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忆晞

12、第十二章 待选

　　莹琇也向他磕了头，才走了两步，又回过身：“表哥！您……您也要好好儿的，多少人，指着您，看着您呢！”
　　康熙摇头苦笑：“大约是朕今年命犯华盖？”说罢，颓然坐在汉白玉石阶上，双眼直愣愣的瞪着坤宁宫。
　　夕阳西下，给紫禁城那刺目的白染上了些颜色，明明是五月的天了，偏偏更显得凄冷诡异。莹琇居高临下的看着他，面色苍白、双目通红，两颊都瘦了下去，显得刀刻的一般，她也不知该说什么，只是跪在他身边：“表哥，额娘说，娘娘她见了孩子了，想必走时是……是……拿自己的命换回孩子的命，娘娘她……表哥，江山、百姓……还有，还有孩子呢，有好多好多人，就连在天上的姑姑，都看着您呢……”
　　康熙也没说话，扶起了她，自己也站了起来，两人默默的在甬道上走，暮色黯淡，残阳斜照，把两人的影子越拉越长。莹琇看着被夕阳染红了的白幡，听着坤宁宫中传出的哭声，一句话几乎是脱口而出：“也不知他年若是我死了，能得多少真情实意的眼泪……”
　　她还没说完，康熙就喝道：“闭嘴！”
　　莹琇自知失言，欲言又止低下了头。
　　“小小年纪，想的不少。你比朕小八岁呢，这会子且不用急着想这个。”

　　岳州失守，吴三桂的叛军又连下常德等地，湖南清军节节败退，眼看着吴三桂已经摆出了一副划江而治的架势。康熙在众人力劝之下没有御驾亲征，命康亲王杰书为奉命大将军，率军入闽进击耿精忠部；安亲王岳乐为平寇大将军，率军入赣进击吴三桂部；又命简亲王喇布为扬威大将军，屯兵南京，以备随时策应。三位亲王所率八旗劲旅挥师南下，战况立时胶着起来。康熙与吴三桂此时便如同博弈一般，十四年三月，康熙又不拘一格以汉将张勇为甘肃提督、靖逆将军，孙思克为都督合兵围剿王辅臣部。十四年之后，战况逐渐有了起色，三藩节节败退。到了十五年年初，困在那盘巨大棋局上的明眼人一看也就都明白了形势。莹琇虽不进宫，可每日看着她阿玛的眉头便能知道战况。这日见他阿玛神色大大不似以往，就与佟夫人笑道：“想必是战局有了起色，阿玛皱了几年的眉头今儿才算是松了些！”
　　佟国维笑骂：“姑娘家家的，打听这个做什么！”想了想，仍是乐的直笑，“耿精忠连失了江、浙，又瞧着郑经占了半个福建，已经跟咱们万岁爷递降表了！”
　　“哎呀！”佟夫人双手合十念了声佛，“阿弥陀佛！竟是降了一个！咱们万岁爷还真是了不得！就那三藩，搁先帝手里也只能哄了又哄，连金枝玉叶都一口气儿嫁去多少！还不及这主儿抽几巴掌过去。”
　　佟国维也笑道：“诶……你也乐疯了？先帝岂是你能讲评的！”
　　“阿玛，额娘这哪儿是讲评？这还不是随口一说罢了？这不也是为皇上高兴么？”
　　佟夫人拍着莹琇的手道：“可不是！就是这个话儿！琇儿，方才你陈姨娘的丫头过来说她今儿有些不舒服，怕是前儿有些伤风的缘故，额娘同你阿玛说点话，这会儿不得闲，你替额娘看看她去吧。”
　　“是。”
　　看着女儿去得远了，佟夫人才忧心忡忡的说道：“老爷，前日你说户部将明年选秀的事报了上去。今儿晌午我去广济寺抽了签儿……签文是……”佟夫人说着，从靠墙五斗橱上的一个小匣中拿出了一支签递到了佟国维手中。
