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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陆程之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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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程看苏清眉间有隐约的倦意,联想起他今天一整天都在药房里,这样看来,觉得苏清的那白皙的皮肤好像多了一层苍白的意味。
陆程自己乖乖脱了衣服,待身上只剩下绷带时,询问苏清道,“现在呢?”
苏清莞尔,动手替他一层层揭开绷带,很快地上便堆了占有斑斑血迹的白色绷带。苏清看着陆程光出来的身体,饶是一直云淡风轻的人也深吸了一口气。
陆程循着他的目光看下去,整个人都呆了。
苏清是大夫,在常州城都是很有名的,平日里来此医治的武林人士也不少。但他身上的伤……陆程心忖,那王府的人下手真狠,看来当刺客真不容易。
他身上全是刀伤,像是小刀精雕而成的---之所以说精雕,是因为他觉得此伤若不是集中注意力,肯定会出差错的。
这样一想,那王府的侍卫也不容易,几乎是一刀刀剜的,每一个小刀口,横竖撇捺,曲曲折折,构成了胸膛上一个完完整整的“宁”字。
自从他醒过来,如画虽一直在给他药喝,却一直没拆过绷带,因此他平时虽痛得难受,却是不知源头,此时才算见着自己身上的伤。
好几天时间没换绷带,有些伤口果然如苏清所说,发炎泛脓了。
陆程看得一阵恶心。
除此之外,他的手上背上也有大大小小的刀伤,不过那些就是在交战时的伤口了。
陆程看着面前的苏清,像做错事的孩子,脑子里急着想编点借口。
奈何平日脑袋灵活,这时却怎么也不能想个合适的理由来。也罢,这种事打出娘胎还是头一次遇到,他又怎么能想个所以然来?
苏清收回手,道,“陆公子伤势这么重,苏清竟大意了。”
他叹了一口气,竟然很自责。
陆程整个人都呆掉了。
原本脑子里就不成形的理由更是四下散开,全成了苏清那一句歉意的话。半天才摆手,“没有没有,这完全是我自己的错。”
苏清摇头,唤了龙苑进来,两人合力替陆程清洗身上的伤口。几乎每碰一下,陆程都要瞪一次眼,却不敢叫出来---叫出来后倒不知道苏清要自责成什么模样了。
他忍到两人把伤口上的脓清洗干净,眼瞥到一旁桌上摆着的药瓶,眼泪都要出来了。以前每次看电视里的酷刑总是很好奇,最简单的莫过在血肉模糊的伤口上撒盐了,然而他虽好奇,还是没傻到去以身试法。
此次……真是欲哭无泪。
苏清站直身后,见陆程看了看药瓶,眼里闪着水光,嘴角还撇了撇。不由一怔,随后温声安慰道,“陆公子,今晚就不上药了。”
陆程眼睛一亮,一比较先前的疼痛也不算什么了,“真的吗?”
苏清眉间虽有焦急之态,还是微微笑道,“嗯。”
次日天未亮,陆程便被龙苑急促的声音吵醒,“陆公子,你快醒醒。”
“诶……”陆程伸手揉揉眼睛,今天又有什么事?
“公子昨夜独身去了壶口山,到现在还没回来,您……您跟我一道去看看呀!”龙苑的声音充满了哭腔。
陆程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道,“什么?”
龙苑从小父母双亡,在鸿兴楼做了个小差,虽然有口饭吃而不至于被饿死,却看尽了别人的白眼。后来得了个病,那大夫见他没钱医治,信口胡说是有传染,更是没人愿意理他。
他被撵出酒楼,本以为必死无疑,却遇到了仙人一般的苏清。
苏清不怕他浑身脏臭,把他抱回住处,替他悉心医治。
伤好后见他可怜孤小,又把他留在身边。
说的是个药童,却从来都是和自己一样的吃用,从不给他脸色看----虽然他没给过任何人脸色---还耐心教他识别草药。
龙苑是个知恩图报的孩子,知道苏大夫的好,上上下下前前后后心甘情愿地当跑腿,从来都是甘之若饴。
他早上天不亮便起床,想为公子烧好热水,却见木桌上摆了一个纸条,苏清灵活飘逸的字体呈现在上面,“我去壶口山一趟,不必担忧。”
他毕竟还是个孩子,没了主见只好来找陆程,陆程听完,下意识道,“你怎么知道他是昨晚去的?”
