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命》灰城

6、留府

　　过了清明，过了谷雨，过了立夏，连小满也过了，雨势时强时弱，仍旧不愿褪去。我看着手臂上的伤痕由红变紫，由紫变青，由青变黄，最后慢慢恢复了原本的肤色。深呼吸时也不再感觉到心悸的阵痛，轻轻扯动嘴角，果然时间是个好东西，伤已痊愈。

　　静柔不知从何处知晓了我的病情，央求着义父把我接进府里照顾。意料之外的是义父竟然一反常态的默许了，吩咐刘刑给我换上丫鬟的衣裳以及一张不起眼的人皮面具，美其名曰贴身侍奉丫鬟。

　　多年未与静柔如此亲近，我一时有些许难以接受。遥想当年同吃同睡，后来的不得不分离，如今的团聚，如梦境般虚幻朦胧。几次午夜惊醒，转头看到静柔躺在身旁的床榻上熟睡，那莫名的暖意便会涌上心头，还好，你还在我身边。

　　“姐姐，午膳吃得这般少，是妹妹这府里的吃食不合胃口吗？”静柔边说边往我的食盘里夹菜，看得出来她是真心待我好，可是一想起她杀人时的面孔，我脑海中妹妹善良柔弱的形象总会顷刻间瓦解。

　　这少保府上应有尽有，连大厨也能堪比皇宫中的御厨，要说不好吃那简直是对大厨深深的侮辱，可就是这样的饭菜总让我想起娘亲做的饭菜，每每想起时心中惋惜，再食之便觉得不知味了。

　　“这饭菜虽可口，也不可多食，我已六分饱，这一大桌子饭菜吃不完太浪费了，”想起这几年在坊里的有一顿没一顿的吃食，这些简单的饭菜简直就是山珍海味。

　　静柔很贴心，饭菜皆以清淡为主，我暗自感叹，我不在她身边的这几年她真的已经学会了很多，她变坚强了许多，光是看下人们的眼神就能感觉她在府里的地位，她强大到已经可以照顾我。

　　静柔温婉一笑，露出两颊的酒窝，“那我吩咐下人将这些拿走吧，一会儿让厨房的胡大叔弄几道点心来，姐姐爱吃的绿豆糕胡大叔最擅长做。”

　　说罢，静柔吩咐一堆下人到厅里来拿走这些让人垂涎三尺的饭菜，其实目送着那些饭菜出去，我还真有些舍不得了，这些饭菜如果打包给城郊破庙里的乞儿们，他们定能有几日温饱，微微晃了下头，我立刻将这种想法抛之脑后，我是个暗人，怎么配做这种善事。

　　拉着静柔的手缓缓踏出房门，沿着回廊慢慢的散步，少保府的后院里亭台楼阁建筑的虽不奢华，却迂回有致。后院内常年种植各种花草，今年雨水虽多，却丝毫不影响它们的生长，在这个万物生机勃勃的季节里任由它们争奇斗艳，猛地想起了白居易的诗词，乱花渐欲迷人眼，浅草才能没马蹄，只是浅草没马蹄有些遥不可及。

　　“如果时间可以停留在这一刻该多好，姐姐，你说是吧？”

　　思绪被静柔拉了回来，我也希望这一刻能够停留的久一些，再久一些，“是啊，这儿的景色真美，妹妹好福气。”

　　“姐姐你留下来吧，就当是陪陪我，你答应过静柔永远都不会离开，这硕大的少保府以后就是你的家，我们可以一起享福。”握着她的手紧了紧，我收回视线回望她，家？这里会是我们的家吗？我们只是寄人篱下而已。

　　只要看着你安好，我可以什么都不在乎，只要你想要，我可以在这里给你安个家，可是这个少保府处处透着凶光，怎么能安心把这里当成是家？

　　静柔见我良久没有回话，突然急了起来，摇着我的手说：“姐姐，我是认真的，干爹待我很好，如果你是担心干爹反对，大可以放心，静柔一定能说服干爹，这些年，你为了我，付出太多了，我不可以这么自私，我是你妹妹，至少应该祸福与共。”

　　祸福与共？我的傻妹妹，我怎么舍得与你祸福与共，“静柔，这不合规矩。”

　　“规矩是干爹定的，可以改！”

　　“假如我搬进来你能答应我对我所做的事情不闻不问吗？”我不想她这么不顾后果。

　　“能，能。”眼前我的静柔什么都不顾的点头。

　　“你听清楚，你能答应我不再杀人吗？”我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字地说。

　　这次她听得很清楚，迟疑了片刻松开我的手。

　　“不能，我来替你回答。”本不想这么说，可是这其中的厉害关系就算她不想承认，我也想说出来，“我们都由不得自己，所以妹妹你不能任性妄为，我知道义父对你好，可是你知道原因吗？义父是怎样的人你我都不清楚，我们可以仗着娘在义父心里的分量偶尔做些小动作，可是一旦踩过界，我相信玖爷绝不会手软。”我故意改了称呼，看着静柔把义父当成亲爹一般对待，我很害怕。

　　不错，义父对我们很好，如果没有他，我们早就死了，我这一身功夫有三成是他亲自传授，他找各种各样的人来训练我们，除了让我们成为他的工具，也是想让我们活着。这十年来我每一次回襄阳，他都派人跟着，明明定下不可擅自离开京城的规矩，却一而再再而三的纵容，我对他应该满怀感激之情才对，可是这种被监视的感觉从来都没有消失过，我讨厌这种感觉。

　　“妹妹，这少保府永远不会是家，你看看那些义父的子女，他们从来不会正眼瞧我们，义父对我们和他们是不一样的，始终亲疏有别。”这府里所有的一切都必须谨言甚微，以前到府里来看静柔，总是以为这里什么都好，实际上住下来才知道这府里到处弥漫着硝烟，静柔除了在自己的闺房休息和到密室训练外，基本不去其他地方，连那些教琴棋书画的老师都是被传唤到她的闺房里完成教学，虽然下人们都对静柔敬畏有加，可也是知道说错话或者做错事的后果，说到底始终没个贴心的人在身旁。

　　我也曾有过忍不住想带她走的冲动念头，可是走出少保府的大门又能怎样，难道跟着我在坊里随时接受刘刑的安排与另一个杀手的生死对决吗？或是在山里风餐露宿对着信笺上的暗杀名单不死不休吗？那种备受身心煎熬的日子我怎么舍得让静柔去过？

　　脚步声三三两两的传入耳中，有人过来了，能这么肆无忌惮的人不知是这府里的哪个小主，“姐姐，我们回去吧，这事妹妹不会强求姐姐。”看来静柔也感觉到某人正朝这边过来。

　　我点头示意，静柔反手牵着我往回走，步伐明显加快了许多，我忍不住回头望了眼来人，可惜距离甚远，什么也没看到。

　　回到静柔居住的小院落，原本应该空无一人的房内传来平稳内敛的气息，他是故意让我知道他在里面，哪怕我不愿意接受也终是到了要离开这少保府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