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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阴阳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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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安年间。
东汉王朝在经历了天灾、战祸之后,正从内里散发出一种熟透而接近腐烂的香气,如同枝头上摇摇欲坠的紫色葡萄,马上就将跌落地面,溅出甜美的果汁。
世间笼罩着未散的混沌,神秘与未知还在人群里徘徊。
即使是一片摇摆的槐树叶,也能撩起人心底的黑暗。
此时,真正掌握着长安的,是蜀汉历法、曹魏教宗、东吴秘术三大世家。
但自中平年始,三家中的蜀历与魏宗一直势如水火。魏宗主公乃是朝中丞相,势广力足,而蜀历自持传承正统,两家为此屡屡争斗。
吴术一族则较为特别,发迹于豪族,短短十年内迅速扩张,又周旋于蜀魏两家之外自成气候。
江山夜魅,三分天下。
犹如日月的光芒,三家族人大多或是朝官武将、或是文人画师。
但沉疴的夜幕背后,连史册也无法记录他们的奇妙力量。
这对兄弟,正是行走在这诡丽的时代之中。
第一夜阴阳路
六月仲夏。
空气中沉淀着干燥的刺槐香,花梗散在道边。马车缓缓碾过,留下浅黄的车辙。
车内,两人相对而坐。
白衣者低头靠着车壁,似乎享受这宁静的黑夜。而另一边的玄衣青年则将双手拢在袖中,神情有些无聊。
“净是些琐碎的事。”
玄衣青年出声打破沉默,瞪视着对面。
而对面之人只是安慰般的呵呵笑了几声,被安慰者很不满他的态度,扭头望向车外。
夏夜的沉闷并不能遮掩他眼中所散发出的明亮色泽,身为魏主四子的曹植,是个被人们誉为光之公子的人物。
坐在他对面的,则是他的兄长,魏二公子曹丕。
如若要将两人相较而言,曹丕显得深沉了许多。
或者与其说深沉,不如说他是像黑夜一般难以捉摸的人。
“不知今日蜀汉派出的人是谁?”
“谁都一样。”
曹植冷哼了声,两人同时浮起促狭的笑容。
夏至夜与冬至相同,是三家都会出现在长安街上施行净除的重要日子。
邪灵在冬至为最盛,而夏至为最衰,是剔除的最佳时机。由于各家所用法术迥异,行路并不相同。
但偶尔,也有擦肩而过的时候。
更为关键的是,施行净除的大多为三家中的顶尖人物。
遇见时即使有些小冲突,通常也是被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秘而不宣的……
曹丕的身侧配着长剑,剑身古朴,握柄由玄黑的乌金制成,是一把极为锋利的名刃。
曹植则没有携带武器,他使用的是魏宗诗咒,既将力量用诗文化为实体。
剑术与诗咒是魏宗一派较为常见的施行方法,族人中有两者皆通的,也有专攻于一项的,但大多一主一辅。真正能将这两种都用到极致的,只有魏宗的主公曹操。
作为最出色的两位公子,曹丕并非不能使用诗咒,他研习诗文的时间甚至比剑来的更多,只是四弟曹植在此道上极富才华,却不喜剑术,若两人同时外出,他用剑倒是更为配合。
时间一久,便也成了惯例。
马车缓慢的行驶。
青色的月光顺着屋檐泻到地面上。
宁静中,另一辆马车从西向东渐渐向他们靠近,赭红色的车毂正是汉家颜色。
曹丕立即拿起佩剑站到了车前,曹植跟在他身后半步踏了出来。
“二哥,老规矩,你先断车辕,我朔风把人弄出来。”
马车还在继续靠近,但车内的人却像没有注意到他们一般,毫无防备或对抗的姿态。
两车交错,曹丕挥剑斩向车辕。
剑光穿过车身,又融入了背后无尽的夜空。
蜀汉的马车毫发无损,粼粼的与他们擦肩而过。
同时,一柄羽扇挑开了赭红的车帘,朝驾马之人问道。
“子龙,刚才可有何物在车边经过?”
“不曾见到。”
微微皱眉,车内之人又探出半身四下张望。
这是一张敏锐而充满智慧的脸庞。
“大约是我多虑,此处已到西市,邪气积聚还需多加小心。”
“诺。”
方才瞬间,蜀汉的军师诸葛亮确实感受到了些许异样。
他挥了挥扇子,又回头看了眼西市的长街,那里正犹如积满淤泥而干涸的河道一般静谧。
“走吧。”
此时,曹丕已勒住了马缰跳下车,他从未有过这般失误。甚至也不能称之为失误,而是他根本无法搞清究竟发生了什么。
曹植伸手从马缰上揭下张布帛,上面书着“白马饰金羁,连翩西北驰。”
出门时他用这句话代替了马夫行车,可惜诗中写了连翩,现在一停车咒力也就没了用处。
“你怎么回事?”
