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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字无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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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的时候,开始下起了雨。
风声。
虫鸣。
动物窜过水塘时,悉悉的声响。
杨修穿过小路匆匆往家中赶去。
有什么东西拽住了他。
是一只黑色的猫。
雨水将皮毛黏在了一起,滴滴答答的掉着水珠。
身上裹着不知从哪沾来的枯草木屑。
正低头蹭着他的衣摆,似乎是想要躲雨。
“真是可怜啊。”
杨修蹲下身,朝着黑猫伸出了手。
“喂,过来吧。”
像是听懂了他的话语,猫儿乖顺的扒住了伸来的胳膊。
杨修笑起来,顺势将猫儿抱到了怀中。
低头就能看清它的眼瞳。
碧色而揉着火焰。
“你……!”
反击的诗咒还来不及说出口,黑猫尖利的爪子已经深深嵌入他的手腕。
失去控制的倒地前,杨修看见它濡湿地嘴角似乎弯出了一个微笑。
曹丕于自己房里,在竹简上写字。
从上而下,一段段的写着不成章的诗句。
从昨夜自门廊分别后,两人今日还不曾见面。
并不是故意的躲避,曹丕只将自己关在房中不停的写着。
那些从脑海里、心里、笔墨里涌出的东西。
“俯折兰英,仰结桂枝。寄言飞鸟,告余不能。”
曹丕搁下笔,叨念着方才写完的最后一句。
不能,还是不耐?
竟是无可决断。
窗外,可以看见庭院对面曹植的屋檐。
雨水在上面击打出密密的雾气。
曹丕盯着水雾看了许久,突然猛的站起身,案上的竹简被碰翻落到了地上。
他绕过案几下被扔的杂乱无章的竹简,径直朝门外走去。
曹植很少在房中喝酒,但他的房中常弥散着酒香。
并不浓郁,更像是一种令人微醺的饰物。
曹丕穿着半湿的外袍闯进来时,见曹植正是在这样的香气中于一张布帛上挥墨书写着。
曹植抬起头,诧异的看着门口这个发丝贴在脸上,衣摆滴着水的兄长。
水珠滑落,在他的脚边凝成了一片深色的湿润。
风从打开的门扇吹进室内,布帛翻卷了起来。
“二哥,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曹植见他沉默不语,只好自己走去将门掩上,又四处寻了块绢布递给曹丕。
“我……只是有一句诗词如何也拿不定主意,想来问问四弟,一时走的急了些……”
“哦?没想到二哥如此执着。”
曹植看着屋外噼啪下着的大雨,又看了看狼狈的曹丕,突然乐了起来。
他转身坐回榻上,示意曹丕也一起坐下。
“那我倒要听听是何句让二哥困扰了。”
曹丕朝坐塌走了几步,停在曹植面前。
“俯折兰英,仰结桂枝,寄言飞鸟,告余不能。子建觉得这句该是用不能,还是不耐?”
曹植闻言一怔,收起笑意抬头看向曹丕。
见他的眼中有着复杂却认真的询问。
曹植低头思索了片刻,慢慢扯出微笑。
“这两字原本就可通用,哪一个,不都是一样……”
不能,或者不耐。
对于我们,都是一样的东西。
曹丕俯下身,双手撑在曹植的坐塌两侧。
距离如此的近。
近到曹植可以闻见他发丝上未干的雨水气味。
“四弟的意思,是两者皆可么?”
近到一句话可以带上温度。
近到一个缠绵无息的吻。
彼此的呼吸都有些紊乱。
曹丕退开一些,视线看着案上摊开的布帛。
“在写什么?”
