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雪》维姬

7、柒 碧青之章

　　树影婆娑。河流低低地吟唱，经过开满野花、长满青翠的野草的河岸，流过那些只因着树叶们要把阳光满怀地抱住而投下的倩影。
　　越前一个人抱膝坐在草地上，那丛生的野草像顽皮的孩子轻轻地触碰，好像寂寞了很久迫不及待地要找人玩。清澈的河水就在他脚尖前面不到两尺的地方，里面活泼嬉戏的游鱼他能看得清清楚楚。越前抬抬眼，视线落到遥远的天边。他看不到地平线，因为稀疏分布的村庄和房屋遮住了那条永远也可望不可及的灰蒙蒙的线条。他从来不知道有地平线这种东西——一直到他遇见手冢以后。
　　山风轻轻地在越前身边奔跑，唱着那些永远也不厌倦的旋律。绿树们被它陶醉了，轻轻地摇摆着它们青翠的树冠，那影子便也跟着摇摆起来，轻轻在河水的小旋里漾开。金色的阳光让小河的浪花戴上闪闪的皇冠，那碰触也是轻轻的，柔柔的，似乎在这里世界的一切都应该由坚硬变得柔软，一直抵达人心里面最深的角落。
　　手冢说本来应该今天回去的，这个地方离绯血苑实在太近了，经过手冢一场大闹肯定有所警觉，也肯定意识到有执行完任务的孩子被人所救，会采取的行动就是杀人灭口。他们不能再等，应该趁早跑远。但是手冢又说越前刚刚好一点，身体还很弱。来的时候很匆忙是顾不了他，但是现在既然能够有地方休息，还是应该再待一天。
　　手冢，手冢，为什么到哪儿都是手冢呢？他偷偷跑出来就是为了躲开他，自己清静清静的！怎么跑到哪里都离不开这两个字，这一个人呢？本来就已经下决心不相信谁的，本来就决定自己要一个人的，可是……
　　从他遇到手冢这天开始，他的生活就被卷到他以前根本不能想象的境况，完完全全把他以前的信念和想法颠覆。他讨厌这种自己不能预料，也不能掌握的生活；但是因为自己从未经历过，他的内心又是向往的，他知道。
　　哼，124，你还知道什么叫向往。你不是早就没有向往了吗？
　　越前的目光越过村落，越过红墙青瓦，越过房顶上的袅袅炊烟，一直望向远处的山峦。绯血苑，绯血苑，是你造就的我，你说过什么是对的，你告诉我应该怎么样做，但是现在有人告诉我这些都是错的。
　　他说世界不是这样的，人也不应该是这样的。他教我的，对我做的，和你说的完全不一样。他明明才比我大两岁，可是他的生活，他的心态，他的个性和我都不一样，也和绯血苑里任何一个人不一样。我们从来都是只想到自己，我们的世界里只有杀人与被杀，我们只会顺从，无条件地听老师的话，只会为自己而活，只知道别人不死，自己就必须死。这么久这么久我忘记了还有笑，还有高兴，还有快乐，还有痛苦……很多很多东西，我从来都没有想起过。
　　可是这些被你说是“不需要”的东西，在遇见他以后，就复活了。而且这些感情，好像也没有威胁到我的生命，反而从心底里给我一种奇怪的感觉，我不讨厌它。我现在真的不知道，该不该再去相信，因为我从来就认为不能再相信。
　　越前叹息了一声。
　　太阳不知什么时候藏的无影无踪。天空有点阴霾，灰色的、沉重的云正在向下压。春天是个多愁善感的姑娘，她容易为一点小事红了眼睛。风也变了，凉凉的风吹起来，它们在奔跑着，把要下雨了的信息送给天地间的每个事物。
　　转眼间春姑娘的笑靥就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泪水扑簌簌地滑落。如针如线的雨在天地间放下帘子，风中夹杂着缀成帘子的珍珠互相碰撞的脆响。即使浓密的树冠也无法完全阻挡雨水，这些小精灵滑过树叶的间隙，接连不断地掉在越前的头发和衣服上，很快越前光滑亮泽的头发被它们打理成一绺绺，衣服也湿了贴在身上，但是越前不打算去管它。
　　“越前！你怎么在这里淋雨？”
　　越前被惊得差点跳起来。就是那熟悉的声音，只有它能让越前反应那么强烈。
　　手冢只出门了一会儿，帮越前拿了点药，顺便买些要拿回家的东西，刚回到暂住的农舍就发现越前不见了，急得他屋前屋后地找，总算在这里发现了越前。
　　一件素色的外套被放到越前头上。“走吧，别淋了，会生病的。别再乱跑了，你很容易被绯血苑的人抓到的。”
　　越前抬起头，琥珀色的眸子望了望手冢。手冢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也疑惑地望着越前。
　　越前突然起身，一把抓住手冢的手腕，拉着他向农舍飞快地跑去。
　　在他们身后，一片灰蒙蒙的天空，雨没有停的意图，反而有更黑、更大的云团迅速向这边飘过来。一场暴雨迫在眉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