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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素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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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很快过去,然而,泠夙却没有走出幻阵。
阿姬楼外,星芙简直难以置信,喃喃地道:“怎么会?都三天了,师父怎么还没出来!”
滟九漫不经心地道:“是他自己不想出来。”他唇边的笑容若有若无,“你就不好奇,你师父在幻阵中,究竟看到了什么?”
星芙咬着嘴唇,陷入了天人交战中。
滟九笑道:“看看吧!这可是你师父心底最深的欲,你就不好奇是什么吗?反正你师父不会知道。”
他抬起了手,就要作法,但被星芙拦住了。她低垂下眼:“我不看。”
“你不想看?”
“想看。”星芙缓缓地抬起脸,看着阿姬楼的飞檐,“但我不能看。他是我师父,一生一世都是我的师父。是,我去看,师父是不知道,但是我知道。师父内心的隐秘,做徒弟的怎能去窥探!要是我那么做了,师父的尊严何在?”
滟九“啧啧”两声:“好一个‘孝顺’的徒弟。其实是有贼——”见星芙转过脸,狠狠地蹬着自己,他换了个话头,“我们今天吃鸭血粉丝汤,还有萝卜丝饼。昨个儿我见你挺喜欢锅贴的,就要了十个。”他递给星芙一颗净化丹,“先把这个吃了吧。”
星芙摇摇头:“今天算了,这几日都没有修炼。我想好好练剑。”
“吃完再练也不迟。”
星芙道:“少拿美食诱惑我。”
滟九捉住星芙的手,嘴角微勾:“你不吃,我想吃啊。你先陪我去吃,然后我再陪你练剑。”
星芙嘟哝着:“我哪一次不同意有用了?”
滟九得意地笑着:“走吧!”他拉着星芙瞬移至一艘画舫上。
秦淮河这一段很僻静。只有这艘精致华贵的二层画舫。滟九拉着星芙进了二层外间,三面镂花窗开着,悬着薄如蝉翼的杏色纱帐,在寒风飘来飘去,便见两岸萧索的初冬景色。四扇折纸梅纹喜上眉梢裙板隔断门分开了里外。一扇开着,可见里头有张紫檀木圆桌,后头悬着杏色纱帐,隐隐遮住雕花床榻。
外间也是一张紫檀圆桌,上面除了两碗鸭血粉丝汤、一碟萝卜丝饼、一盘锅贴、还有松子茶糕、香菇瘦肉乌饭团、鸭油酥烧饼、火腿粽、油条,盘盘碟碟摆了满满一桌。茶还是雨花茶。
滟九替星芙倒了一杯茶,笑笑:“原以为要送行,就叫下人多买了些。打算让你带回去慢慢吃。”
星芙喝了一口,出了一会儿神:“师父,真的……自己走不出来吗?”
滟九点点头:“我们吃吧!你既然不急着回去,我们就多玩些日子。今个儿,我们夜游秦淮!”他替星芙夹了一个锅贴到碗里,“牛肉馅的,你要是觉得油腻,可以喝口鸭血粉丝汤。那汤是用老鸭子文火慢炖的,又撇去了上面那层油,很清淡。”
星芙道:“你在吃上还真讲究。”
滟九轻轻地摇了摇头:“我一个人不讲究,也去吃,但觉得没什么劲儿。有你陪着,才觉得吃饭穿衣,这些凡人每天做的事,一点都不俗,烟熏火燎的,却带着庸常的满足,这约莫就是凡人口中的‘过日子’吧!”
星芙心中一动,继而低下头,默不作声地把锅贴吃了,又喝了口汤,再夹个萝卜丝饼吃了。她抬起脸来,心里已经平静下来:“这饼还真不错。”
滟九道:“你喜欢就好。”他捧着茶,手指轻叩着桌面,“如果可以,我真想把你这辈子都留在这里。可惜,我愿意,你不愿意。”
他唇角一弯,可桃花眼里全是黯然。
这一瞬间,星芙心神微荡,断断续续地道:“滟九,其实,有时候我觉得……我好像认识你好久好久了。”
滟九颔首,也夹了一个锅贴吃了:“本来就是啊!你没有去看你以前的记忆吧!这样也好,少被以前的事影响。不谈这些了,我们吃。你再尝尝这个香菇瘦肉乌饭团。这是把乌饭叶捣碎,然后把乌黑的叶子汁水倒进糯米饭中,再搀上切碎的香菇瘦肉,用小火蒸好,再捏成团。挺香的。”
星芙慢慢地吃着,觉得很好吃,心中突然冒出,这样的日子也不错的想法,然而,很快的,她就镇静了下来。金陵虽好,但是,她更想跟师父回千雪殿。
崆峒山,望驾山顶的怀旷亭里,顾若水一贯温和的眉目间多了几分焦躁之色,向着身边的顾松平,道:“哥哥,还没有泠夙的消息吗?”
