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含西岭千秋雪》文云渚

13、血莲煞（一）

　　金樽大会的最后一日，浮花岛上，仙门云集，场面庄严。
　　一轮旭日隐在祥云后，只漏下丝丝缕缕的光。仙风习习，岛上繁花烂漫，在徐徐轻风里摇曳绚丽。
　　数以万计的弟子，早已经在高台下列队。各门派的掌教、宫主、仙尊、长老以及首座弟子也到了东西两座高台上，站在各自的座位边等候。
　　正中央的高台，千沨宫古长老、青木宫枫宫主刚到不久，才寒暄了几句，天空中便传来了仙鹤的长鸣声。群鹤引路，金色的云朵一字铺开，绵延至中央高台。顾掌教头戴五岳冠，身着五岳法衣，缓缓地踏云而下。他的身后，跟随着吴青。
　　仙门众人纷纷向顾掌教行礼。顾掌教满面春风，不断地朝四周挥手示意，口里不断地笑道：“诸位不必多礼。诸位辛苦了。”
　　他来到高台上，并未立即归座，目光扫了一眼正中央空着的座位，旋而望向古长老，含笑道：“古长老座下能人辈出啊！先有陆羽在仙界扬眉。如今莲妩这孩子更是天资绝佳，短短几年就修得半仙之体，术法小成，今年有望夺魁啊！”
　　莲妩破例站在古长老的身后，手紧紧握着秋水剑，眼眸横波，清丽的脸上浮现出娇羞的笑靥。
　　虽说这一次未免“沧海遗珠”，在决出第一名后，会由轩辕鼎选出一位弟子，上场与决出的第一名比试，但是这一切不过是个形式。经过前几日艰苦卓绝的比试，但凡能赢到最后，绝对是弟子中术法最好的。
　　莲妩手持一柄秋水剑，以精湛的术法，连赢多场，想必赢最后一场的“沧海遗珠”，也不在话下。
　　天下师父莫不以徒弟出色为傲。门下新出了弟子辈的翘楚莲妩，古长老觉得面上大有光彩，捻着胡须，颇为自得地笑道：“莲儿这孩子悟性不错，不过还年轻，需要多多历练。”
　　莲妩乖巧地上前，朝顾掌教一拜到底，明眸含着笑，轻轻地看了一眼古长老，继而垂下眼帘，道：“莲儿多谢顾掌教、师父夸奖，没齿难忘顾掌教的爱护与师父的教导。”她的声音很甜，满是吴侬软语的婉柔，听得让人是说不出的舒服。
　　顾掌教笑道：“好孩子。”他伸出手，金光一闪，手掌上多出了一只晶莹剔透的白玉镯，他往前递了递，“五百年前路过北邙山，拾得一块天降玉石，制成一只白玉镯，今日就借此机会，赠给你！”
　　这白玉镯乃是仙门有名的仙器之一，名曰“缠水”。御强敌，只消念动真诀，就可缠住对方的法器。
　　莲妩大喜过望，忙恭敬地含笑拜谢后，伸出双手接住。
　　金樽大会在得胜者饮下金樽美酒后，按照不成文的惯例，仙门的长辈们会赐仙器，以示提携后辈之意。
　　众人料定，莲妩必是最后的胜者，对顾掌教提前将仙器交到莲妩的手中都点头，连连称是。
　　古长老心情大好，等莲妩接过“缠水”后，才笑着推辞：“顾掌教真是太客气了。其实，赠小辈的，不拘什么都好。”
　　顾掌教笑道：“莲妩这孩子颇合我缘，再说了，缠水镯配秋水剑，正好。还请莫要推辞。”
　　莲妩忙再度拜谢，口内道：“多谢顾掌教赐镯，莲儿一定不负所望，立志为仙门，为苍生，除尽天下妖魔。”
　　顾掌教连连说了几个“好”字，转脸向古长老，赞美道：“古长老收得好徒弟！”
　　古长老看了看站在顾掌教身后的吴青，笑道：“哪里！论到教导徒弟，还是顾掌教有方！吴仙尊的风采，仙门有目共睹，俱是称赞不已啊！”
　　吴青忙朝古长老拱拱手，温和地微笑：“古长老谬赞，吴青惭愧。古长老德高望重，是仙门泰斗，吴青有不足之处，还望古长老提点一二。”
　　远远的天际有白光闪闪，枫宫主本是含笑站在一边，此时才插话，向顾掌教道：“泠宫主来了。”
