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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知情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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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旁,栎树和榉树枝条交错,展现着让人几乎要发出叹息的绿色。
曹丕走在路上,树枝于白色直衣上勾勒出阴影。
这是一条他很熟悉的斜径小路。
每次经过皆是呼朋引伴,车马喧嚣,手中携满着水酒。
但此时,他独自一人走着。
月光照在他的背部,步伐显得缓慢而沉重。
半个时辰之前,他正要去寻曹植,却在半道上被侍卫告知父亲命他速去。
一进门,他就嗅到了些许不寻常的气味。
曹操正在主案前看着竹简,郭嘉则抱袖坐于一侧,只是平常的样子。
但贾诩也在。
此人在魏宗的地位十分特殊,平时很少在众人面前出现。
他只听命于魏主曹操一人,所责之事,自然是魏宗的探报机构。
自贾诩接管后,长安城中任何的异动都会在三日之内送报至曹操。
事无巨细,从未差错。
如今他单独出现在父亲这里,显然只能代表着一种可能性。
密报。
事实果然如他所预计的一般。
贾诩所言之事,正是魏宗士人杨修夜闯禁宫,犯有通敌之嫌。
“丕儿,你,去把杨修带来。”
曹操的口气平静的像是在说一次寻常召见。
然而曹丕心中明白,这个带来并非是如此简单的意思。
他俯身于地急切的辩解着。
“父亲,德祖绝无可能背叛魏宗,还请父亲三思。”
“哦?那是说我魏宗的探报出了差错?”
曹丕暗中抬眼看了看贾诩,这个裹着黑色衣衫的男子没有半分在意。
唇边微笑带着似有似无的嘲讽。
“父亲!此事必有蹊跷,请缓以时日让儿臣查明……”
“缓?你要缓几日还是几十日?”
哗啦一声,曹操将手中竹简砸到曹丕身前,打断了他的求情。
“给他时间逃跑?你们好一个邺下情谊。”
曹丕俯下身,竟是无话可说。
巨大的苦涩向他袭来,他从来都无法抗拒父亲的命令。
那种遵从感,超越了他自身所拥有的情绪。
见他如此神色,曹操略微缓了缓语气。
“丕儿,杨修是魏宗士人,我还不想将他用兵马拘来。你若不愿接受此命,亦可交付曹植。”
曹丕闻言一惊,再度俯下身去。
“儿……领命。”
他很清楚,这件事不能交给曹植。
夜空仍覆着薄薄的云絮。
月光将身影拉的很长。
咔哒,咔哒。
悠然的蹄声在曹丕身后响起,一辆华丽的马车正驰于道旁。
却突然嘶鸣一声停了下来。
“喂,子桓,子桓!”
吴质从停止的车中跳下,小跑过来高兴的拽住了曹丕。
“哦,是季重啊……”
“怎么,你又跑出来找人对诗喝酒?来来,快随我回府喝上一杯。”
“唔……”
曹丕却没有像通常一样开怀笑着与他拍肩同归,只沉默不语的立着。
吴质仔细打量他的神色,心中隐约感到了一丝不安。
他又想伸手去拽。
“子桓,你这是去做什么?”
“无事。”
“行了行了,你这说谎的本事还想瞒我……衣服里,藏着剑吧?”
“季重,你替我去找曹植喝酒,就现在,然后灌醉他。”
“喂,我可没问你喝酒的事。”
“此事拜托你,至于其他你便莫要再问了。”
“你不信我?”
曹丕闻言怅然叹息了一声。
自知方才激将的过了些,吴质此时很是尴尬起来。
“唉唉,我不是这意思……”
“我知道。季重啊,并不是不能告诉你,而是你也瞒不住他……”
这个他指的谁,两人都十分清楚。
吴质想了想,自嘲的松开手。
“罢了,你自己小心行事。我找子建喝酒去。”
吴质转身回到车上,命人速速调转方向。
又回头看了眼曹丕走开的背影,暗自低叹。
“子桓啊子桓,你看着随性,想的却是太多。”
手中扬鞭,马车嘎吱一声碌碌地朝魏宗府驶去。
魏主曹操的室内点着两盏灯火。
许是窗外的夜风侵入,灯火也摇曳不停令人烦躁。
曹操又看了几卷军报,不满地将其扔在案上。
正在阶下挑拣竹简的郭嘉闻声抬起头,了然的一笑。
“明明此事可交予贾诩去做,主公却偏要给二公子,想必他此时心中很不好过。”
“他若想要为主,行事就得忍下私心,忍不下便换人。”
“不知这私心,指的是杨修,还是那剑舞?”
曹操不置可否,起身走到郭嘉面前。
“不提这事。你翻了一夜,军报里可有何趣事?”
“无甚,不过那个刘备刘玄德正在暗中召集各地蜀历人马进入长安,看样子是等不及要与我们一战了。”
“我与他争斗十数载,也该是时候了断了。”
“但那日宴席上我曾仔细观察于他,并未感觉他要替代帝家,咳……”
“好了,奉孝无须多言。”
“主公方才所说,可是要忍下私心?”
“奉孝之才,岂止区区预言……身为魏宗之主更无需依靠先知先得。”
未尽之言和细碎的咳嗽声,都湮灭在突然落下的吻中。
四更时分,天色将明未明。
献帝刘协不安的在殿内踱步。
待见到曹□□着脸踏入寝宫,便知诏书一事已是败露。
虽自知定然无法逃过他的耳目。
但败露时间如此之短也是大大超过想象。
他僵硬的立于殿中,强撑着开口。
“丞相这么早来,所为何事。”
曹操并不答话,一把抓住刘协藏于袖中的右手举到眼前。
指尖伤口赫赫在目。
“竟然以血写诏,陛下这么恨我?”
“丞相言重。只是不知郭祭酒所言之事究竟为何?若是为了汉家江山,朕定不惧灾厄。”
眼见避无可避,刘协索性将话说到底。
“哈哈哈,真是倔强啊陛下。竟然担心我篡夺江山,你大可放心,这把龙椅臣可是毫无兴趣。何况坐与不坐于我又有什么区别?倒是郭嘉所言之事,你真想知道”
刘协心中痛苦,却依旧固执的望着曹操。
被这样的目光盯着,曹操倒觉得有些不忍了。
他想了想开口说。
“几日前,郭嘉预见陛下将有生死之灾。但因涉及帝家,若深入预言,咒力反噬将是常人数倍。臣自诩无须属下舍命相助,并未要他行咒,只得将陛下隔离,并举行宴席观察蜀吴之人,只可惜如今因你血诏或许难免一战。”
“朕不过是个挟诸侯之令,竟不是任我死去,另立新君?”
“陛下。想要保住刘家江山,就乖乖坐着你的龙椅,若是换一个人,我可就没有这个耐心了。”
言尽于此,曹操说完便负手而出不做停留。
刘协呆立着,一时竟有些失语。
寝殿之外,值守的侍卫跪了一地,连呼吸都有些胆颤。
曹操并没有看向他们,他慢慢的走到台阶旁念起诗句。
“水何澹澹,山岛竦峙。”
强大的咒力冲击让躲避不及的侍卫们几乎摔下阶梯。
翻滚的水幕在殿前拔地而起,生生竖起一道屏障。
曹操沉声说道。
“幕外三尺,活物勿进。”
“诺。”
水幕的顶端,天色正开始微微泛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