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恻恻轻寒》碧连

4、第三章

　　中午时分，叶嘉伟站在宽大的落地窗前，看着进进出出的车辆。终于，他要等的那辆墨绿色的JAGUAR，缓缓驶向了地下车库的入口。
　　韩远是个低调的人，却开着辆很拉风的车。刚认识他那会儿，叶嘉伟还觉得挺纳闷，后来才知道，这是杜言晖挑的，他们的情侣车，一辆墨绿、一辆火红，倒很衬他张狂的个性。
　　“已经分手的恋人，还开着他选的同一款车，韩远，你可曾想过，坐在里面的我的心情吗？” 叶嘉伟的这句话始终都没有说出口。

　　余下的大半天，还是不见韩远的人影，他象是到车库后就人间蒸发了。一直到傍晚，叶嘉伟才在设计室的门口堵住了他，一身的烟味，憔悴的神情，微微泛着血丝的双眼不转瞬地望着面前的人，思绪却好象已经飘得很远。
　　叶嘉伟的心中像突然被猛捶了一拳，说不出的疼痛，说不出的酸楚。
　　“今天晚上，我和你一起去医院吧，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这是他一个下午，什么工作也干不了，只能傻傻地盯着设计室禁闭的大门，那么长的几个小时里唯一想的事。
　　“小伟？”韩远一震，“你，原谅他了？”
　　“嘉婷是我唯一的妹妹，我看着她从天台上跳下来，” 叶嘉伟抬眼，声音轻得像说梦话，“他就在她身边，就这样站着……你说我，要怎么原谅他？！”
　　车飞快地在高架上前行，车里的两个人都沉默不语，CD中传出轻柔的女声，有着淡淡的伤感。仿佛很短的时间，便已进了医院的大门，叶嘉伟下意识地看了眼里程表，17.5公里，只用了15分钟。
　　韩远停好车，大步走在前面，他在后面跟着，心中忐忑不安。忽然，身前的人一个急停，他反应不过来，差点撞上了结实的后背。
　　“怎么了？”叶嘉伟蹙眉低声问道。
　　韩远不语，牢牢握住了他的手，不留给他丝毫挣扎的余地，深邃的眼眸中写着坚定和感激。
　　两人就这样手牵手，不管周遭异样的目光，平静而自然地走进特护病房。
　　一推开门，叶嘉伟就整个楞住了，躺在病床上的那个人，是杜言晖吗？那个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白得几近透明的脸上，双眼空洞洞的，大得吓人的，听到有人进来的声音，立刻惊恐地想要蜷起身子，可却孱弱的根本动弹不了。
　　这完完全全不是他认识的，那个盛气凌人、嚣张跋扈、却漂亮出色得曾经让他嫉妒不已、让嘉婷疯狂不已的杜言晖啊！
　　他难以置信地瞪着韩远，怔了很长时间，才喃喃说：“他，竟然会这样爱你~~~~~~~~”
　　身边的人温柔地圈住了他的腰，喑哑的嗓音有些疲倦、有些惘然，“医生说他似乎失去记忆了，可能以前发生过的事，都不记得了。”
　　“如果真的能全都忘记，他，比我们幸福啊~~~”幽幽地吐出这句话，叶嘉伟像是无法承受房间里低抑的空气，一个人走了出去。