　　佟国维看来，见上头却是两句诗：“天上碧桃和露种，日边红杏倚云栽。”遂沉吟道：“这诗……过去曾见过那这句诗当谜面的，打一花名儿，你可知是什么？凌霄！”
　　佟夫人惊道：“那……倒和那个解签的说的仿佛了……碧桃在天，红杏近日，饮九霄甘露，倚五彩云霞，现……凌云之势。而今中宫虚悬，莫非这是……”
　　佟国维低声斥道：“别瞎说！怎么可能呢？资历在那儿放着呢，我瞧着，还是，还是钮贵主儿。”
　　佟夫人放下手里的签儿，“唉，这么看，咱们琇儿还真是随了她姑姑，也得落到那见不得人的地界儿了。我……唉，可有什么法子，能让她免选，就在外头找个门当户对的人家儿就好了。瞧瞧她姑姑，再看看前头皇后娘娘，我是真不想让琇儿进宫啊！什么好地方？！”
　　佟国维不耐烦的说：“早就说了，这事儿是咱们能做主的么？要是我能做主，干脆把她配给明珠家的大小子完事儿，这不是……原是咱们没办法的事儿么！你忘了，那年吴世霖做媒，想把琇儿配给耿聚忠，皇上是怎么办的？怎么看，她雀屏中选都是板上钉钉的。还免选！免选的要么疾病残疾，要么貌丑，琇儿合那一项了？皇上又不是没见过她，你啊，趁早死了那条心吧！”
　　“我也是怕啊……听说明年参选的还有钮贵主儿的亲妹子？这选秀必是钮贵主儿主持，她要是万一……”
　　“这有什么万一？慢说钮贵主儿不是做这手脚的人，就算她真存了撂了琇儿牌子的心，也不能够的。这是什么时候？她晋位中宫的节骨眼儿，敢拿这个开玩笑么？”
　　佟夫人为难道：“那还真没法子了……前儿做梦我还梦见姐姐了，想想我这心里就难受！”
　　佟国维听夫人提起姐姐心里也是直发酸，“你看你，好端端的怎么？眼下跟姐姐进宫的时节不一样了。姐姐那时候先是中宫娘娘厉害，后来又是董鄂氏专宠。琇儿如今……断乎不至于的。”
　　很快到了过年，因过了年就要初选，佟夫人越发忙的连年都过不好了，虽说不想让女儿进宫，可仍少不得给她打理一应物事，只是在闲的时候想想，好在自家姑娘是常出入宫里的，身边的薛嬷嬷也是宫里出来的，规矩也错不了，不然岂不更棘手？这才拍拍胸脯略放了心。又因安亲王岳乐是管着内务府的，继福晋赫舍里氏又是自己的堂姐，便在自己府中摆了戏，请安亲王福晋过府看戏，也顺便能让她提点莹琇一二。
　　这日佟夫人带着莹琇和安亲王福晋才在小戏台对面的水榭坐定，就有丫头拿了戏单过来请安亲王福晋点戏，安亲王福晋情知佟夫人的意思，笑道：“我们说话儿要紧，只命那戏班儿拣拿手又好听的唱来吧。”
　　佟夫人笑着向安亲王福晋道：“有劳福晋了。只因我膝下就这么一个女儿，眼瞅了开春儿就要参选，且放不下心呢！”
　　安亲王福晋拉着莹琇手细细打量了一回，赞道：“这二年我怎么总觉得姐儿是一年一个样儿呢！这模样，这身条儿……前儿康王福晋还说呢，要不是皇上那儿过不去……都直想把你要了去给他家世子呢！”又笑着向佟夫人说：“你家这个你还放不下心？那这天底下还有能睡着的人么？你也是，咱们姐儿俩是自家人，还提什么‘有劳’？姐儿要模样有模样，要身份有身份，想撂了她的牌子怕都难了！不过呢，这选秀里头确实有讲究，比得是旗女，身份越高，日后选进去位分也就越高。譬如当年皇上大婚时选的那次，三选的时候剩了仨姑娘，一个是咱们家的仁孝皇后，一个是如今的钮贵主儿，还有一个妹妹怕还记得，姐儿恐怕都不知道呢。”