龙苑急得直跺脚,“那壶口山距离此地甚远,这字条上的字迹又早已干透,以公子的性格,只可能是昨晚去的。”
陆程见他急得恨不得扁自己的模样,警觉道,“那壶口山是什么地方?”
龙苑一把扯起他,事关他家公子,他便完全不再顾及陆程身上深深浅浅的伤口,直往门边跑,“陆公子,这个我在路上在给你讲,我们快些动身吧!”
陆程疼得直咬牙,想叫他慢点的力气都没了。
得知伍伯的马车一夜未归,龙苑更是急了,“你看,我猜得没错吧?公子是昨夜连夜坐伍伯的马车去的!”
天边已泛起鱼肚白,幽蓝幽蓝的天际浮现出淡淡的霞光,令人神清气爽。
但在这静谧的清晨,常州城郊通往远方的壶口山道上却扬起厚厚的烟尘,一匹飞奔的骏马在背上的人的鞭挞下奋力奔跑着,恨不得再生出两条腿来。
可背上还不止一个人!
壶口山,谐音“虎口山”。
顾名思义,山上常年有老虎出没,一入壶口,便入虎口。每年总有因贪近而走或是自称勇夫的人在山上失踪,因此近年来愿意从虎口山上可谓无人踏足之地了。
陆程卖力鞭打着身下的马,总算理解了龙苑心急如焚的感受。
他身上的伤口因他的大动作挥鞭而被剧烈撕扯着,却在疾速行驶和暗暗着急中沉淀下来。陆程边挥鞭嘴里还在骂人。
时隔多年后,陆程还能在苏清面前提起,你这个猪,你说是命重要还是草药重要?!
他只想着要快些赶去,却没想过,若是去了面前恰好来了一头老虎该怎么办。
他们赶到山脚之时,山脚荒凉颓败,是无人居住之地。
只有停在下面的马还拖着身后笨重的车厢,不耐烦地打着响鼻。二人对视一眼,无言,心里俱是一沉。
两人默默上山,动作却很快。
山路陡直得很,树荫下概是常年不见天日,还有一股阴冷气息。陆程根本无法想象苏清那样弱不禁风的一个大夫能爬上这种地方,心里不免又多了几分燥意。
旁边龙苑更是眉毛都绞到了一处,心里直念着“神灵保佑公子莫出事”。
又是一阵,龙苑明显已经不大能跟上了,陆程劝道,“龙苑你先回去吧,我上山去找。”
龙苑都快哭出来了,“不,我要去找公子。”
这个时候,陆程终于明白自己多年的米饭不是白吃的。
年龄大了果然是要成熟很多,他心里虽然也很着急,却明白若是他都露出很急切的样子,龙苑一定更加不可收拾了。他面上镇定道,“你先回去……”
不远处的大树后传来了喘息声。
树林大而空,那喘息声便在空荡荡的山里回荡着。陆程与龙苑对视一眼,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两人一心想着苏清在山上,脚下步子大而坚定,竟然忘记了这壶口山上会有老虎。
他们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陆程眼睛在四下瞟着,寻找可以暂时当武器的东西。
半晌,那后面传来了一声,“咳咳…….”
龙苑大呼一声,“公子!”忙朝着那跑去。
陆程也是一愣,跟着过去,看到的却是先前赶马车的伍伯。
伍伯瘫倒在树根边,眼里俱是惊恐,身上却没有受伤。
龙苑忙问,“伍伯,怎么是你,公子呢?”
伍伯额上渗着密汗,声音没了调,手指向山上,“苏……苏……那老虎快扑向我,苏……苏大夫用石子击它,把它……引向山上去了……”
陆程转身便朝山上跑去,听得身后一声尖利的哭叫声,“啊……公子啊……你怎么这么傻呀!”
