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命》灰城

3、恍如隔世

　　淳熙六年立春

　　我的义父，玖爷在领养我们之后的五年内一直教我双手剑，右为攻，左为防。

　　我不明白，因为右手远不及左手，幼时爷爷就有意训练我的左手，有意让我继承他老人家的衣钵，爷爷曾说我左臂的骨骼惊奇，是天生练左手剑的材料；而右手，虽然使用各种兵器皆能得心应手，但却无法将它们发挥至极致。

　　幼时的一场大病有幸得到爷爷的真传，为了护住心脉，爷爷不顾家族所有人的阻拦传授我十年功力，加上后天义父的教导，我很快超越坊里大多前辈，同时也受到了孤立。

　　静柔被义父带回他的府中抚养，听说近日刚被册封为郡主，我很是欣慰，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她若安好，万事值得。在义父的安排下，我每过半年才能见一次静柔，每次只有短暂的一个时辰，理由只是不想被人发现我的身份，我被动的选择接受。

　　今夜，我满心欢喜的想与我的静柔团圆，可是我却看见了我今生永远不想看到的画面。她杀人了，我一直以为温柔善良弱小的她，静柔杀完人之后居然面不改色，微笑着抹去死者嘴边的血，如同工艺品般打量她的杰作。我曾以为只要不交她武功便不会被义父利用，我如此天真地以为她会安好。突然间觉得她好陌生，如此善于用毒的她真的是我的静柔吗？我的静柔不是这个样子的。

　　看着这样的她不知为何我想起自己第一次杀人的情景，虽然已过两年，可记忆中婆婆死前的眼神依然清晰，那时我收到义父的指令，必须出师完成刺杀任务。坊里执行此任务的一共八人，面对对手，我好不容易树立的信心消失殆尽，她是一位年迈的婆婆，眼看着已经没几年活头，而我们却要灭她满门。杀手杀人，不允许追问原因，闭上眼，我让自己保持镇定，凭着平时练习的感觉，剑尖轻轻抹过她的颈，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我很愧疚。

　　我亲手埋葬她老人家，对不起，我只能为她立无名碑，将她的牌位摆放在祭堂中，她是第一位，我要自己永远记住这一天，一旦开始，就不再有退路。此后每杀一个人，我便会在祭堂设立一副无字牌位，我用它们记录我的手曾经沾满鲜血，我用它们提示我不论多麻木都不可以迷失自我，我的初衷只是报仇，我不只是杀人的工具。

　　“姐姐，”被静柔的呼唤拉回现实，“我让你失望了。”

　　拉着她远离那具尸体，我不知该如何答她，只是拼命的握着她的手往她的房间里跑，我需要时间适应现在的她。

　　大雪很快掩埋我们跑过的痕迹，冲进她房里，我假装镇定给她斟茶，她始终微笑，仿佛刚才什么也没发生。

　　“我的静柔已经长大，已经有足够的能力保护自己。”面对这个我最亲的人，我即使努力，也笑不出来，我想她亦明白，强行挤出的微笑更加难看。如小时候一样，右手握着她的左手，我很想重拾那份只有我们间才有的默契，但感觉已消失，我触碰到的已经是一副冰冷的躯壳，她是杀手，不是我妹妹，我不得不承认我们已经陌生。

　　“姐姐夸奖了，我还不够好，干爹说我中有你，你中有我，我们是一体的，只有我更努力，才能配得上姐姐。”一体？我自嘲，玖爷早就想好把我们变成他的武器，我们是孪生姐妹，除了我左肩上的月牙胎记可以分辨。我后知后觉，原来最坏的那个人是我，是我亲手把静柔送上这条路的，而我却不能带她走出来。

　　静柔仍旧微笑，不管开心与否，我知道我们的距离越来越远，我已经看不穿她的心事，她再也不会在伤心时跑到我怀里哭泣，再也不会听我讲爷爷的故事。我也看不穿自己，仿佛现在的我只是一副驱壳，灵魂随着六岁时我怀里的猫死亡亦或离开。

　　“还记得我们来京城的目的吗？”我小心试探。

　　她看着我，眨了眨眼睛，不语。看来她已经忘记了初衷，可是我还记得，如果爹娘还在世的话，她会是他们的掌上明珠，会过得比我幸福。妹妹，我最珍爱的小妹妹，不论何时我从未想过和你争宠，爹娘走后，我是一家之主，我必须做出姐姐的表率。

　　忘了好，忘了就永远不要再记起，这个担子我有责任一个人扛下来，也必须由我扛下来。静柔要活着从这里走出去，而我，对不起，恐怕再无出笼之日。

　　“姐绝对不会让你受到伤害，除非我辞世，”我很用力得抱着她，我好想让她感同身受，可是我怎么可以这么自私？

　　回忆是个可怕的东西，尤其当回忆慢慢侵入你的心扉，总觉得触手可及到美好时突然只能触到一片空白，恍如隔世。

作者有话说

　　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