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锋》西域故人

2、第 2 章

　　入夜，城里噤若寒蝉。白日里突如其来的一场大雨浇灭了盛火般的江陵，水涨船高之后的江边更是热闹非凡。可惜雨下得不久，空气依旧闷热而潮湿，勾檐下被刷烂的蜘蛛网摇摇欲坠。退水后江滩便留了不少好东西。船家的小孩儿一边嬉戏一边拾贝，连同螺蛳一起装在篮里，偶尔也会捡到些回不了家的大肥鱼。带着些泥土的腐臭，一股股的热浪袭向房顶上阿莫——今年会有洪，阿莫想这已经无法避开了。

　　一场雨下来，调戏着南平王脆弱的神经。荆楚本就弹丸之地，全靠周边南平仅占有荆、归 、峡三州。南平王只有向四周称帝各国称臣，求得赐予，若国内有洪涝则全无对策，只能听天由命。

　　东桥边的谭灏依然宁静地弹奏他的琵琶，手指轻柔地捻挑，弦下便涌出如潮水般温柔的调调，一声声清脆的，柔和的，低吟的无一不在引诱着人的欲念——而奏者却平静如常，年轻淡泊的脸上看不到一丝岁月的痕迹。

　　“二师傅，”阿莫坐在谭灏身边，低低地唤了一声。

　　谭灏没有睁开眼睛，待一曲完毕，才微笑着转过头来。

　　“阿莫，事情做完了？”

　　阿莫笑。以他和狗儿这样把仨儿的身份，无非就是以打响器甩牛骨快板常数来宝，讨口饭吃。丐帮也分三教九流，等级明确。比如以其他方式乞讨的乞丐，则叫“花子”；其中即乞讨又动粗行抢的叫“釉子”；乞讨兼带甩流氓的叫“须子”；白天乞讨晚上溜门撬锁的叫“团子”；城里乞讨城外抛坟掘墓的叫“晦子”；乞讨也做无本小买卖的叫“挂子”。林林总总，个人有各自领域，摩擦少不了倒也相安无事。

　　“二师傅，我什么时候才能有一把自己的琴呢？”

　　谭灏拨动琴弦，疏疏密密即兴一曲，叹口气却并不回答。

　　“我知道我初学，只刚刚掌握了基本指法，可阿莫也想要一把这样的琴啊。”阿莫低低地说，“待我学得好些了，便不用像现在这样辛苦地讨生活。”

　　“阿莫。”身边的人忽然出声，吓了阿莫一跳，“琴，你会有的。你的生活可能会因为它而变得轻松，但而你将来也会为了生活而抛弃它。”

　　阿莫睁大眼睛，拼命的摇头。

　　风声刮过耳边，连带着江水的呼啸将人溺死在潮湿的气息中。阿莫抬头，夜空也无星。琵琶嘎然而止，忽然一切都变得寂静无声。

　　“来，阿莫，弹弹看。”谭灏将琴递过，笑吟吟地看着他。

　　阿莫小心翼翼地拿过琵琶，颤了丝弦，一声清脆的拨音落入草间。他低头，看到自己黑乎乎的左手紧紧地握着琴头，指甲里净是泥垢，顿时羞愧难当。小心翼翼地用眼角看看谭灏，那人正仰头看着夜空阿莫便乐滋滋地用琴弦在指甲里刮来刮去。

　　等指甲清理完毕，他终于开始弹琴。这是前两天谭灏教给他的，曲子不长，阿莫弹得生涩，他始终不太习惯横抱琵琶的姿势，力度也时大时小，手指更是常常纠集在了一起。一曲结束，他也不停，反反复复如此地弹了四遍。

　　“越来越好了，熟能生巧。”谭灏卧倒在一边，轻轻地感叹道。

　　“好么？”阿莫放下琴，摇头说：“这样根本不行。这应该是很简单的曲子吧。”

　　“嗯，青莲乐府的月儿高，最简单的曲子。”

