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雪》维姬

3、贰 紫靛之章

　　夜雨。惊雷。疾风。闪电。
　　暴雨疯狂地敲打房屋，像一个积蓄了几百年仇恨的怨妇恶狠狠地发泄着。时不时的惊雷是她的狂吼，这声音让大地一向厚实平稳的胸肌震颤。疾风携带着多于平时几十倍的水气席卷而来，它狂笑着，用它强劲有力的手臂摇晃着大树和草木，随时都要把它们连根拔起。闪电在苍茫的黑色夜幕中，每一闪都是骇人地明亮，它的光芒仿佛一把锐利的双刃剑，向上刺入苍穹，向下扎进大地的胸膛。
　　森林是无言的，但是它们有自己的底线，当迅雷、暴雨、狂风、急电和大地交战时，它们就站成一排，向下深深地扎根，捍卫着自己的尊严。任凭凶恶的敌人摧残它们的叶子，在它们苍老的、或者稚嫩的身躯上留下深深的伤痕，它们也不会移动半步，只会静静等待胜利的降临。
　　简陋而坚固的大木屋就藏身在森林里。木屋的主人，手冢国光，刚刚才伺弄完他的花园里的那些花儿，把它们当中用花盆种起来的搬进家，并且在那些不能搬走的花儿上面搭起小棚子，但是尽管如此它们能不能熬过这场雨还不一定。这工作弄得他全身湿透，所以他现在正擦着他刚洗过的湿漉漉的头发，一边望着窗外暴风雨和大地惊心动魄的战斗。
　　像这样的雨天，左手又会痛了。他轻轻揉着左手臂。有很多事情，过去了，跟时间一起流走了，把他改变了，他也释怀了，但是就是不能忘记，总要时不时地用什么标志来提醒他它是发生过的。比如，比如他的左手。
　　他叹息一声，这样便做不了什么事了。他回身，放下窗上的布帘。他喜欢雨的声音，不管是大还是小，所以他不关上木窗。
　　“你不睡吗？”手冢问缩在床铺一角的越前。这小孩子固执的可怕，他一旦离开，他就想自杀，就算扔了他的剑，他想绯血苑肯定还教了无数种千奇百怪的死法，他可不敢离开他半步。
　　越前始终不语，连头都不摇一下。越前认定手冢别有用心，因为没有人会想去救一个被绯血苑丢弃的孩子。这世界上的人都是冷酷而疯狂的，不会有人去关心一个无足轻重的孩子的性命，他一定要小心手冢。
　　手冢从越前的眼里看出了浓浓的怀疑，唉，真受不了！都说了他没有什么目的了，这孩子死活不肯相信，连半个字都不应答。他吹灭灯，径直走到越前的床上，一把抱住越前。
　　越前显然没有预料到手冢会这样，拼命挣扎，无奈手冢的功夫和力道都比他强，所以根本就没有用，全身就被固定了一个姿势。他知道危险啊，可是他根本没有反抗的本领。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是那么的没用，因为他从来未曾和手冢这样的强敌交战。现在手冢一根手指就能把他弄死！在他的概念里，弱就是死，强就是生，强者没有不杀弱者的道理，弱者就一定要死在强者的手上。这么多年来，他看了太多生生死死，无数次出入鬼门关，现在他居然对手冢要怎么对待自己产生恐惧。
　　124，你完了。他还是习惯用号码来称呼自己。
　　“这样你就不能自杀了吧。”手冢似乎对现状感到满意，靠在墙上，让越前躺在自己怀里，一只手环过他的腰，另一只手轻轻摸越前光滑的头发。
　　“我知道你不习惯睡觉，不过，你还是睡吧，要习惯才行噢。”手冢清楚地感觉到越前的身体一僵，他知道越前不能放松，但是他只要不自杀就行了。
　　越前惊讶地发现手冢全身破绽。就算是他，现在也能轻而易举地杀了他。为什么？为什么要故意暴露破绽给他？他不认为手冢会信任他，因为他毕竟是绯血苑的孩子。可是自从救他以来，他费尽心思阻止他自杀，还做好吃的饭给他，给他穿干净的衣服，睡柔软的床，这不像是要杀他或者对他有其他什么目的的样子。会不会是骗取他的信任？可是，他真的不怕他会在他睡着的时候杀了他吗？
　　越前仰脸看着手冢，后者好像已经睡着。越前实在不知道这是不是他设下的陷阱，但是这个人，确实和他以前遇到的所有人都不一样。真的很不一样。别人都只想着怎么杀他，只有他对他温柔。
　　但是他不能信任他。越前挣出手冢的怀抱。他知道自己是留恋这个位置的，因为他从来没有被任何人抱过的记忆，他只有满身的伤痕。但是，他不能相信任何人，除了他自己。因为，从亲手杀了第一个同伴开始，他就已经学会不相信、不喜欢、不愤怒、不厌烦……他已经是没有感情的了。所以他不能相信他。越前爬到离手冢最远的角落，双手抱膝坐着。他太适合孤独了，也太习惯孤独了。他仍旧不能入睡，但是没有武器还能和陌生人共处一室，已经是他最大的让步。
　　而且他没有试着自杀，也没有试着杀手冢，在手冢睡着的时候。

　　暴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小，成了敲击房檐的清脆风铃声。再过一阵子，完全听不到雨声，只有房屋和树木上的雨水滴下来的声音。清晨微弱的曙光终于出现了。越前迷糊中发现透进窗帘的光比夜晚明亮多了，顿时睁开眼睛。初春时经暴雨洗涤后更加寒冷的空气透进来。越前确认手冢还在熟睡后跳下床，去拉开窗口的帘子。他看见昨夜风暴中手冢搭的小棚子已经残破不堪，但最后还是守护了花朵。屋前十几株桃树居然才刚刚抽芽，而且好像顺利地避过了昨夜的雨。
　　“啊，早啊，你昨天还是没有睡。”手冢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过来了，越前浑身一震。太大意了，竟然连他的气息都没发觉。
　　“今天应该会有不错的天气。走吧，到外面去看一看。”手冢看了看天边微弱的朝阳，那红光暗暗的，灰灰的，但是一会儿应该就能升起来。他伸手拉过越前，不管他愿意不愿意，硬是把他拖出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