顾松平摇摇头。
顾若水泪水直掉,银牙咬碎:“天下有谁能羁绊住他!分明是他被他那个狐媚子徒弟迷住了,能拖则拖。”
顾松平劝道:“妹妹,你别东想西想,顾念自己的身子。这些事交给为兄。我顾松平的妹妹岂是他泠夙能怠慢的?他想娶,得娶;他不想娶,也得娶!约好十月初十成亲的日子,不会变。喜帖,我会发遍天下。”
顾若水用帕子擦拭着泪水,哽咽着:“哥哥。谢谢你。”
顾松平道:“你我兄妹,无须客气。泠夙那徒弟,你等成了亲,找机会收拾了。无论她是不是媚若的转世,但凭她能使出血莲煞,就不能姑息。不用顾忌吴青。仙门不缺美貌的仙子。”
顾若水破涕为笑:“那一切就仰仗哥哥了。妹妹不会辜负了哥哥的信任,一定把事情办得漂漂亮亮,让人挑不出一点错儿来!”
夜间的秦淮河喧哗胜过白日。两岸彩灯高悬,来往画舫如梭,美人如画。香风成雾,卷来此起彼伏的嬉笑声和丝竹管弦之声。
星芙不太喜欢这里:“景色还可以,就是怪吵的。”
滟九晃了晃手里碧光莹莹的夜光杯,倚栏而立:“良辰美景,脂光粉艳,春光无限,风流年年。”他将杯中的葡萄酒一饮而尽,“只是来来往往,熙熙攘攘,热闹是别人的,寂寞是我们的。”
星芙道:“你好像总是有很多感慨。”
滟九笑笑:“存在得太久了,自然如此。来了,你就多留一会儿。等下有红倌人过船弹弹琴唱个曲儿。”
他收了夜光杯,抬手,一叠纸人从袖中飘出,化成仆众。方才还空荡荡的画舫里,顿时人就多了。各司其位地忙碌着,与真的富贵人家画舫并无差别。
过了一会儿,另有一艘画舫靠近。紧接着从那只画舫里,出来一行人。前头是一个丫鬟半弯着腰,提着灯笼照路,引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扶着丫鬟的手婉婉媃媃地走着,后头跟着两个丫鬟,一个抱琴一个捧香炉。
到了画舫一层,那少女停住了脚步,解开了品红色缎面象牙白色滚边杏花纹披风,递给身边的丫鬟。这样的冷的天,她也不畏寒,只穿着轻薄的交领长袖湖蓝色水波纹杉衣,下面一条粉色织金裙子。
她朝画舫二楼行了礼:“奴家柳莺莺,拜见公子。公子万福金安。”身后四个丫鬟一齐行礼。然后,柳莺莺慢慢地抬起脸,柔媚的眼神轻轻地扫过上头,朱红色的唇边浮起笑。
滟九手上多了把折扇,打开。他凑到星芙的耳边,用扇面遮住了两人大半的面,低声笑道:“这等姿色,给你提鞋都不配,也好意思自称是第一美人。且看她弹唱如何。”
星芙眉头微蹙,推开了扇面,往旁边挪了一步:“她看不到我们吧!”
滟九也不觉得尴尬,神态自若地收拢了折扇:“是,看不到。”
柳莺莺等了一会儿,没等到上头公子答话,却见一个管事从里头出来,略有些失望。那管事递上一张银票:“公子叫你捡拿手的随便弹一曲。”
柳莺莺的丫鬟立即上去接了,看到银票上的数目,一脸惊喜,朝柳莺莺做了手势,有一百两!