　　阿莫几乎要昏倒——大哥你就不能委婉含蓄点吗？他对谭灏怒目而视，可惜对方又使出了江陵城人人必备的杀手锏——假寐。月色终于透出了乌云，那样星星点点地洒在屋顶上。夜更静了，谭灏柔和如玉的面庞沉醉在静不可闻的呼吸声中，仿若秋叶飞扬的一条道路上绚烂到极致的美好。

　　阿莫忽然没由来的哆嗦了一下，心脏漏跳一拍。谭灏真的长得非常秀气，而他的一双手更是修长漂亮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有这样的人在身边时时刻刻提醒着自己肮脏不修边幅的外表，阿莫不由得感到沮丧。

　　“小笨蛋你在想什么？”谭灏懒懒地睁开眼睛。

　　“天生我才必有用！”阿莫愤恨地大声吼道。

　　“哈哈，”他身形略凝，旋即大笑起来，“没错，所以就算琴弦打个结再弹，我都可以弹得很好！”

　　阿莫撇嘴，又听到长长一声叹息：“可除了琵琶，我便再没有可取之处了。”

　　半晌，谁也不说话。

　　“阿莫，其实你很有天赋，我都不曾见过像你这么有天赋的奏者。”谭灏深深地看着他，“好好练习，也许那个人可以罢……你甚至可以凌驾于她之上。”
　　“谁？”
　　谭灏一笑，似乎不知该如何回答。
　　“一个女人。”

　　阿莫顿时兴致盎然，随口问道：“二师傅你的情人吗？”

　　谭灏微微一愣，伸手拍他的脑袋：“脑子里净是些乱七八糟的。”眼睛却陷在了迷惘之中，许久，他叹了口气，说：“她也只是个女人罢了，而且疯狂得不像女人。当年就那么个女人，把江湖弄了个颠倒。她的琴只在最高峰上响起，连带着风声，听过一次，便什么都不记得了。”

　　“当时能与她的技艺匹敌的也只有一人，十五年前他们斗琴于天阁台之上。那是她唯一的一次败绩。”谭灏惨然一笑，“最后那人消失在皑皑的雪峰上，再也没有回来。”

　　“那个女人叫什么名字？”

　　因为回忆而变得麻木，肉身如受凌迟而后觉。这名字如同破晓的朝阳一般冲破阴霾，带来不可预知的惊异。谭灏并不多言，只是淡淡答道：

　　“童晓。”

　　童晓。

　　自那以后，阿莫不止一次地在内心勾勒她的模样。她该是个白衣女子，或行如风形如柳，美目巧笑，或亭亭如玉立，淡定恬静。阿莫抚琴的时间越来越长，他这样长久地沉思着，低着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童晓成了他与谭灏之间的一个秘密——阿莫不会愚蠢到对着谭灏死缠烂打打听童晓究竟是何人，谭灏的反应太过无奈，掩盖在其下的真情根本无处可藏。
　　谭灏依然笑得温和，连眼睛里都流露出难以察觉的欢愉。

　　那便是二师傅心里那个人了。阿莫下了如此的结论，人生不如意的事，十之八九。

　　盏盏转转，盛夏走到尽头，秋天也快到了。瑟风一起，刮得满城凄凉一片。冬季对于乞丐来说是最为痛苦的，阿莫一边思忖着怎么熬过这个冬天一边蹲在街边啃着一只隔了夜的馒头。一骑尘土滚滚地从他面前飞过，呛了他一脸的灰。

　　然后，阿莫毫不遮掩地打了个巨大的喷嚏。

　　骑马的人并不领会阿莫的抗议，直直冲向街道。他抬手抽出一根鞭子来，顺势劈下去，惊得路人大叫起来。那人嘴里大叫着“让开！让开！”一边拼命地刷鞭子，直奔城西那头去了。

　　阿莫赶紧跑了两步，问旁边一大爷：“出啥事了？”

　　“顾家失势了！”大爷摇头晃脑的，“说倒就倒了，说是跟江湖草莽勾结谋反，这下倒大霉了！”

　　江湖草莽？这小小的江陵难道还真有江湖？
　　阿莫惊讶起来，难道江陵清锣堂的丐帮真有这么大本事？

作者有话说

　　还待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