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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海上明月(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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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出海上,浩瀚无边的海面波光粼粼,如洒下一片碎金。阿蛮带着星芙,已经御剑飞了三个时辰。
阿蛮有些烦躁:“照理说,应该飞到了,怎么连阵法的入口都没有见到呢?阿星,你往我这边挤一点。雨太大了,我支撑不了太大范围的避雨罩。”
星芙抬头看着天空中那轮明月。月如盘,倾泻出无数清辉,哪有一点雨!这只是刚刚开始而已。每一个进入四重阵的人,见到的情景都不一样。她咬着嘴唇,轻轻地道:“我们在阵中了。”
究竟是朗月,还是暴雨。星芙也拿不准。
生死幻灭四重阵,生生死死,如梦幻般明明灭灭。这里每一处都跟真的一样,但是每一处却又都是假的,而且生亦是死,死亦是生,幻境起,幻境灭,阵中有阵,无尽的循环反复,到处是杀机。
阿蛮不觉微愣。
星芙道:“四重阵,有四个阵眼,但只有破了生之阵眼,才能出去。要是不小心破到了其他三个阵眼,那么阵法的威力就会变得更大。”
这才是四重阵的威力所在。迷惑的不是眼睛,不是感觉,而是内心。所见所感所闻所想也许是真,也许是假,但无一例外都是在阵中的人一闪而过的念头。稍不留神,想错一步,就会走错一步,等待她们的将是万劫不复。
阿蛮眉头皱得老高:“这样飞,什么时候才是个尽头?”
星芙苦苦一笑:“你这样想,就永远飞不到了。在这个阵法里,你最好什么念想都不要有。”
有情皆沉沦,应当是无心,无情。但是这无情又不是绝情,而是变小爱为无疆大爱,润物细无声。
这果然是师父布的阵法。
高高在上的仙人,俯瞰着苍生,却又守护着苍生。
阿蛮愁坏了:“那什么时候才能找到师父啊!”话音刚落,她就看见前方就出现一座高台。高台上立着三根高耸入云的玄色柱子。陆羽被五花大绑在当中的柱子上。她兴奋了:“阿星,你快看啊!师父在前面!”就立即催动仙剑往那边飞。
星芙抬起头,目力所及,只有大海无边无际。她忙拉住阿蛮:“别去!那是幻像!”然而下一瞬间,阿蛮猛然朝她出手,一出招,便是“漫天煞”。
星芙来不及躲,急忙抛出鸾凤金簪,只听“砰”地一声,法宝自爆,不仅挡住阿蛮这一波的攻击,还把阿蛮她弹得老远。然而,星芙也从仙剑上掉了下来。
但这一回,再也不会有人来救她。
她忙屏气凝神,默念仙咒,召来七星剑。幸好,这次没有出错。她踩在七星剑上,松了一口气,环顾四周,大海茫茫,明月皎皎,再也没有阿蛮的身影。
也许阿蛮就在她身边,但是四重阵模糊了她的心,让她看不穿。深陷阵中,她不知何为真,不知何为虚,万物皆如梦,梦中人恍然。
抬头去看天空,夜月明亮,一如既往,但她的心却泛起了凉意。阵法里,没有谁可以依靠,海天之间,她能信的,只有自己。
数万里外的鬼菫隧道,泠夙刚刚采到玉扇石斛,习惯性地去查探一番星芙的行踪,发现星芙不在千雪殿内,大感不妙。他在星芙身上留有仙印,纵使相隔数万里,也能感知星芙的一举一动,但现在那仙印却失灵了!
泠夙面色冷峻,仙门无人能干扰他的术法,只有一种可能,星芙决意除妖,踪迹被轩辕鼎遮掩住了!星儿,太不让人省心了!