　　仙门众人顿时安静下来，不约而同地朝着远处看去。
　　乘风御剑，剑光莹然，泠夙负手而立，神情淡如轻烟，白色仙袍如雪，不染纤尘，衣袂飘摇，如缥缈云波，整个人如从诗从而出，如画中而来。而星芙低着头，神色紧张地站在他的身侧。
　　师徒两人的身后，是辽阔的水天一色。
　　顾掌教忙上前，拱手行礼：“泠宫主。”
　　仙门众人低下头去，同时恭敬地行礼。
　　第一次，跟着师父出席这么重大的场合，星芙难免紧张，看看行礼的众人，她悄悄地抬眼看一下身侧的师父，赶紧低下头去。她贴身的小衣也被汗濡湿了，手心里也冒出了汗珠，身子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至高台上，泠夙踏下剑身，星芙一时腿软，竟是挪不开脚步。
　　知道星芙的紧张，泠夙侧身看着她，主动伸出一只手，淡漠的目光多了一丝温柔。
　　周围极是安静，只有哗哗的水浪声，星芙看了看仙门众人，深吸一口气，扶上泠夙的手，从剑上走下来，身子仍是在轻颤。
　　手上，有一股温润绵厚的气流自缓缓地注入，星芙湿了的小衣顿时干了。
　　泠夙朝她微微点头，用了灵犀密语：“星儿，莫怕，有为师在。”
　　受到鼓舞，星芙深吸一口气，总算镇静下来。
　　泠夙这才归座，示意众人不必多礼。
　　星芙再次深吸一口气，走上前，按照礼节，朝台上的其余几位行礼。待至莲妩跟前，星芙被莲妩一把扶住了。
　　莲妩握着星芙的手，笑得清婉而温柔：“星芙，我们之间，还那么客气什么！”她的美目顾盼，笑容里是难掩的自矜，假意将手上的玉镯摘了下来，把玩着：“这个可是‘缠水’，刚刚啊，顾掌教下赐给我的，留给你防身用吧。”
　　莲妩高扬修眉，语气得意，暗指她的术法好，“缠水”之于她，不过是锦上添花，奚落星芙迫切需要，因为修为实在不济。
　　眼见着要折桂，无限风光，莲妩自然是春风得意。
　　星芙听得明白，当着这许多人的面，不觉窘迫地涨红了脸。
　　爱徒爱显露爱出风头，本无关痛痒，但是仙门众人的面，就另当别论了。一则需顾及星芙师父泠宫主的面子，二则莲妩作为后辈，态度需要谦虚。
　　古长老才要开头呵斥，莲妩还要再说，泠夙一道淡淡的目光看了这边一眼，他们都停住了。
　　吴青微微一笑，就瞬移至星芙的身侧，温和地道：“莲仙子心地善良，竟如此关心同门！这可是金樽大会第一名的赐物。星芙，你就别再客气了。”
　　他的话虽然是对星芙说的，但是眼睛却望着莲妩。
　　星芙会意，感激地看了吴青一眼，露齿一笑，爽快地答谢：“多谢莲师叔。”
　　莲妩不过是假大方，哪里舍得真将“缠水”送星芙，但是当着这许多人说出去的话，又不能收回来，手上微微一颤，不自觉地握紧了玉镯，笑容僵了僵，不敢去看泠夙，只是看了眼不做声的古长老，又看了看星芙，几乎要将银牙咬碎，勉强扯起一丝的笑容：“是啊，星芙，你就别推辞了啊！”
　　星芙偷看了一眼端坐着不动的泠夙，再看着莲妩，爽快地接了过来，笑吟吟地道：“那就多谢莲师叔了。”
　　泠夙面无表情，但是用了灵犀密语，对星芙道：“星儿，你看你的莲师叔都要哭了。”
　　星芙抿着嘴，也用了灵犀密语：“师父，哪有啊！师父等下要训示么？”
　　泠夙面色淡淡，继续用密语传音：“不训示，说话太麻烦。”
　　星芙想笑又不好笑，一歪头，看见人群中的阿蛮与胖子正朝这边挤过来，她就向泠夙笑道：“师父，弟子先下去了。”
　　泠夙神色还是淡淡的，微微颔首。
　　得了泠夙的许可，星芙立刻下了高台，高高兴兴地去找阿蛮与胖子。