寻常陪客过夜也不过是十两银子。柳莺莺暗喜,笑吟吟地坐下,拨弄琴弦,婉转地唱起来:“可堪怜爱,卷起珠帘头上珠花歪,惹上相思债。冤家早上去了夜里不见来,奴家暗伤怀。哪里绊住檀郎脚。比目一只在,鸳鸯一只在,交我笑难开,也是我命坏,也是我命衰,也是我命里注定把他等待。”
滟九“啧啧”两声:“词太俗。琴艺就更糟了,技法不怎么样,里头更是一点真情实意都没有,比我差远了。”
星芙道:“你会弹琴?”
滟九点头:“当然。”他懒得烦了,一挥手,狂风大作,就把柳莺莺一干人吹了回去,“云曦琴在你这里吧!”
星芙顿时紧绷心弦:“没有。”
滟九微微一笑:“我还知道轩辕鼎也在你这里。而且你根本就想不起来,是怎么得到它们的!”
星芙脸色泛白:“你怎么知道?”
滟九眼神深邃了几分:“你觉得我会告诉你吗?”他停顿了一下,又摇起了折扇,“我是不会往外说的,只要是自己守得住秘密,就没人知道。而且我对神器不感兴趣。你不用紧张兮兮的,要是我有心去夺,你保得住吗?”
星芙咬着嘴唇:“那你提起来做什么。”
滟九笑了笑:“云曦琴是好琴啊,用它,七分乐就会成为十分。你应该听说过《倾心曲》吧!”
星芙点头:“出自魔宫,可以勾起人的心魔。是——”她努力地想了想,却发现关于某个人的记忆一片空白,“是某个魔的最拿手的曲子。”
滟九道:“很少有人知道,用云曦琴把那首曲调倒过来弹,就是这世上最好安魂曲。若是有谁即将魂飞魄散,你用云曦琴在他面前弹上一曲,就能在七七四十九日内暂时稳住他的魂魄。之后,再去吃万年雪莲或者冰魄沥珠,就能救回来了。只不过——”滟九眨了眨桃花眼,“据我所知,这两样疗伤圣药,都给你吃了。只有拿轩辕鼎把你融了练成药丸,才能救人。哦,可以练成两颗药丸,救两个人。当然,那样一来,你也就灰飞烟灭了。”
星芙瞥了他一眼:“我才不要做药丸!”
滟九嘴角上扬:“知道这等秘辛的,也没几个人。更何况,除了我,天下还有谁能奈何得了你。好了,你把云曦琴拿出来吧!我先弹一遍给你听听。”
星芙拿出了云曦琴。
滟九坐下,修长的手指划过琴弦,弹起轻柔如水的调子来,唱道:“叹兮此生,赞兮此生,来事之可愿盼兮,与君长留,与君共度兮,今生今世来携手!目远人喜,展笑颜,魂兮宁兮,可相知。叹兮赞兮,可长相守。”
轻悠的歌,清婉的乐。
秦淮,初月如钩,花灯似昼。
滟九弹了一遍又一遍。曲子一声声敲在了星芙的心上,她感到了久违的轻松,道:“你弹得真好。”
滟九抬眼,静静地看着她,仿佛这一眼就是千年万年。
又过了几日,北风大作,金陵一下子就冷了下来。卯时天色还是很昏暗,滟九抬头瞧了瞧,空中乌云密布:“怕是要下雪了。”
星芙道:“这才十月初九!”
滟九“嗯”了一声:“有的年景下雪早,有的时候一个冬天都不下雪。今个天冷,我带你吃锅子去!”
星芙苦着脸:“不能再吃了。我都胖了一圈了。”她捏了捏腰,“腰上都有肉了!走啦走啦!我们练剑去!你嘴上答应得好好的,可这都九天了,你就陪我比划了一炷香的功夫,意思意思就算完了?”
滟九好脾气地哄着:“等我们吃了锅子,我再陪你练,可好?现在,我们去吃早膳。我知道有一家的排骨面下得可好了。面条细细的,却有韧劲。汤是炖了半日的骨头汤,又放了香菇、还放了火腿片,热滚滚的,很鲜。里头还有大白菜的菜心,嫩极了。”
几句话说得星芙的馋虫又被勾了起来。她咽了咽口水,捧着脸:“为什么,我那么经不起诱惑!”