他察觉到有人闯阵,再一看阵内,阿蛮一边叫着“阿星小心”一边在苦苦支撑,不觉怒意顿起。不用说了!星儿定然是被阿蛮拉去擅闯四重阵了!太不知天高地厚!他布阵时,可使用了十成的仙力。即便是让她们找到阵眼,她们也无法破除阵眼之上的封印。
但要现在赶回去,必须用瞬移之术。可瞬移之术是穿越空间的术法,距离越广,穿越的结界和阵法越多越强,耗费的灵力就越多。此地距离千沨宫极远,之间又有无数强大的阵法结界,纵是泠夙术法高深,一来一回要耗去大半灵力。而且由于轩辕鼎的干预,他无法直接找到星芙。四重阵是乾坤小世界,范围甚广,他得在阵中一寸寸地寻过去,这又得耗去不少时辰。万年雪莲开花在即,他必须尽快赶回,而且赶回来,这样算下来,他连稍稍调息的时间都没有!
可万年雪莲是绝世灵药,有重聚魂魄的逆天药效。天地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在于平衡。所以万年雪莲绽放之时,上苍会降下九九雷劫,只给有缘人留下一线机缘。为了采到万年雪莲,泠夙必须挡下滚滚天雷。而九九雷劫的威力非同小可。如果他瞬移之后去接,会受伤极重,绝无可能全身而退。
眼下,是多事之秋,万一他受重伤的消息传扬开去,后果不堪设想!
但这些跟星儿的安危比起来,就不值得一提了。他的小徒弟就只有这一个!他不想再失去一次徒弟了!星儿在阵中只怕支撑不了多久!
灵力折损,可以修炼;重伤之后,可以疗伤。这期间,完全封锁消息!只要安排得宜,不会出岔子!
泠夙眉心紧蹙,不再迟疑,瞬移回去。
凌久峰的后山的僻静处,飞瀑白如练,倾注到清潭里。贴着潭水,有一座观景台。观景台上,顾仙子扶栏而立,绿衣翩翩。
她没看身后的蓝衫青年:“你确定?”
蓝衫青年口气里带着几分谦恭:“泠宫主一定会救。到时候,我们便可以将泠宫主重伤的消息不留痕迹地散布出去……”他话还没说完,一股强大的仙力卷起他,将他重重地丢进冰凉的潭水里。
顾仙子脸色如霜:“不许伤他!”
蓝衫青年从水中而出,身形狼狈。
这不过是顾若水的迁怒。
两人早就心知肚明,泠夙必会选择走这一遭。顾若水一想到阮星芙在泠夙心中如此重要,不免心里升起一股邪火,但在众人面前还要装出一副温婉大方的样子,只能憋着。正好蓝衫青年在私下里撞上,她就随手拿他出气。
蓝衫青年没有拭去嘴角溢出的鲜血,半低着头,神色愈发恭敬:“仙子,在下,记得您只是想成为泠夫人。”他微微抬眼,去看顾仙子,“泠宫主孽徒勾结魔宫,被仙门不容。以泠宫主的为人必会去遮掩。我们得想办法把事情闹到泠宫主无法压下。一则星芙不会再来碍事,二来仙子可以得偿宿愿。仙子试想一下,若是泠宫主修为不减,千沨宫势力仍在,仙门一团和睦,苍生未遭荼毒,泠宫主又何须联姻呢?暂且伤之,是为得之。”
顾仙子脸色稍霁:“以后不许自作主张。否则——”话音一顿,她美目斜横,迸发出凌人的气势。
蓝衫青年慌忙谦恭地行礼:“顾仙子,在下一定谨记。不过,泠宫主颇有傲骨,未必肯走捷径。”他隐隐晦晦地指出,以泠夙的个性,即便危难之际,宁可魂飞魄散,也绝不会折腰,是不可能接受联姻的。
这一点,顾仙子深以为然:“依你之见?”
蓝衫青年道:“火点燃是第一步,还得再加把柴,才能烧得更旺。泠宫主不是很有责任感么?”
剩下的话,就无需蓝衫青年明说了。
顾仙子连连颔首,美目再一转,手轻抬,一串白色藤花凭空出现。她拈花而笑:“仔细点。要是出了岔子,让人察觉了,我可不会去善后。”
蓝衫青年弯着腰,拱手行礼:“是。”
顾仙子隐身而去。
青年站直了,身上的衣服由浅蓝变成了深蓝。他的神色不见半点恭敬,只剩邪魅,嘴角扬起一抹嘲讽的笑:“女人总是那么自欺欺人,且自以为是。”
看着精明,实际上傻透了,算计得到姻缘,岂是好的。泠宫主是清高了点,那是他不屑阴谋。毕竟,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心机是不值一提的。但这不意味着他不懂。到时候,泠夙实力不济,落入顾仙子的局中。只要一入,他就能明白过来,但又不能不娶!