他无奈地看了看两人呆的呆,哭的哭,丢下一句“你们俩赶紧下山”,头也不回地朝着山上奔去。
已经顾不上了,陆程想,看到伍伯倒在地上的吓得直打哆嗦的模样,他便知道这不是闹着玩的。
他的心上如无数只猫在用利爪挠着,一刻不停地折磨着他。
陆程有些庆幸自己大一那年在室友的唆使下选了物证技术运用了。他眼观四路,并没有见着沿途有血迹,暗自放心一点。
陆程在林中穿着,耳畔又传来疾速运动的风声,他忍不住回头。
前一天晚上也是听到人声……陆程掉头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突然觉得脚下生风一般,他从周围高大的树木边一闪而过----直到他看到青山绿湖中的一抹白影。
陆程这时却停不下来了,他的脚似乎不受自己的控制。
看着白影对面虎纹的逼近,陆程心里几乎要吼出来了,一个着急,没看前路,脑门子撞在了树上。
陆程顾不得额上的伤,甚至有些感谢它了,跳跃起身朝白影跑去。
那老虎一步步慢慢逼近,身体庞大,一身虎纹光滑漂亮。它张口一嚎,露出锋利的牙齿。声音震耳欲聋,虎威尽显。
然而却让人觉得它的步子有些懒洋洋地。
陆程来不及思考这些,一个飞扑把苏清压在了身下。
喘着粗气,质问苏清道,“你上来干嘛?!”
他虽在问话,眼睛却一刻也没离开不到两丈远的老虎。
陆程以前在动物园看过老虎,却和此时是完全不同的。那时的老虎关在铁笼里,就像是被缴械捆绑住的杀手,已毫无反击之力。
老虎本在山中充王,却被拔掉牙塞到笼子里供人观赏,可怜得很。陆程当时刚被组长炒掉,心中颇有愤恨之意,见了笼子里的老虎,只觉得同是“英雄不得志”,还对它很是同情。
这会心里的那股子怜悯劲消失殆尽,陆程看着它雪白的牙齿,只觉得老虎就是老虎,危害人类生命的野蛮生物,还是…..拔掉牙齿比较有安全感。
他眼睛四下瞟着,除了一个湖,里面有一潭水,就只有这只虎,和被护在身下的苏清。
苏清面有困惑,却丝毫没觉得恐惧的样子,眼看着陆程,突然嘴角上翘道,“我找到了。”
陆程一愣,差点忘了面前还有一头林中之王,下意识问道,“什么?”
苏清像个孩子,抽出被陆程压住的手,白皙的指尖死死握着几株陆程从未见过的……药草?
陆程真的生气了,心里烧起一堆火。面上掩饰不住,沉得还夸张一些,“……你到底知不知道我们现在很危险?”
苏清错愣片刻,看着陆程不说话。
身后传来沉重的喘息声,陆程顾不上看他,赶紧爬起来道,“苏大夫,你先跑吧,”他略微顿了一下,忍不住叹了一声,“哎。”
陆程心里还有几声叹,是叹来此时代的不幸。
先是被当刺客抓了,得了一满身的伤,再是……直接被老虎吃掉。
他在地上捡了根木条,软绵绵地,一离地就向下垂。
陆程无言,拿起来边跑边回头对着老虎挑衅。
果然那虎被激怒了,跟着追了上来,陆程心里虽早有预料,还是忍不住朝着苏清所在的地方一瞥。
见他虽站起了身,人却没有挪步,不由大声道,“苏大夫,你快跑吧,我先逗逗它……”
他的话还没说完,那老虎就一个扑身上来了,陆程心里一抖,脚下一滑,人向后倒去。
迎接他的是被夏日日光晒得发烫的表层湖水,随后,陆程眼前一黑,人被更深更凉的湖水吸走了。
他被湖水淹没的前一秒,还在对着岸上的白影喊道,“苏大夫,你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