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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失败的灵魂魔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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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鸢尾旅店在第一大道和第二大道之间,与魔法公会和市政厅相邻。这是有钱人的暂住地,许多来自异乡的访客或旅客,常常在这里出入。
鉴于魔法公会盛情难却,我没能拒绝住到这里。这样说虽然有点不近人情。可是要知道凡事都是等价交换的。
要恢复记忆,是要付出代价的。不只是我,为我恢复记忆的人同样如此。
我静下来冥思休息,不一会儿就倦起来。无序的事情就像散漫的灰尘在风里飘荡。可是忽然就像一道闪电划过,一个奇怪的印象就那样交织出来:一片盛开着红色鸢尾花的平静的水中,躲藏着口含毒箭的猎人,正在等待猎物小鸟自恋照影时,失去戒心上钩,一举将其击毙。
突然门窗一声砰响,梦境的画面刹那被打碎。
我陡然清醒过来,随即翻身起来走到窗户查看,却是红毛乱糟糟成一团的凤凰鸟。小鸟耷拉着翅膀,几乎半瘫在窗台上,看起来撞得不轻。
我把呆呆的鹦鹉抱起来,回想自己还能记忆起来的魔法咒语,忽然回过神,我可是幻术师呢。摇头嘲笑自己,还失去了记忆,没有了魔法。没有了魔法——
刹那一阵恍惚。此情此景,似曾相识。
几乎窒息。
怎能失去它?
它是我的呼吸,我的信仰。纵然天阶之上,华光璀璨。于我而言,这个世界充斥的不过是一群行尸走肉,一切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如无存在意义,必然,只能,将之毁灭——
记忆突然闪现,像铁锤砸中了脑袋,疼的要命。这只言片语携带着一股愤怒,冲击着胸腔。
我喃喃念叨着,正揉搓着胸口,忽然有人敲门。打开一看,却是熟人鲁德。他看到我,也吃惊的样子,随即恢复冷冷的表情,眼睛余光瞟向我身后。
“有什么事么?”我对此人也无好感,毫不客气的问。
鲁德眼睛眯成一条缝:“温图布科尔涉嫌使用黑魔法,他所有的关联事物必须上交彻查。抱歉,法师先生。我奉命一定要带走那只鹦鹉。”
他这话一说,立即让我火冒三丈。
“不行,”我断然拒绝道:“它是我的。”
鲁德瞳孔瞬间放大。他几乎不敢置信的瞪着我,眼睛里冒着火,然后恨恨道:“塞缪尔·佛兰格里伦斯!你这是与魔法公会为敌!”
与魔法公会为敌!
我心里压抑不住的愤怒突然爆发出来:“是的,但现在,是你与我为敌!”
不等鲁德来得及反应,我已扬起手中的法杖,击向他的眼睛。他大叫一声,双手捂着脸,不迭地后退撞到了走廊的石柱栏杆,差一点倒翻掉下。
被鲁德撞到一旁的两个骑士紧急之中拉住了他的衣角,然后用惊恐的眼神看着我,如临大敌般拔出了剑。
而我还怒气未消。
正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一个温和的声音传过来:“请都住手吧!旅店里禁止斗殴。”大家遁着声音看过去,走廊尽头的楼梯口走过来一个白袍学徒,他身边还有一个文质彬彬的男子。
白袍的学徒正是克里。他话音刚落,一旁的男子接过话:“做为一个法师,法杖不是应该用来施展魔法吗?怎么可以拿来敲别人的头呢?”他笑眯眯的,语气里满是调侃。
“不,他的确施展了魔法。”
这话却是从对面传来。大家看过去,对面房间的走廊上,搭腔的男子穿着斗篷,一脸严肃,看样子也是个魔法师。他身后是一个蓬头黑发的少女,少女穿着华贵,应该是一位贵族。
克里两人都诧异得看看他,然后疑惑的看看我。男子点头叹道:“——感知炽焰术——我曾经听说过这种近距攻击类高阶幻术,这还是平生第一次见到。” 然后他又露出疑惑的表情,正想说什么,一旁少女眨眨眼睛,像发现了什么,非常兴奋的语气:“噢噢,阿德司,那个是传闻中的守护之杖吗?埃比厄斯的眼睛,能随时召唤的、隐匿在黑夜与暗域的星芒!”