一对怨偶!
呵呵,想想,还有些期待呢!
看着手头上最后一样法宝自爆,如烟花般绽放在夜空,星芙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在很短的时间里,她就受到三波攻击,不得不抛出法宝抵抗。但她术法不济,根本就没有多少底蕴去消耗,必须尽快找到阵眼。
可阵眼在哪里呢?
她只觉得手足冰冷,抬起脸,看着天空中皎皎明月,神色迷茫。
忽然,一股熟悉感骤现。
她兴奋了起来:“师父!”
天边,那道熟悉的白影现身,清寂的夜空顿时璀璨生光。
然而下一瞬间,星芙就沮丧了,揉揉眼睛,耷拉着脑袋,“一定是我的幻觉吧!师父怎么可能在!”
泠夙御剑飞至她的身旁。反倒松一口气,让星儿以为是幻觉也好。至少,星儿不会那么拘谨了。他朝她伸出手:“到师父这边来。”
星芙不由地呆了。师父御剑悬在海上,背后是一轮满月,整个人都镀上了一层清润的银光。海风清冷,衣袂翩飞,人如画,景如诗。他年轻的面容上带着浅淡的笑,如和煦的清风般温柔,如初春的阳光般温暖。
明知道这也许只是幻境,但她却忍不住沉沦其中。星芙忙把手放进泠夙的手里,朝他灿烂地笑着:“师父怎么来了?”她星眸一眨,挨了过去,顺势抱住了泠夙的手臂,脸在泠夙的肩上蹭了蹭,语气里带着几分娇憨:“师父!星儿好想你!”
风将星芙几缕丝发扬起,吹到泠夙的脸上,泠夙觉得是微微的痒。他不由地低头,只见小徒弟比平时大胆了许多,整个人靠在他的身上,朝他盈盈地笑着。夜色里,明月中,小徒弟越发明艳照人,一颦一笑,让人动心。
隔着轻薄的仙衣,他感到了她的温度……
泠夙神色微僵,这是他的徒弟!
他一把推开星芙!
星芙往后一扬,就要掉下海。泠夙顿时清醒过来,闪身,一把将她抱起。他一低头,对上了星芙的视线,只见小徒弟的星眸蒙了一层氤氲的雾气,朱唇一张一翕,娇喘颤颤,羞怯怯如姣花照水。
泠夙脸上一热,忙移开了视线。
星芙伸出手指戳一戳泠夙的脸,笑眯眯的:“师父,你的脸红了。”她的眼眸亮极了,小脸也一片绯红:“可惜是假的。”她改戳为轻抚,神色黯然了下来,“师父,你不要娶顾仙子做师娘好不好?”
这一回,泠夙没有避开:“好。”
星芙高兴起来:“那我们在千雪殿过一辈子好不好?”她伸出两个手指在泠夙面前挥了挥,“就我们两个,好不好?”
泠夙道:“好。”
星芙笑得很灿烂:“师父!”她的脸埋进泠夙的怀中,轻轻地蹭着。
泠夙的脸上也浮起一丝笑。
就让星芙以为这一切都是假的吧!
流光仿佛停在了这一刻,宁静,美好。
然而梦总是会醒。
下一瞬间,泠夙手微微抬起,封掉了星芙这一段记忆。
另一边,阿蛮眼见着就被巨浪吞噬。突然,袅袅琴音自云间传来,刹那间,海面平静无波。阿蛮抬起头,只见一道粉色身影踏云而下。那人手抱古琴,丰姿缥缈,衬得身后的一轮明月黯淡无光。
阿蛮瞪大了眼睛:“你是谁?”
