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含西岭千秋雪》文云渚

14、血莲煞（二）

　　吉时已到，顾掌教循例请泠夙发言，但是泠夙依旧是推给顾掌教，然后顾掌教这才站起来训示一番后，嵩山派的明掌教便以仙力催动轩辕鼎。
　　轩辕鼎缓缓升起，神力外溢，形成一个巨大的透明的球形结界。
　　与此同时，仙门里响起一片赞扬声。却是莲妩飞下高台。她展开双手，从高而下，掠过水面。穿越至结界内，她手指灵动，捻了一个花儿，足尖一点，又缓缓地上升，亭亭玉立于半空。一连串动作，她在转瞬之间完成，姿态轻盈，衣带轻飘，如白鹤翩翩飞舞。
　　莲妩微微侧身，看着岸边，微微浅笑，看得众多男弟子倒吸一口冷气，惊艳不已。
　　众人的目光，都望向轩辕鼎，期待自己被轩辕鼎选中，参加“沧海遗珠”这最后一场比试，尤其是男弟子们，一个个摩拳擦掌，雀跃不已。就算是过过场，但是能与莲妩——仙门第一美女，新弟子中第一人比试，也足够幸运了。
　　下一瞬间，轩辕鼎冒出一缕红烟，缓缓地聚成一个红色的名字，在半空中闪烁出“银翘”。
　　众弟子纷纷把羡慕的目光，投向银翘。
　　这些天来，银翘郁结于心，总是阴沉着脸，今日被轩辕鼎选中，也没有喜出望外，俏丽的脸依旧是紧紧皱着，往中央高台上那边看了看，不再迟疑，召出佩剑，以最快的速度御剑上场。
　　古长老见选出的人是银翘，心头一松，脸上露出了笑，然而，下一瞬间，他的笑容有些僵，望着泠夙与顾掌教，用了密语：“轩辕鼎结界怎么没有闭合！”
　　每一场比试，轩辕鼎在比试的弟子上场后，就会立即闭合结界，直到双方输赢已定，才会打开。
　　这结界由神力凝成，任何仙力都无法穿透。这一是为了防止场内弟子施展术法时，误伤旁观者，二是防止旁观者的外力干涉。而且结界的神力，在场中弟子出手过重时，会自动护住落入下风者的心脉，使得参加比试的弟子不至于魂飞魄散。
　　千万年来，轩辕鼎一直秉公中立，从未有过差错。
　　明掌教看看泠夙，又看看顾掌教，再看看轩辕鼎，神色惊疑，密语传音：“泠宫主，顾掌教，轩辕鼎不对劲！”
　　他才说完这话，轩辕鼎晃动起来，先轻地动了三下，然后竟是剧烈地晃起来，神力化作红色的巨龙，向上飞出，伴随着巨大的嗡鸣声，响彻天地。
　　众人一片哗然。
　　因为那红色巨龙，又急速地飞了下来，在空中盘旋一圈后，化作三个字——“阮星芙”！