一旁叫阿德司的男子呆了呆,点点头,没有说话。
的确,没有手中的法杖,这个感知术是施展不了的。可我不打算解释什么。
阿德司带着少女一起绕过走廊到了这一边来。一旁的骑士已经收回了剑,并向他们行礼。少女看向我,惊讶的脱口问道:“你是红袍?”
“他是魔法公会的客人。”克里正好走过来道:“布莱恩法师,这位就是跟您提到的法师佛兰格里伦斯。”
阿德司轻轻点点头,却兀自蹲下,手掌碰触鲁德的额头。在咒语的力量下,温柔的白光笼罩了鲁德的脸庞。刚才还哀痛着的他,表情立即平复了许多,并慢慢张开了眼睛,然后又虚弱的闭上了。
阿德司又一次施展治愈术,然后命人将他带回去好好看护。看着离开的人影摇头:“可怜的人,即便是几个治愈术,估计也要好多天才能缓过来。”
“幻术的攻击会造成这样的伤害吗?”克里一旁温文尔雅的男子突然轻声问道。
我现在可没有心情讨论魔法。
阿德司看向我,见我紧闭嘴巴,摇头道:“不,这取决于个人的意志力——施法者的意志力和被施法者的意志力。只是——”他也闭上嘴,也没继续说下去。
我知道他未完的话。
只是这类魔法实施恰时,可以媲美用来暗杀的毒药。
稍后简单的谈话里,我了解到,阿德司·布莱恩,正是魔法公会向我推荐的能实施修复神术的法师之一。穆恩女士目前忙于茉莉花号的亡灵事件,将此事托付给了副会长埃尔博塔,并命克里协助他。埃尔博塔本人并不擅长治愈术,于是挑选了三个公会中治愈魔法为佼佼者的法师。他认为提前的交流和闲谈有助于治疗,于是出现了今天的这一幕。
毫无疑问,阿德司是三个法师中最出色的。他在魔法公会中任职有近二十年,治愈灵魂术媲美光明神殿的牧师和祭司,治疗过的人多过三角板城的法师学徒。
可是几天的时间里,如何能彻底去了解并相信一个人呢。
但这希望恢复记忆的念头,如此迫切。
我也只能祈祷摩尔尼斯的庇佑了。
经过连续两天的筹划,实施治疗魔法的时间和计划都安排好了。这两天,阿德司顺便帮我治好了小鹦鹉。不得不承认,德伯努特的信仰遍布蝴蝶大陆,信徒数目之众多,是有原因的。
完全康复的红毛小鸟,抖抖脑袋,拍拍翅膀,钻到我胳膊肘下。一旁的阿德司不由微微笑道:“果然很有趣。难怪艾琳娜惦念了那么久。”然后有点尴尬的看着我,解释道:“这样珍贵的宠物,有的时候足以挑起两家的争端。尤其是积怨已久的时候。塞缪尔你最好把这小家伙看紧点。”
我点点头,谢谢他的提醒。
反正等我恢复了记忆,回去找到温图,把傻子还给他就行了。
修复记忆的魔法实施,需要绝对安静的场所和足够的时间不被打扰。如果我选择的是神殿祭司,那么一切都很好办。摩尔尼斯的神殿通常都远离尘嚣,除非重大节日,没有人会想起那儿还有座神殿。埃比厄斯的神殿,除常驻人员,全部禁止出入。阿耶娜的神殿,庄严肃穆,信徒们也不会前去吵闹。
可是眼下是三角板城的魔法公会,这里事物繁忙,各类人物出入。为了更大的成功几率,阿德司将时间定在了夜晚。
现在,时间降至。
我站在公会建筑顶楼,倚着砖墙,俯瞰整座花园。这里是魔法公会的驻地。远远能看到各个家族的城堡矗立在黑夜中,像云端森林里的魔兽,耐心等候在草堆和树丛里。偶尔闪耀的灯火,是昭示着它们依然清醒的眼睛。
初夏的风吹过来,衣袍猎猎作响,屠魔的芬芳满布。
“塞缪尔,你准备好了吗?”不知道什么时候克里站在我身后。我试图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些什么,可是火光太暗,什么都没有。
“不要担心,”克里似乎觉察到什么,微微笑道:“三角板城‘魔法城邦’之名,遍布蝴蝶大陆。而这个美名,是六百年来魔法公会倾注的大半心血换来的。”
维续一座城市的繁华,需要的,是它能给人以希望。
可是克里的三言两语,难以消除我内心的恐惧和害怕。
对阿德司和魔法公会的信任还在其次。
我在害怕什么呢?