　　莹琇笑着说：“我那时才多大，自然是不知道了，姨妈疼我，教给我罢！”
　　安亲王福晋点了点她的额头，“剩下那一个啊，是鳌拜的闺女。这几个身份，你叔姥爷是首辅大臣，自然仁孝皇后最高。次之便是遏必隆家的，再次是另两个。可若论实权，你叔姥爷毕竟老了，遏必隆又是个墙头草，反倒是首推鳌拜。可这就得说同皇上还有同前朝的关系了，鳌拜权势熏天，她的闺女更是选不得，可又不能薄了鳌拜，就选了鳌拜的干闺女，就是如今的钮贵主儿。最后还是依着首辅的身份，立了仁孝皇后——门第、品德、相貌，缺一不可。这个，姐儿是不用担心的，说近的佟家是慈和皇太后的娘家，说远的，就连太祖元妃哈哈纳扎青也是佟家的姑娘。这个出身，够贵重了。还有就是，进了宫，该赏的人一定要赏，这个分寸姐儿要自己拿捏。不可薄了，让那起子势利奴才欺侮，也不可厚了——厚了，将来要是抖出来，姐儿也要吃亏的，反而不体面。再一个，复看之后留牌子的还有留宫住宿几日查看行为举止，我恍惚记得是两人一屋的，姐儿，这可就是进了宫了，不比家里，要时刻警惕着，同别人该说的话就说，该听的就听，可听了之后都别往心里去，有道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进了宫，可是要牢牢记住这个字儿！”看莹琇秀美微蹙，复又笑道，“没事儿，姐儿也不必怕。你整日在府里，也不大见人，且不知外头的情形呢！这次参选的秀女，早被人划拉一遍了。出色的么……也就是钮贵主儿的妹子，这孩子小名儿叫做松格里（满语，优雅），还有一个郭络罗家的闺女生的也不错，叫什么倒是不大清楚，还有一个是个蒙古小郡主，这你倒不必担心，皇上不想在他自个的后宫里给蒙古女人高位，这是显见的，如今也不比先帝的时候了，这点儿太皇太后和皇太后想必都心知肚明，所以，她倒最不足虑。再有一个，是个汉旗的，好像是姓李，李永芳的孙女，听说生的也不赖，不过，把她扔你们这堆儿，倒也不大显了。至于最当先的一个——那可就数你了呢！”
　　莹琇听了双颊绯红，别过了头， “姨妈好好儿的说着，怎的又扯到我了？”
　　“原是你的大事，不扯你，还扯哪个？那个郭络罗家的格格倒很不用担心，依着身份，她是远不及你和钮贵主儿的妹子的。我们常在私底下说，你啊，定是一抬进宫就是一宫主位的，皇上还能亏着你不成？”
　　莹琇红着脸把头埋在母亲怀里，嗔道：“姨妈！”
　　看了戏，又留安亲王福晋在府中用了午饭，佟夫人和莹琇才道了谢，将安亲王福晋送走。下午，佟夫人又拉了莹琇一道看了各色首饰，因选秀的日子定在才开春儿，所以备下的都是各种金首饰。莹琇看了半天，挑了一对儿金錾牡丹纹嵌翡翠的镯子，一对儿金錾莲纹嵌珠镯，一对儿赤金镂空雕花镯，又挑了旁的几样簪环，就又被佟夫人拉着去选看衣料。进了佟夫人的上房，莹琇见桌子上、炕上，堆得不是妆缎就是缂丝，笑道：“了不得！额娘这儿能开绸缎庄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