“愿为西南风,长逝入君怀。”
曹植气息未定,原本清朗的声音,此时听来反而有些空灵。
曹丕心中有些什么随着这句诗断裂了。
只想用更激烈的吻与相拥来确定。
如风一样时常吹拂在身边的。
既是不能,又是不耐。
雨水顺着布料打湿了另一件干燥的衣物。
身体的温度和雨丝一样互相传递。
灼烫着肌肤、血液和骨髓。
沉沦中,他们似乎重复的说着这两句话。
发亮的雨轻洒在庭院的碧草和绿叶上,仿佛无数蛛丝自苍穹垂悬下来,隔开一室美景。
大雨下到二更,渐渐止了势。
夜色中蜻蜓的振翅声微不可闻。
诸葛亮持扇站在观星台上,这里是蜀邸的最高处。
闪烁的繁星以一种无可抗拒的张力包围着他。
“孔明。”
温和的声音自背后响起。
他并不用回头确定这声音的来源。
“主公。”
“你连日观星,情况依然没有明朗么?”
刘备看着诸葛亮紧蹙的双眉,有些担忧的问。
“不,已经可以看到了。”
“哦?那究竟是如何?”
诸葛亮微顿了一下,叹息般的说着。
“帝星落……”
“曹操!”
这个一向宽厚的男人脸上露出了愤怒的表情。
献帝的寝宫外奉命值守的侍卫来回走动着。
频繁却没有任何的声响。
身形印在幕帘上,如树枝般影绰诡异。
刘协吹灭烛火,取出藏在枕头下的绢布。
他犹豫了片刻,咬破手指,就着雨后微弱的月光一划一划的在绢布上写。
写了两句,他又抬手将伤口咬的更重些,苍白的唇也因此染上水色殷红。
呵呵。
墙角传来一声轻笑。
刘协悚然一惊,下意识的将绢布塞入袖中。
“喂,别担心,是我啊。”
“谁?”
身影沿着墙壁慢慢靠近床边。
一只清秀而指骨分明的手掀开了遮挡的幕帘。
是个年轻而漂亮的人。
这个从未见过的年轻人此时正无声无息的站在刘协面前。
“你究竟是谁?”
“喂,天子陛下你已经忘记我了嘛?”
年轻人扯了扯嘴角,抬头露出碧色的眼瞳。
呼——刘协下意识的握紧了手中的绢布。
“哦?不是正等着我来么。”
“你是那只猫?竟然可以闯过丞相布下的守卫……”
“啊。那当然是因为……属于这个身体的完美的魏宗人气息……”
年轻人喟叹着,朝着刘协伸出手去。
“好了,给我吧。”
刘协后退了些,将手中的绢布几乎握的纠成一团。
“明明写了,却还在犹豫啊。不是连这个门都出不了么?想要刘备亲自来接奉你的诏书么?”
年轻人的声音冷了下来,手指又向着刘协逼近几分。
沉重的迫力如空气般挤压着刘协的胸腔。
他深深的吸了口气,僵硬的把绢布放在了年轻人的手上。
将诏书收入袖口,年轻人满意的笑了笑,再度无声无息的从墙角的窗户消失于他的面前。
月色正照到床边。
纤瘦的手垂着,伤口的鲜血在慢慢凝结。
泪水无声的从脸上落下。
刘协知道,这次是他自己决定向灾厄跨出一步。
咔,风声穿过窗户带起细微的响动。
曹丕从睡眠中醒来,看灯盏火光柔和的摇曳。
原本湿漉的直衣还搭在榻尾,他挪了挪脚将衣物踹下塌去。
锦布摩擦过脚底的皮肤,已经干燥了啊。
他转头看向身边曹植依然平稳的睡颜。
褪去了张扬与傲气,是深埋在脑海里那种清俊的样子。
安静的看了会,曹丕突然一个闪念,笑着开口。
“子建,你醒了。”
对面的人没有回答,依然沉睡着。
“哎,啊植……”
话音未落,一只手伸过来捏住了他的下颌。
曹植恼怒地睁开眼时,看到曹丕正努力的发出噗噗的笑声。
眼里是很真切的,高兴。
此时的他们也没有想到,这一场对舞、一次情事中坦白的念咒,已将他们的灵魂缠绕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