见曹丕神情严肃的半响不出声,曹植也跳下车,将手中的布帛揉成一团扔在道边。
“子建,我们该在何处?”
“算来快到未央宫门了。”心里默算了一下时间,曹植又抬头望向月亮,这一看却顿时惊住了,“这里是西市?怎么可能……”
“我们竟一路都不曾注意到方向变了,但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又是如何?”
曹丕站在街中,皱着眉一边思考眼下的情形一边无意识的抬手轻抚马鬃。曹植则靠着马车,打量着四周的环境。
手指顺着马鬃触到了缰绳,隐约有物体擦过指尖。
曹丕神情一凛,抓起马缰细细的触摸,果然在缰绳皮面的夹缝里找到了根削成细条的竹片。
上用小篆写了几个字,还不及细看,便听到身边的曹植低声说道:“明白了。”
“何事?”
“刚才并非二哥你失手,是我们正在阴阳道上,根本触不到他物。而且,子时到了……”
说着,曹植指了指前方,黑色水流般的物体正向他们靠近。曹丕苦笑了一下,他自然也明白发生了什么。
阴阳道,是鬼怪等物在人间借来行走之路,两边互不可触。平时偶然有误闯阴路的人,若不遇妖物也能无事而返,但现在正逢夏至子时,他们被引入阴阳道只怕要费一番功夫脱身了。
下弦月散着清光。
并没有起风,街边的刺槐树却开始摇摆起来。
黑色的水流慢慢的扩张,淹没了整个街面,逐渐逼近身前。
曹丕将竹条仔细的笼进袖中,再度拿起佩剑。
这一次去了剑鞘,泛着幽光的剑身赫然刻着魏主诗句“明明日月光,何所不光昭。”
他横过剑锋朝暗流挥去,力量在空气中散开刃光,慢慢成为一条光带。
“仰彼朔风,用怀魏都。”
光带形成的同时,身后曹植的朔风诗也已脱口而出。
狂风平地而起,推动着剑光迎向暗流,如同巨浪席卷溪流一般毫无阻碍。
以他们两人之力,此等灵袭可以算是微不足道。
剑光正将暗流湮灭殆尽。
变故却发生的突然。
成百只的乌鸦在暗流即将消失之处临风而起。
狂风托起它们的羽翼,光亮照映它们的利爪,一瞬竟顺着风力冲到了周围。
“夜鸦?!”
“怎么可能有如此多的数量……”
曹丕挥剑斩落几只飞近的黑鸦,大感诧异,这可不是会在夏至夜游荡的低级邪灵,而是已成形的妖物。更何况还是这样的数量,曹植也甚为惊讶。
“子建,快换诗!”
这一愣神间,又有几只黑鸦迎风飞向曹植。
“愿随越鸟,翻飞南翔。”
顷刻,原本的旋风变了方向,将借力乱旋的黑鸦一齐朝南吹去。
曹丕逆风挥剑而斩,风力化成万千利刃,穿透而去。
月空,黑色鸦羽如雨水漫落。
街上再度恢复了静谧。
等曹丕与曹植处理完残灵,破除阴阳路的壁障回到街面,已经是丑时过半。
带来的马匹成了夜行游鸦的爪下亡魂,便只能从西市徒步回府。
“可恶,竟被蜀汉的人摆了一道。”
“或许未必……子建,你看看这个。”
听了抱怨,曹丕突然向想起什么似的,从袖中取出竹片递给曹植。
曹植看了看上面的小篆刻字,疑惑问道。
“是诗文?”
“今天正是被这话下了咒吧。”
“包括这一群的夜鸦?”
“也许,今天这事太过奇怪,是何人所为,又有什么目的?若是针对我们,所选妖物未免显得低级了……”
“行了二哥,不过是三家夏至夜的惯例互斗,别争着当先知了。”
先知,自然是指魏宗的鬼才军师郭嘉。但“别当先知”这句话在魏宗人口中流行,却是带着好事不灵坏事灵的膜拜与挪揄。
曹丕哈哈一笑,又拿回竹片在手中细细摩挲。
“不过,长风乱石阻归程,真是另人伤感的句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