还难看:“又不是头一回了。师父不够信我。这一世,十多年了,他几乎就把我圈在苍梧峰,偶尔地让我出去转一转,也是做无关痛痒的小事,比如送寿礼、参加其他门派的庆典。与其说是师父疼爱我,还不如说是防着我,要把我放在眼皮底下。”
      滟九拉起星芙的手,挑起眉毛,认真地道:“不是还有我嘛!我能护你周全!”他嘴角一勾,“我不会那么傻,几个月后真自杀,大不了来个金蝉脱壳,换个皮囊再来陪你。”
      星芙瞧着他,慢慢地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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