滟九嘴角高高地扬着,很自然地牵起了星芙的手:“走吧!”
星芙跟着往前走了几步,然后停住了脚步,推开了他:“不行,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修为就算了。胖了,实在不能忍!”
滟九仔细打量了下星芙,笑道:“我觉得你还是再圆点才好看。不知道你师父怎么养你的!原来下巴尖尖的,没有多少肉,轻如羽毛,我都怕风大一点就把你刮跑了。看着真叫人心疼!”
星芙瞪着他:“我那叫纤细婀娜!仙门都是这样!你见过几个仙子是胖的?”
滟九道:“肥环瘦燕,各有各的美。再说了,太瘦,就不是袅娜了,而是恐怖了。你见过骷髅没有?把骷髅披上人皮,就是太瘦给人的感觉!走走!咱们吃东西去!你再珠圆玉润点,装束上再艳丽些,就更好看了!”
“真的?”
“当然。”
“你没骗我吧?”
滟九笑容里多了几分宠溺的味道:“没有骗你。”
星芙瞅着他好几眼,最后下巴微抬,笑道:“姑且信你一回。”她凤眸转动,“再加十个锅贴,肉馅的!”
“好啊!”
两人手牵着手,往前走,身影慢慢地消失在清静的长巷里。
刚到酉时,天就全黑了,凛冽的寒风呼呼地吹着,雪下了下来,纷纷扬扬似柳絮碎玉一般。星芙推来了窗子:“雪好大!”
滟九麻利地将半盘切得薄薄的羊肉片倒进锅子里,用筷子轻轻地拌了一下,再夹起一筷子烫熟羊肉,蘸了辣酱,再放到星芙的碗里:“趁热好吃!”
星芙回过头,突然想起来:“滟九,阿姬楼里也都是纸人吧!来那里都是男人。你是不是喜欢男人呀?”
滟九正喝了一口辣汤,猛地被呛住,一阵剧烈的咳嗽:“谁告诉你的!我是男人,喜欢的是女孩子!”
“是男妖吧?”
滟九没有否认,端起酒杯:“阿姬楼是我无聊时弄出来的。现在有你,我不无聊了,就把它关掉了嘛!”
星芙回到座位上,吃了口羊肉,歪着头:“你真打算跟我回苍梧峰?”
“当然。”
星芙抿嘴,凤眸里有了揶揄之意:“灵宠可得有灵宠的样子。你变个原型给我看看?要是不好看,我可不要的!”
滟九道:“行啊!但这里可不行。我的原型太大了。楼太小,装不下。再说了,底下人来人往的,我吓到他们,可就不好了。”
“你可以变小一点嘛!”
“一定要现在看?”
“对!就现在!”
滟九魅惑一笑,凭空消失。然后一只小小的火红狐狸跳进了星芙的怀里,睁着一双湿漉漉圆润润的眼睛看着她,身后九条尾巴摇了摇,化作了一条蓬松柔软的大尾巴。那条大尾巴变长了点,戳了戳星芙的脸。
星芙一脸惊喜:“哎呀,好可爱哟!”她忍不住去摸,一寸寸地摸了过去,只觉得那毛软软的,摸起来特别舒服。
滟九耳朵动了动,很舒服地在星芙的胸前蹭了蹭:“你身上真香!”
星芙手正探到滟九腹部下面的一个凸起,手一顿,就把狐狸从怀里丢出去:“滟九!”
滟九化成人形,站在不远处,唇角高扬,笑得颠倒众生:“你那儿真软!”
星芙砸了一个酒杯过去:“你浑蛋!”
滟九桃花眼闪了闪:“我浑蛋,你岂不是更浑蛋!我的全身上下可都给你摸遍了!”他扶额,“你可别告诉我,你想赖账?”
“我……”星芙一时语噎。
滟九闪到星芙的身边,一把捉住星芙的手,贴在心口上,笑得桃花眼都眯了起来:“你要对我负责哟!”最后一个“哟”字,他拉长了音。
星芙眨了眨眼:“我觉得我好像又掉进你的坑里了!”