记忆片段里的场景,那带来的强烈愤怒的情绪。我甚至失控,召唤了守护之杖,还打了人——想起临走前奥威尔黑着脸,再三警告我不许使用法杖,用一次就扣我薪水一年——噢,这不是要点。重要的是,天阶之城,天阶花园。
以及,伽门。
迄今关于“天阶”和“伽门”的回忆片段,无不夹带着一种难以名状的痛苦。
如果这段回忆,并不是我想记起的呢?如果恰恰是我想要忘记的呢?
可是我又如此迫切想要恢复记忆,我总觉得有很重要的事情等待我去完成。
更何况,迄今为止,蝴蝶大陆上,未曾有过关于“天阶”或者“伽门”的传闻记载。
原来突然记忆起的片段,会是虚假的吗?会只是一个梦境吗?人的记忆本身就会有缺失。多年前的梦境多年后也会误以为是真实。而魔法,可以编织各种各样的梦境,用来抚慰病人,或者排除异己,或者消磨意志、耗费一生。
吾神在上,只愿今晚能一切平安。
等我跟克里回到屋里,阿德司已经准备好施法的材料和符咒法阵,并完成了长达一个钟头的祷告。旁边站着一男一女,是公会的另外两个法师,还有那天与克里一起的医师汤恩,以防突发事件和辅助阿德司。最后坐在一旁的是那天的贵族少女,穆恩女士邀请的三角板城执政官的女儿。副会长埃尔博塔因为公务也不能前来。
我忐忑不安的躺到床板上,木头的枝节硌的我背疼。克里解释到:“抱歉,凯希恩斯法师说太软的话怕半途睡着了。”
我瞟了一眼旁边站着的男法师。他毫不在意的点点头道:“不用客气!”
客气个头,我跟你有仇么,就算床板需要硬一点,也不至于凹凸不平成这样吧!
算了,明天早上回旅店舒舒服服躺一天再说。
我正想着,只听见阿德司的声音:“准备好了吗?我们开始吧!”
瞬间万籁悄寂,只剩呼吸和心跳声。稍后短短几秒,低沉的咒语,开始在屋里回荡。那奇妙的音节,似乎变成了吟游诗人拨动狐尾琴的手指,在轻轻敲击四壁,叮叮作响,悠长悠长,召唤着远古时光觉醒。倏尔一切归于静止,时间与空间仿佛凝固。顷刻,携带着无限力量的光芒降临,一时间光影交错,今昔难辨。
“嗨,你怎么才醒?”
我直起身。一旁的少女拍着我的肩膀:“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会死掉。这个魔法真是太可怕了。你躺了起码大半天了。”
这个少女,我记得的,她是——
“他们要着急了。我们赶紧回去吧。”噢,是的,塞琳娜,得赶紧回去。
“呸呸——”杰夫咬了一口刚摘下来的葡萄,递给我,挤眉弄眼:“很甜很甜的,赶紧尝尝。”
杜克愁眉苦脸蹲在烧毁的房子旁,捡起一只烤熟的小鸟:“我可怜的潘若特。” “这都已经第三次了,再这样下去就破产了,”贝拉看着我,犹豫道:“要不把他送到辛西娅那儿去学幻术?这样还安全点。”
“以摩尔尼斯之名,告诉我你的梦境。”埃里克郑重其事的把手放到我的手中。
“再见!早日平安归来!”