那人抚琴,梦如风来,阿蛮心魔起。
她眉心间,凝结了堕魔的印记。她木然地飞向了阵法中央的高台。高台上的竖着高耸入云的柱子,而柱子上绑着的人,正是陆羽。
一念成仙,一念入魔。
陆羽的修为已被封印,但眼力还在,见阿蛮眉心处如火焰般闪耀的堕魔印记,察觉到不妥:“阿蛮,你回去!”
阿蛮道:“师父,我带你走!”
陆羽一改往日的玩世不恭,疾言厉色:“回去!”擅闯阵法来救他是大罪,而仙门弟子入魔更是死罪!一旦被人发现,阿蛮就在劫难逃!而他这个做师父的现在自身难保,根本就护不住阿蛮,唯一能做的,就是劝她赶紧回去。
阿蛮跪了下来:“师父,我一定要救你出去。”
陆羽板起脸:“回去!”
阿蛮倔强地道:“我不!”她看着旁边,“阿星,你帮我劝劝师父!让他跟我们走吧!”
陆羽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那里空无一人,心中明了。徒弟是入了魔障,必须得有人立即为她施法驱散心魔,否则七个时辰过去,魔性坚固,纵使是泠夙出手,也回天无力了。可恨他术法全无,根本救不了阿蛮,大喝一声:“为师的话都不听了?走!你们找潘子瑜去!”
泠夙能留他一命至今,已是十分不易。毕竟,他身为千沨宫的宫主,万众瞩目,有太多的不得已,不能再徇私去救阿蛮。陆羽想来想去,现在能信的只有潘子瑜了。他应该会帮着阿蛮的。
提起潘子瑜,阿蛮神志清明了些许,脸上露出大大的笑容,但很快她的笑容就诡异了几分:“师父,跟我们走吧!将来,我跟胖子会孝敬你的!”她抬起手,一道白光劈过去,陆羽就晕了过去。阿蛮又向着一团空气:“阿星,还是你聪明,猜到师父不肯跟我们走。他醒来应该不会怪吧?”
停了一会儿,她又笑着拍拍手:“你说得对!我们一醒来就向师父赔罪!对了,可不可以拉上胖子?”
再等了一会儿,她就说:“好,到人间,我就给胖子千里传音。”她笑了起来,先从陆羽身上剪下一缕头发,默念咒语将陆羽收入乾坤袋中,又从乾坤袋里取出一个木头人,变作陆羽的样子,再木人绑在高台的柱子上,最后把头发放到木人的身上:“阿星,我太佩服你了呀!连这个都准备好了!”
她御剑离去,眉间的堕魔印记越发红得耀眼。
千雪殿,一人,一袭粉衣,抱琴而立。
轻风吹进殿中,扬起无数的白色帐幔,也扬起他粉色面纱的一角。他凝视着殿中的那对师徒,嘴角微微上扬,如梦似幻的笑容多了味苦涩。
又是师徒禁断!
这回师父的名字叫泠夙!
这是第多少世了!
无尽的轮回里,不变的是心上人如花的笑颜,只可惜每一世,她的笑容都不可能因他而绽放。
一次次想起,又忘记,仿佛所有的一切都不曾存在过,一如来去无影的风,又如无边无际的梦。
这就是他付出的代价。他当初选择对天地盟誓救下她时,一早就知道会付出的代价。
永失吾爱。
心上人回回魂飞魄散,却能一次次重聚,但对他却是永恒的遗忘。光阴漫漫,留给他的只有永远的失去和无望的守候。
他微微抬手。
无数的粉色桃花瓣在空中飘扬,缤纷如花雨。而他就这样站在花雨里,静静地看着在别人怀中甜蜜笑着的她,如同隔世。
曾经,她也对他这样笑过。
往事,在他一遍遍的回忆中,显得越发鲜亮,更衬得永诀之后的岁月灰暗如永夜。
他永远是在夜里了,站在死的彼岸,看着她在轮回里浮浮沉沉,看她在师徒虐恋中生生世世,当一个彻头彻尾的看客。
无论他做什么,就改变不了结局,一如他的每一次在阳间的现身,为着天地的平衡,即使做得再多,也不会在众人中留下任何的痕迹。
漂亮的桃花眼眨了眨,他悄悄地隐去身形,仿佛从未出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