　　9月的上海依旧潮湿闷热，杜言晖躲在凉丝丝的空调房里，懒懒地不想动。
　　“今天感觉怎么样？又不肯锻炼了，当心越长越胖，成小香猪哦！”李源笑盈盈地拖了个椅子，坐在他旁边，随口聊着天。
　　杜言晖不好意思地低头摆弄起自己的手指，这个李医生，别看他斯文俊秀，一副好好先生的样子，可是，就有本事把病人“驯”得服服帖帖，谁让人家医术精湛呢。
　　“对了，我和主任昨天商量了一下，就你的病情，情况已经十分稳定，各项生理机能也恢复得差不多了，所以，”他停顿了一下，对住了那双迷惘无措的眸子，声音不觉又柔和了几分，“你下个星期可以出院了，高兴吗？”
　　秀气的眉峰轻然拧起，忽然垂下的眼睑慢慢颤动了几下，嘴唇紧紧抿住，脸色也愈发的苍白。这副模样的杜言晖，实在看不出任何高兴的痕迹，倒是用委屈伤心来形容似乎更贴切。
　　李源静静地看着他，体内那种叫怜惜的情感越来越浓。
　　等了好一会儿，他才听见一个很小很小的声音近乎哀求地说：“我能不走吗？除了这里，我没有地方去的。请别，赶我走。”
　　李源的左胸口有些发疼，“晖晖，”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跟着韩远叫起了昵称，“这里是医院，病好了就得出院。况且你都住了5个多月，还没够啊，准备养老吗？！”
　　“可是，我的病没好啊，我的记忆还没有恢复啊，不是吗？”杜言晖扬起脸，轻声但急切的说着，稍长的刘海下，晶亮的眼睛可怜兮兮地望向李源，仿佛一只失宠的小狗在恳求主人不要扔掉他。
　　“晖晖，你有没有想过，那些记忆，或许是你根本不要的？”
　　杜言晖的眼中忽然闪过一丝奇异的光芒，只是短短的一瞬，便又黯然，“但我连那些曾经拼命想要记住的，也找不到了。”
　　李源心中不知为何空落落的，他无法控制住自己，明知道不应该、不可以、不能够，可还是轻轻拥住了瘦弱的人影，修长的手指拨开他额前覆盖的长发，很细致、很温柔，“晖晖，别担心，一切都会好的。”他低沉动听的声音，好似有着某种魔力，杜言晖有些迷离不安的心渐渐平静下来，放松身体享受着被关怀的温暖。
　　韩远进门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他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靠在走廊雪白的墙壁上，眼睛盯着自己的脚尖，怔怔地发着呆……

　　直到杜言晖拖着个小小的行李箱，怯缩地象是做错了什么事情的站在车尾，叶嘉伟还想不通，自己怎么就答应韩远，让他住进他们两个人的家，“我一定是疯了！”他甩了下头，眼神清清冷冷地扫了正在把行李放进后备箱的男人，想起了他缠绵的亲吻后，把头深深埋在自己的胸口，犹豫了好一阵，才开口道：“医生说晖晖后天可以出院了。你知道，他等于是个孤儿，根本没有地方可去。现在这个样子，如果我们不收留他的话，他……”
　　“我们，收留他？”叶嘉伟的心猛然间往下一沉，他相信自己脸上一定变了颜色，“对不起，韩远，我做不到。”
　　韩远深吸了口气，默默地不再言语。
　　深夜，叶嘉伟转过身，半个床铺空空的。他起来走到半掩的房门口，果然，韩远手里拿著一支烟，靠在椅子里，面前弥漫著烟雾，晕黄灯光下的人影，憔悴、阴沉。
　　“韩远，你到底要我怎么做？”他蹲在他的身边，无奈地叹息。
　　“我没有办法放手，小伟，我没有办法对晖晖放手！”他喃喃的机械化的回答。
　　叶嘉伟蓦然抬头瞪视着他，他们相对瞪视，彼此都看见对方眼里有着疑虑，爱恋，伤感和痛惜。
　　就这样，他妥协了，谁让他要攥着那个“爱”字，怎样也不愿松开手，哪怕，心和身已经被伤得千疮百孔，也要咬紧牙坚持下去，那是他的选择。

　　“晖晖，上车了。”韩远打开了后车门，杜言晖用眼角偷偷瞟了瞟他和一旁冷然的叶嘉伟，心慌意乱地跌进后排宽敞的座位中。
　　车子很快启动，消失在夜色中。
　　李源立在窗边，轻轻说了一句：“晖晖，祝你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