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夜祭》迷津

2、惑灵乐

　　夏虫伏在草地中鸣叫。
　　树木被烘烤一整日后浓郁的木质香气，树下杂草丛生，蒲草和青苔覆盖在岩石上。
　　是适合出游的夜晚。

　　曹丕一众人等的车舆行进在去铜雀台的路上。
　　十几辆马车首尾相接，旖旎而行的豪华队伍。
　　喧闹的朝向西园。

　　曹丕与曹植乘着同一辆马车。
　　车中带着酒，偶尔有丝丝酒味融入饱含水雾的山风。
　　抬头呼吸，这夜间的气息没入身体，曹丕侧头看向闭目休息中的曹植。

　　皂色暗纹的直衣，袖口有几滴残留的墨痕。
　　是诗文写到一半被自己硬拽出来时，蹭到的未干墨迹。
　　睡着了，还是不高兴呢？

　　月光透过车窗在他们肩头摇晃。
　　“子建……”
　　“子建啊。”

　　并没有回答他。
　　曹丕笑起来。
　　“西北有浮云，亭亭如车盖。”
　　一片不知何处飘来的阴云遮住了月光，车内顿时陷入黑暗。

　　“明月澄清景，列宿正参差。”
　　紧随着黑暗，曹植突然出声吟到。
　　阴云散开，月光与星光又同时照进了车内，比早先还更亮上几分。

　　“原来醒着？”
　　“醒着。”

　　曹丕支起一条腿搁在坐板上，斜靠着车窗，颇有些得色。
　　用这样的方法，自己是绝对忍不住的，曹植暗叹。

　　贸然的想要夜游，贸然的就找来这么多人同行。
　　贸然的遮住想要被众人欣赏的月色。
　　真是个随性的男人啊。

　　车队还在前行。
　　曹丕从车窗中探出头来，朝身后的一辆车喊道。
　　“季重，为我们唱一支吧。”

　　静默了几秒，身后响起低沉的歌声与击剑声，古朴的曲调。
　　周围的喧闹安静了下来。
　　两人也不再说话，听马车平稳的走着。

　　西园，在铜雀台的最深处，是一所别人无法进入的华丽居所。
　　却是魏宗公子们喜爱的宴乐之地。

　　车舆陆陆续续的停在了门口。
　　内里桌席已经备齐，夜露凝在台面上，青青的泛光。

　　众人席地而坐，蒲草柔软而湿润。
　　眼前是昏幽的空廊。

　　“今天谁来幻景？”
　　“德祖！喂，德祖你来吧？”
　　“真不错啊……”
　　“孔璋，该你了。”

　　魏宗公子们正兴致勃勃的在园中用诗句化出各自喜爱的美景。
　　一时间众星闪烁、繁花遍地，几只白色凤蝶随风起舞。
　　热闹非凡。

　　“哎、子建！子建！”
　　杨修大声招呼着。
　　曹植正看着曹丕与吴质偷偷闷了好几杯，听见杨修的喊声才回过头来。

　　他想了想，朝着地上拂袖。
　　“朱华冒绿池。”

　　绿色的青草上突然盛开起大株大株的艳红芙蓉。
　　并非是夏天能盛开的花，美的张扬而华丽。
　　从众人的脚下一直蔓延到视线的尽头。

　　“真是美丽啊。”
　　“不愧是子建。”
　　众人啧啧的赞叹着。

　　“真是伤脑筋啊。”
　　有人发出了不同的声音。
　　曹丕的手里也捧着一株盛开的芙蓉。
　　比任何一株都开的华美，枝头像承受不住花瓣的重量般垂下。

　　他伸手把花放在案上，又立即从袖中摸出颗弹棋扔了上去。
　　棋子落于花蕊的瞬间，芙蓉还原成了一串剔透的葡萄。

　　“哈哈哈……”
　　众人大笑起来。
　　吴质伸手指向曹丕头上的玄色发带。
　　“子建啊，你就是把他头上的发带变成了芙蓉，他都不一定这么着急，哈哈哈。”

　　曹植也嘲笑着，抬头仰尽一杯。
　　衣袖翻动，如身下的朱华一般张扬。
　　曹丕看着他，跟着喝尽手中余酒。

　　“那件事知道了吧？”
　　“献帝召集三家的事？”
　　“是啊。”
　　“难道宫里出了奇怪的东西？”
　　“胡扯，主公不是常在那里么。”

　　魏宗公子们的聚会除了作诗，当然更有传播八卦的用处。
　　曹丕很少加入讨论，只认真听着。
　　他一边剥着葡萄，一边替喝空的曹植斟酒。

　　“听说，蜀汉的人夏至遇到炎狗了，在半夜的平康门搞了一场大雨。”
　　“嘿，我也听说了，真是运气不好啊。”

　　曹丕与曹植迅速的对看了一眼，难得的开口询问。
　　“东吴那边如何？”
　　“好像是被追了。”
　　“对，被蛇群追的跑了两条街呢。”

　　“这么说来，子桓你们那天也去了吧？”
　　“不，没事。我们只是中间误踏到了阴阳路上。”
　　“那就好，今年真是奇怪啊。”
　　众人纷纷议论起来，杨修疑惑的看了曹丕一眼，没有询问什么。

　　曹植趁着无人注意，悄悄靠了过来。
　　“二哥，你怎么看？”
　　“总觉得让人有些不安。”
　　“三家都遇上妖物简直是毫无可能。”
　　“并不是偶然吧……”

　　曹丕低头想了想，也是毫无头绪。
　　正巧陈琳举了酒觞过来。
　　“子桓，你们躲在一边做什么？伟长那家伙从坊中带了舞姬过来。”

　　也不等他们回答，就直接盘腿坐到了席边。
　　“看吧。”

　　朱红色中一白衣女子正翩然舞动。
　　她的环佩、玉簪、衣角甚至都不如肤色白净。
　　赤着足在地上舞蹈，踏着花瓣，身姿轻盈。
　　古筝响起。
　　美的近乎妖艳。

　　“哦。”
　　“哦。”
　　众人赞叹着。
　　舞步旋的更快，古筝的弹奏几乎快的没有节拍。
　　铮铮，铮铮。
　　在黑夜中有些惊心。

　　曹丕入神的看着她舞蹈。
　　陈琳已经醉倒在案上。
　　一股莫名的不适梗在胸口，曹植拽过陈琳的酒壶凑到嘴边。
　　却被拦了下来。
　　“不舒服么，别喝酒。”

　　难得严肃的语气。
　　“子建，能听到乐师在哪么？”
　　“乐师？”

　　曹植抬头环顾，铮铮的乐声还在回荡。
　　但是园中只有急速旋舞的白衣舞姬。
　　没有乐师的身影。

　　“子建，找一找。”
　　曹植闭起眼仔细聆听。
　　混乱的乐声似乎从四面八方压迫而来。
　　一只手突然抚上后背。

　　慢慢的清晰起来，微不可闻的细响。
　　“在西屋檐。”
　　话音刚落，曹丕将手中的剑鞘猛掷过去。
　　似乎撞到了什么。

　　琴声停止，园中一片静谧。
　　花中的舞姬倒了下来。
　　身体像蜡烛一般融化进了土地。
　　留下完整的白骨，看来有些触目惊心。

　　“呕……”
　　陈琳半醉半醒中，扶着案几干呕了几声。
　　杨修和吴质还算清醒，一起走去看了看。
　　“是人腊和惑灵乐。”
　　“真扫兴啊。”

　　曹丕再度回头看了眼屋檐。
　　方才的气息已经消失。
　　他的心中正涌起更多的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