滟九道:“你现在可愿意带我回去?”
“好吧!”星芙想了想,“不过,你不能随随便便往我怀里跳!”
“好!”滟九一口答应,眯起了桃花眼,他当然不会随随便便的,只会认认真真地往星芙怀里钻!
纸醉金迷阵里,泠夙沉醉其中。突然,他眼前的一切消失,再定睛一看,他已然是在阿姬楼里。
滟九拢了拢身上的大红披风,似笑非笑:“想不到泠宫主也……呵呵……要是星芙知道一直敬若神明的师父,竟然对她有那等龌龊的心思……”
泠夙遽然变色,大怒,立即出手,而且招式凌厉。
滟九轻轻松松就化掉了这一招,“啧啧”两声:“怎么着?想杀人灭口啊!可惜,你技不如我!况且,你就算杀了我,骗得了天下人,也骗不了你自己。”
泠夙镇静下来:“星儿呢?”
滟九道:“喝了点酒,已经睡下了。”
泠夙神色冷峻:“等回到苍梧峰,我自去领罚。”
滟九抬手,一把折扇出现在手中,轻轻地摇了摇:“然后,让星芙背上罔顾人伦、勾引师父的罪名被处死吗?你应该很清楚,古长老他们为了给你开脱,会把所有的罪责都扣到星芙的头上。”他勾起一抹嘲讽的笑,“你们仙门不是常干这样的事?为了大多数人的福祉而去牺牲一小部分人。”
泠夙道:“我不会让这样的事发生。”
滟九笑笑:“你拿什么保证?”
泠夙断然道:“我绝不食言。”
滟九眯眼笑着:“你以前还说决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媚若,转眼之间,就自己杀了她。”
泠夙道:“孽徒不思悔悟,罔顾我多年的教诲,依然为魔,祸害苍生,罪无可恕,不可不杀!”
滟九收了笑,冷冷地道:“但愿有一天,你不会后悔。”
泠夙道:“绝无后悔。”
滟九又笑了:“可我不会信你了,我会陪在她身边,守着她。你要是真为星芙好,就只当她是你的徒弟。”他从袖子里掏出一张喜帖,往泠夙的脚边一丢,“如若不然,会被千夫所指的那个人,绝不会是你。”
泠夙凌空取来喜帖,打开一看,目光微变。
滟九道:“喜帖发遍天下。你现在走,正好能赶上。这段时间,我陪星芙在外面。”他留意着泠夙的神色,桃花眼里微微有一丝欣慰的暖意,“你若是决意缺席……”
泠夙猛地合上喜帖,口气淡淡的:“星儿不能不在。”
滟九抬眼,瞧了泠夙一会儿,唇角慢慢地上扬,勾起冷冷的笑:“泠宫主,你让我不知道说你什么好了。”
泠夙神色淡漠。
滟九道:“我去叫星芙。”
泠夙伸手拦住了他:“我跟星儿师徒间的事,无须你一个外人来插手。”
滟九直接定住了泠夙,一贯含笑的脸上冷如冰霜:“你以为她就是你一个人的徒弟?这事儿,我管定了!”他抬脚往前走了几步,停住了脚步,头都没有回,“到了时辰,我会瞬移送你回去,不会耽误你的洞房花烛夜!”
说到最后几个字,滟九口气里满是嘲讽。
然后,他拂袖瞬移。
快天明时,星芙醒来,头昏口渴。她坐了起来,一只手揉了揉太阳穴,另一只手撩起了纱帐大红销金帐子,便见滟九依然是一袭艳丽的红衣,含笑,摇着折扇站在外头。
“醒了?”
两个丫鬟进来,朝两人屈膝行了礼。她们都端着凤穿牡丹纹雕漆托盘,里头摆着也都是一碗茶。一个先在星芙身边跪下:“请阮姑娘漱口。”
等星芙漱完口,这个丫鬟退到一边,另一个丫鬟上前:“请阮姑娘用茶。”
星芙拿过来喝了,茶味很淡,但解渴正好。她一口气喝干,然后把茶碗放了回去。那两个丫鬟再行了礼后,便不声不响地退下了。
滟九挨着床沿坐下,轻摇折扇:“我们去练剑。”
星芙微愣:“真的?”