我站在船上,兴奋地向告别的人群里唯有的几个亲人朋友挥手。看见塞琳娜哭肿的眼睛。
然后巨浪袭来。船毁人亡。
我泡在水里,支持不住,慢慢沉到水底。
“世界本为梦幻,生死需由命运。”
我忽然大喘一口气,好像世界忽然颠倒过来。然后我看见自己还躺在木板上,冷汗不断,背被木头硌得生疼。女法师倒了杯水给我。一旁阿德司疲惫的半倒在椅子里,医师倒了一杯水给他。凯希恩斯法师正施法替他弥补精力。
阿德司嗓子沙哑道:“抱歉,可能需要暂停一会儿。”他扶着椅子站起来:“我去吃点东西。”女法师目送他离开,然后朝我微微笑道:“你要不要也吃点什么?修复神术非常耗费法力。他估计还要过会儿才能回来。”
我摇摇头,什么都不说。
女法师曼妙的笑笑,然后起身:“我去看看有什么好的。”
“真是有趣,”凯希恩斯法师目送她离开的身影,忽然有所思般道。我疑惑的看着他。他却转到一旁,跟荷门沙小姐说话。
克里解释道:“赫尔法师一直都很严肃。”他想想,也笑道:“尤其对男人从来没笑过。至今未婚。”
荷门沙小姐也凑趣道:“表姐对我来说,都像谜一样。我甚至也很少见她笑过。”她未了加了一句:“看来佛兰格里伦斯法师魅力非凡。连我表姐也都迷上了。”
“这样说也不害臊。”厅室中忽然走上来一个人,正是阿德司。可是被批评的荷门沙一点不在意,也不生气,朝他做个鬼脸,活泼之极。想来荷门沙和阿德司也是很熟的了。
这样暂时休息了一会儿,然后重新开始。
记忆之门再次开启。
那些点点滴滴的生活记录,从孩童时期记事开始,与小伙伴玩乐,与父母的斗嘴,到求学,接触魔法,然后离家闯荡。随着更多记忆的涌现,这些不断变换的场景里,忽然生出一种朦胧意识来。
那些记忆的场景,无不是快乐的。
我在选择记忆。
这对清醒的人来说正常,但不符合目前的逻辑:我既然身处记忆修复的神术之中,无论悲喜我当感知。更重要的是,我不会有自由的意志认识到,我是在选择记忆。
难道我本身的意识是在抵触阿德司的魔法吗?不,不是。我迫切希望早点恢复记忆,以至于每晚梦里都在反复憧憬这一场景。而且抵触修复魔法,那无异于是在与神祗之力对抗,后果严重——轻则魔法力量削弱,修复术失败。重则我跟阿德司一起被魔法反噬,变成疯子。
那么,唯一可能,便是魔法出了错误。要么咒语念掉了一个音节,要么法阵被污损了一块边角,要么阿德司的意志力开始出现削弱。这可真是要命。
阿德司,停下来!
可是他没有。修复魔法携带的力量光芒不断掷下,让我喘不过气来。脑袋里一片混沌。他难道听不见么?不,这种情况下,他是知道我怎么想的。可是我无法动弹,唯有一丝残存的意识在呼喊。
然后是一片混沌。
那些先前的记忆,像云朵一样飘渺起来,变成尘沙,倾斜下来,覆盖了世界。
“不要忘记我”——那是埃里克。
“不要抛下我”——那是塞琳娜。
“不要离开我”——那是,那是伽门!
“塞缪尔·佛兰格里伦斯!”诺曼的脸,像大饼一样砸下来。
我瞬间清醒般,轰的直起身。一旁的阿德司被魔法力量反抛,咚一声重重摔倒在地板上。我的脑袋疼的要命,估计他也够呛。
窗外传来嘈杂的呼喊声。这应该是使阿德司突然不能专注施法的原因。
“太遗憾了,”医师一旁叹道,“尽管就差一点,还是失败了。”他看着我,一边扶起阿德司,一脸歉意:“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
一旁凯希恩斯法师也点头:“太遗憾了。”但我看不出他脸上有多少遗憾。他朝我扬扬眉毛,只是古怪的笑。荷门沙小姐叹道:“或许这不算坏事。神祗之意,吾等不能强求。”
“到底怎么回事?”赫尔法师愤怒的要出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情。然后克里跑上来,气喘吁吁道:“外面发生了火灾,半个楼都被烧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