　　阿蛮眉开眼笑：“喂，星芙，上次可把我吓死了。还好我们都没事！胖子给我们买了柿子饼、瓜子、花生，咱们一块儿吃！”她从袖子里掏出吃的，不断地往星芙手里塞，“甭给我客气，吃光了，我再打发胖子去买！”
　　星芙忙道：“够了，够了。再多，我吃不完了。”
　　胖子在一边憨笑：“是啊，吃光了，我去买。”
　　阿蛮瞪了胖子一眼，用手指戳着胖子的脑门，提高了嗓音：“笨死啦！你是猪啊！吃光了才去买？吃光了，我们还吃什么！”
　　胖子嘿嘿地笑着：“哦，吃不光的。”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大包糖炒栗子来。
　　阿蛮劈手夺来，把眼一瞪：“好啊！你还藏着！不给你吃了。”她话是这样说，在分了些给星芙后，又抓了一大把，塞进胖子的手里，嘱咐道，“仔细些，吹一吹！栗子还烫着呢！”
　　胖子剥开了壳后，吹了吹，没有自己吃，递到阿蛮面前。
　　阿蛮又瞪眼了：“去去去！自己吃去！我又不是没手，想吃，不会自己剥么？”她虽然瞪着眼，但是眼睛里没有一点儿怒意，就像两枚银丸，亮亮的。
　　星芙不由地偷笑。
　　阿蛮有些不好意思，也跟着笑了笑，侧脸看了眼高台上的莲妩，推了推星芙：“哎！刚才真有你的！看到那个莲妩吃瘪，我真爽！切！早看她不顺眼了。好像全仙门的女弟子就她最好一样。”她的眼睛弯弯，嗤嗤地笑着，“我看她刚才，脸都要绿了。”
　　千雪殿里，最不缺的就是仙家宝物。星芙并不是很在意“缠水”，随手丢给阿蛮：“给你好了！我跟着师父，还真用不到。”
　　阿蛮将“缠水”套到星芙的手腕上：“知道你不稀罕，你就当普通的玉镯戴啊！指不定哪天用得上呢！你总不会一辈子跟着泠宫主吧！”她凑近了些，“喂，我可提醒你，银翘师姐早对你憋了一肚子气，天天发愁没机会整你！小心点。”
　　银翘因为被色魔欲当成星芙抓了回去，受到一众色魔的污辱，深深地恨上星芙，天天扬言要星芙好看。不过，银翘除了时不时地说几句要报复星芙的话以外，也没什么过激的表现。
　　仙门众人很同情她的遭遇，所以对她迁怒星芙，说要星芙血债血还的言语，态度是也是很包容的。
　　星芙虽然不太喜欢银翘，但是对于她的不幸，也有几分同情，索性远远地躲开银翘。两个打不到照面，倒也相安无事。
　　星芙不想多谈银翘，就问道：“那个除妖要很长时间么，待会儿，我们是不是得站着等。”
　　胖子笑道：“等也没关系啊！第一名去除妖的时候，会有各门派弟子上场表演仙术，那个很精彩。”
　　“你怎么知道很精彩？”阿蛮转过头，看着他，脸色有些不好看！
　　“我亲眼看的，唉！可惜了，上回的第一名，两个时辰就回来了，我还没看过瘾呢！就没了！”胖子摇摇头，还要往下细说，一扭头，看见阿蛮怒气冲冲的样子，舌头顿时打结了，忙结结巴巴地改口，“呃——上回金樽大会的精彩，我是听师兄他们说的，我没……”
　　星芙用很同情的眼神看着胖子。
　　阿蛮一脚踹过去：“你不是告诉我，你今年才二十八！”
　　胖子苦着脸：“其实……我是看起来像二十八！”
　　在仙门，容貌与年龄并不完全一致。比如星芙的师父泠夙，就是顶着一张二十岁的年轻面容。不过，这胖子，横看竖看，都不像是前辈弟子。
　　阿蛮黑着脸，叉着腰：“那你多少岁了。”
　　胖子小声嘀咕：“一百……一十九。”
　　一百一十九岁，这个年纪，在人间，足以做阿蛮祖父的祖父了。阿蛮大哭：“骗子！”一扭身，她跑了。
　　星芙唉声叹气：“你还不去追啊！”
　　胖子答应了一声，急急地追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