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恻恻轻寒》碧连

3、第二章

　　李源第一次见到杜言晖，是在急诊大楼的抢救室中，他很安静地躺在那里，脸上的血污已经擦拭干净，精致的五官如同人偶娃娃，漂亮，却了无生气。
　　李源的眉头皱起，直觉告诉他，眼前这个年轻男子，似乎没有了求生的欲望。其实，死亡对于有些人而言，何尝不是一种最好的解脱方式。然而身为一名医生，眼睁睁地看着生命在自己手中消失，怎样都不甘心。
　　所以刚从美国进修回来的他，尽管手上有一大堆的疑难杂症，可还是亲自为杜言晖动了两次脑部手术。手术都很成功，但是，病人却一直没有苏醒过来。

　　作为主治医生，李源每天要例行查房，一走进2号特护病房，映入眼帘的就是几乎占了半个屋子的医疗器械，杜言晖被围在中央，身上插满管子，小小的脸比床单还要苍白，呼吸声微弱到几乎不可闻，他一动也不动地，象是个幽灵，没有一点点人气。
　　而天天早晨来陪着他的男人，也是静静地坐在床边，不说话，目光痴痴缠缠，空寂的房间里弥漫着莫名的忧伤。
　　李源的心跟着一痛，第一次、没来由的，为自己的病人，为那个年轻的男子。

　　办公桌上的电话铃忽然大作，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
　　“李医生，请速到2号特护病房来，病人有情况！”话筒那端，传来护士略显紧张的声音。
　　“怎么了？”李源握着电话的手一抖。
　　“好象对刺激有反应。”
　　“我马上就到。”他一把抓过椅背上的白褂子，冲了出去，“杜言晖，你准备醒过来了吗？让你放不下的，是什么？”他自言自语地问着，沉沉的嗓音在凌晨寂静的走廊上回荡。

　　病房里，有着两名护士，一个不断记录着医疗仪器上时刻变换的数据，另一个轻轻按摩着床上病人的手背，可以明显地看见，他的手指条件反射地一下下的、很细微地动着。
　　“李医生，你来啦。”
　　李源朝她们摆摆手，克制住心中的不宁，缓步走到病床旁，俯下身，慢慢贴近那张俊秀的脸庞。
　　“杜言晖……杜言晖……”他的声音很低，手温柔地抚上冰凉的面颊。
　　护士们不禁屏住呼吸，瞪大眼睛紧紧盯住床上已昏迷许久的人。
　　“杜言晖……杜言晖……”李源重复地低语，手也不停止抚摸。
　　期望中的结果终于出现，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了几下，紧闭的双眼“腾”地睁开，又倏然合上。
　　“李医生？”
　　“他的眼球一下子还不能适应亮光，把所有的灯都关掉，窗外那点透进来的月光就够了。”
　　李源继续耐心地低语，这次，杜言晖听话地张开眼眸，视线定定地驻在医生的脸上。
　　“杜言晖，你能听到我的话吗？”
　　漂亮的眸子仍然怔怔地看着他，象是不知所措。
　　李源的心一紧，“如果，你能听见我的话，就眨眨眼睛。”
　　杜言晖很用力地闭上双眼，再睁得大大的。
　　李源放松地呼了口气，看来听力没有受到损伤，“你是杜言晖，知道吗？知道，也眨眨眼睛。”
　　等了好一会儿，床上的人忽然很轻很轻的摇摇头，满脸的茫然。
　　李源蹙着眉头，不自觉地攥紧双手，转身对护士说道：“通知检查室，立刻准备做CT，我要最精确的脑部断层扫描图。”

　　韩远象平常一样，一大早就赶到了医院，才走进脑外科住院部的大门，便被护士叫住了，说是让他去一下主任室。他整个人象被雷击中了，全身僵硬，脑子一片空白，毫无思考能力。
　　“韩先生，韩先生……”小护士有些被吓到了，忙不迭地叫着他的名字。
　　“啊？”
　　“你快去吧，李医生急着找你呢。”
　　韩远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的主任室，只记得短短的几十米路，他走了很长很长的时间，手按住心口，疼得难受——难道，他的晖晖，真的，死了吗？
　　“韩先生，”李源看见他失魂落魄的样子，暗自轻叹了一声，“先给你一颗定心丸，杜先生已经醒过来了。”
　　“恩。”神思恍惚的韩远根本还没有缓过来。
　　“韩先生……”他加重语气，“杜先生已经醒过来了，这是个好消息。但是，脑外伤后由于继发脑水肿，弥散氧量减少，脑功能紊乱并导致部分脑干损伤，影响到了他的生理机能。更严重的是，他的记忆似乎丧失了。”他一口气，言简意赅地把所有的状况合盘托出。
　　韩远努力集中思想，刚才，医生的话，是什么意思？他的晖晖还活着、醒了，却，不记得自己了？
　　“韩先生，生理的机能可以通过物理康复疗程慢慢恢复。”李源看着如雕塑般的人影，认真地说，“但是，记忆能否恢复，我很难保证。因为有不少病例显示，记忆的丧失，不仅是脑部受伤的原因，更多情况下，是由于病人不愿意，或者可以说，是故意回避某些不愉快的、痛苦的经历。如果，杜先生是属于后一种状况的话，请你，要有思想准备。”

　　“我只要他活着，就好。至于那些记忆，或许忘了，对他更好。”韩远沉默了半晌，在心中一字一字、一句一句地研读医生的话语，胸口越收越紧，仿佛要掐住跳动的心脏，让它就停止在这一刻。
　　“韩先生，不管你是怎么想的，我是他的主治医生，还是会竭尽所能，来帮助杜先生恢复健康。”李源深深看了他一眼，脑中浮现出杜言晖没有生气的脸，忽然有些恼火，究竟是怎样的伤痛，让他情愿放弃生、选择死？又让他留恋地回醒过来后，选择抹去曾有的记忆？是和面前的男人，有关系吗？
　　“谢谢你，李医生。”韩远轻声道了谢，转身离开办公室，快步向病房走去。
　　李源随着他到门口，走廊上那个孤寂而萧瑟的背影，在他心里荡开了一阵阵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