滟九合拢了折扇,用扇柄轻轻点了下星芙的脑门,难得严肃了一张脸:“还煮的呢!荒废了修行,以后有你哭的时候。”
星芙很诧异,摸了摸头:“你一瞬间变严师,好不习惯哟!”
滟九正色:“修行无捷径,纵使天分再高,若满足于现状,沾沾自喜,不再苦学,很难永占鳌头。”
星芙歪着头,看着滟九,噗嗤一声笑出来:“要是这番话是师父说的,很正常。但是你说的,真的好变扭啊!”
滟九也跟着笑了,只是那双桃花眼里闪着异样的情绪,口气还是一如既往的慵懒中带了几分玩味:“行了行了,不逗你了。咱们先用早膳,用了早膳,再去练剑!今个早膳,用酱油豆腐干、肴肉跟咸板鸭佐粥!”
星芙畅快地应下了。这样的滟九才对嘛!她下了床,蹦蹦跳跳地往前走:“我还想吃锅贴。”
她没有回头,没有看见身后滟九复杂的脸色,也没有听见滟九轻得几乎不可闻的那声叹息。
不过是须臾,滟九已恢复如常,温柔地道:“好,你想吃什么,咱们就吃什么!”
结局早已经注定,他无力更改,只能去亲眼目睹。这朝夕的欢乐,过一瞬间,就少一瞬间,他该分外珍惜。
走到门边上,星芙回过头:“滟九,我们什么时候回苍梧峰?”
滟九问:“这样的日子,你过得不开心吗?”
星芙咬着嘴唇:“我不是这个意思。跟你在一起,我是很轻松很快乐。但是,我不能永远在这里呀!”她的声音低了几分,目光左闪右躲,“其实我还好啦。要紧的是师父。千沨宫不能没有他,仙门不能没有他。你别生气呀!我是挺愿意在这里的,没什么烦恼,自由自在的,但是我不能呀!”
滟九笑了笑:“知道了。我没有生气。我怎么会生你的气呢!我永远永远都不会生你的气!”
星芙松了一口气,扬着明媚鲜妍的笑容:“那就好啊!”
滟九微微抬眼,目光飘忽:“今晚……今晚酉时,我送你们师徒瞬移回苍梧峰。”
星芙愣了一会儿,急道:“不行!千沨宫结界阵法重重。强行瞬移,会耗损你很多修为的!”
滟九笑了,笑容很暖,如冬日午后和煦的阳光:“你在关心我?”
星芙走到滟九面前,扯了扯他的袖子:“喂,你可别犯傻啊!我知道你修为高,但是也不能这样啊!反正离开千沨宫也有十天了,再多个半天,不打紧。我跟师父自己御剑,慢慢地回去!”
滟九笑道:“你别担心。我不会有事的。天下间没有什么地方,我瞬移不了的。况且你师父是一定得在酉时赶到。”他不等星芙细问,“等下,我教你桃花十九剑。”
“桃花十九剑?”星芙吃了一惊,“你又在逗我吧!你怎么可能会啊!这套剑法不是完全失传了吗?”
滟九唇边的笑暗了一分:“你听过?”
星芙失笑:“这个仙门谁不知道啊!是数万年前苍山派朝华上仙所创!其中一式桃花逐水流是他的绝招。典籍里都记着呢!朝华上仙是千万年来修为最高的仙尊,是上仙,几乎于神!现在的仙门没有人能达到他的高度。就连师父,也只是到了玄仙的境界。朝华上仙傲视群仙,是真正的众仙之首!只可惜,后来不知所踪了!”
滟九目光微闪:“哦。”
星芙拍了拍滟九的袖子,笑盈盈地道:“仙门最基本的典籍,我还是读过的。好了,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你打算教我的剑法叫什么了吧!”
滟九道:“桃花十九剑不过是剑法的名字,何必拘泥于此呢!正如阮星芙也好,媚若也罢,不都是你嘛!”
星芙点点头:“那倒是。”
滟九笑起来:“所以——我们走吧!”
而外头,漫天素白的雪已经下了一夜,仍然还在飘飘荡荡地下着,遮住了一切痕迹,天地间只留下一片白茫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