　　不知道被多少双眼睛盯着，一双双眼神里有震惊、怀疑、幸灾乐祸……星芙被看得手足无措，将求救的目光投向泠夙。
　　她根本就没有参加前面的比试，但是却意外被轩辕鼎选中！被轩辕鼎挑中比试的人，不能不上场，否则，就会被轩辕鼎的神力吞噬，魂飞魄散。
　　看着泠夙微微抬手，星芙立刻狂奔至高台上，连行礼都忘了，急急地分辨：“师父，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自己没想去的！”
　　泠夙侧脸，轻描淡写地道：“星儿，你上场比不过认输便是。”
　　星芙咬咬牙，深深地低下头。
　　六界法力无边的泠宫主，有一个她这样术法奇差的徒弟，实在是太丢脸了，师父不在意，但是她很在意，就算输，也要全力以赴，输出骨气来。主意已定，她看着脚尖，再深吸一口气，仰起头，坚定地道：“师父——那我去了！”
　　泠夙轻轻搭上星芙的肩，道：“去吧！不用怕！”
　　古长老在一边和蔼地笑道：“星芙，你不用太担心！你莲师叔，出手极有分寸，不会伤着你的！还有你银师姐，也会照应你的。”
　　星芙勉强压住紧张，笑笑：“多谢古长老关心。”
　　顾掌教见状，站起来，咳嗽了一声，郑重其事地再宣示了一遍禁令：“沧海遗珠，点到为止，以和为上，绝不可起杀心，更不可伤人性命。如有犯，依仙规，严惩不贷。”
　　这话是说给莲妩听的。明眼人都瞧得出来，这一场莲妩必胜。只是方才一事，莲妩对星芙有的敌意，女孩子心眼比针小，就怕她会借机泄愤，杀人倒不至于，很可能会给星芙一点苦头吃。
　　于是，顾掌教刻意提醒莲妩，若是星芙有任何闪失，那么就休怪他顾掌教不留情面，严厉处置。
　　结界里，莲妩听得分明，脸色不好看，按捺下心头的不满，依礼下拜：“弟子谨记。”
　　银翘咬咬牙，鼻子里哼出气来，也跟着下拜，微微抬眼，却见吴青站在星芙身边，温和地笑着说话，脸色越发的阴沉，给莲妩丢了一个眼色。
　　莲妩装作未看见，修眉微微一挑，仰起头，看着高台上的星芙，不由地浮起一个清婉的笑。
　　银翘顺着莲妩的目光看去，忍不住笑出声来。
　　湖风微凉，但是星芙的额头，却沁出了豆大的汗珠子。她极力强迫自己镇定，但是就是镇定不下来，蜷在袖子里手指微微地颤抖。
　　召唤七星剑的仙咒，她已经念错了三次。
　　早听说泠宫主唯一的徒儿术法如何不精，如今亲眼目睹，仙门众人才明白什么叫朽木不可雕也！召来法器在仙门，正如凡人吃饭穿衣一般，是最基本的，也是最不可或缺的。仙门弟子资质差的，入门半年，就可以灵活自如地运用了，没想到，星芙竟然入门十年了，还会念错这么简单的仙咒。
　　错一次，也许是偶然，可一连念错三次……
　　众人不免暗暗摇头。
　　星芙心里更急了，一心想漂亮地御剑出场，却不想一紧张，心中一片空白，原本熟记的仙咒一点儿也想不起来了。
　　身后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星儿，不急，慢慢来！”
　　泠夙温和地宽慰她。语气和缓，如徐徐清风，吹入了星芙的心。
　　师父没有怪自己丢他的脸！星芙心里是满满的感动，泪水直在眼眶里打转，她抬起头，又试了一次。
　　七星剑还是未曾出现！
　　有好多弟子已经轻笑出声，不少仙尊脸憋得通红，忍笑忍得极是辛苦。
　　星芙忍不住哭了，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泠夙却是微微抬头，很肯定地道：“无妨，星儿，你可以的。”
　　星芙一怔。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一连失败四次，丢尽了师父的颜面！现在，她连自己都不相信自己，可没想到，师父没怪她，还那么相信她！
　　星芙忍不住回头，看着师父，泪眼朦胧，唇齿轻轻颤动：“师父！”
　　泠夙缓缓地站起身，目光温柔：“重为轻根，静为躁君。星儿，莫急。”
　　他神色平和，似无痕的静水，步伐不疾不徐，一步步走到星芙的身侧。如雪白衣，在清风里轻轻摆动。
　　“御灵天地，涤除玄览，四方不移，四序不乱，运乾坤，气浩然，召！”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念出仙咒，然后慢慢地解释：“仙门御法器，凭借的是天地灵气，要排除一切杂念，使内心平静。立于中央，前后左右，是东南西北四方，遵循天地之法则，顺应乾坤之变化，得浩然之灵气。”
　　就像是第一次授业一般，泠夙教得很是认真，仔细，脸上没有一丝的不耐烦。
　　他略停了停，又缓缓地道：“仙家修行在于修心，召回咒也秉承这一精髓。所以，在凝聚灵力时，一定保持内心的宁静。”他微微抬手，再一次一字一顿地念出仙咒，缓缓地召出了龙渊剑。
　　清清如水的剑光，映着师父年轻的面容，衬得他的神色是说不尽的温柔。
　　星芙感动得无以复加。
　　以师父的修为，召法器根本无须念咒。他这样做，无非是再一次念一遍咒语给她听，好让她记得牢些。
　　她的师父，是天底下最好最好的师父，而她则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徒弟。
　　泠夙收回了剑，轻轻地将手搭在星芙的肩上，拍了拍，朝她眨眨眼，温和地叮嘱道：“星儿，静心。”
　　星芙点点头，屏息凝神，默念仙咒，指尖微动，终于召出了七星剑！她兴奋地回头看着泠夙，满眼都是欣喜。
　　泠夙负手，立于侧，唇角的笑，带着几分脉脉的温情，带着几分悄然的蛊惑，无边无际地蔓延开去。
　　星芙微愣。
　　师父笑起来的样子，是极好看的。
　　因为笑，泠夙褪去了长辈的风范，显得如此的年轻，显得如此美。
　　二十岁的不老容颜，洁白不惹尘埃的雪色衣衫，澄澈如水的美好笑颜。
　　如雪，如月。
　　如诗，如画。
　　再美好的字眼，在这一刻全都黯然无光，唯一的光辉，就是笑着的他，临风站在高台上，遍身是柔和的银色光华。
　　他看着她，墨色瞳仁里，倒影着她，目光温柔而专注，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了她一个人的身影。
　　凝眸含笑，倾城失色。
　　星芙只觉得心跳得快极了，仿佛在嗓子眼，就要蹦出来。
　　很快，泠夙就收住了笑，环顾了仙门众人，然后侧脸，看着星芙，掷地有声地道：“星儿，在为师眼里，你就是最好的。”
　　在仙门长辈护犊，最寻常不过。在师父看来，徒儿，总是自己家的好，而且是越看越觉得好。
　　泠夙为人清冷淡漠，数千年来，难得当众一笑。仙门众人见泠夙因为星芙，而破天荒地笑了，便顺水推舟地陪着笑。
　　顾掌教更是凑趣，干脆就一板一眼地夸起星芙来。不能夸星芙修为高，就夸这孩子很懂事，很坚强，很勇敢。
　　唯独东边的看台上，优雅地端坐着的顾若水，看着并肩而立的师徒，轻轻地皱了一下眉头，不过一瞬，她的秀眉便舒展开，眉宇间是一派温婉的和气。
　　星芙心中默默背诵了一遍御剑真诀，确定没有差错后，这才踏上离地一尺的剑身，御剑从高台而下。
　　七星剑载着她，缓缓地来到轩辕鼎凝聚的结界里。
　　轩辕鼎的结界在她进来的那一瞬间彻底闭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