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3、第一百一十三章 晨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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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闭着眼睛嗅着莹琇的气息，微微一笑，“可不是蹊跷么……报应啊报应，看来还真不能惹你呢，这可真是六月债还得快啊……”
想到他那日的言辞，莹琇气恼的别过了头，“我的爷！那哪里是‘惹’啊？真真儿是‘深情蜜意从头缴’啊！”
“唔……”康熙尴尬的揉了揉额角，那天说的话甫一出口，他就觉得错了，可是到底拉不下脸赔不是，此时车到山前，也不得不说，略一犹豫，已想到了如何开解，“琇儿，为夫给你唱个曲儿如何？听着啊，‘情双好，情双好，纵百岁尤嫌少。怎说道，怎说道，平白的分开了。总朕错，卿莫恼。’怎么样？”
这唱的却正是《絮阁》中唐明皇向杨贵妃赔不是的一段“双声子牌”，只是康熙尚在病中，嗓音沙哑，前头的戏词也多有记不清囫囵带过的，倒是最后那句“总朕错，卿莫恼”咬的最是清楚不过。莹琇听在耳中，假意瞪了他一眼，“行了行了，您就歇着吧！这嗓子简直的破锣似的！这么些年也没个长进，再没听过比这再难听的‘双声子牌’了！”说着假意瞪了他一眼，“我可不做杨贵妃，忒惨了，活活勒死的……”
康熙无奈的笑道，“那是那是……你想也不行啊，朕又不是天宝皇帝？唐明皇还跟杨妃说‘见了你颦眉泪眼，越样生娇’呢，这句话朕可没跟你说啊！看你哭，我心里——难受。”
莹琇欠了欠身，给他掖了掖被角，“歇会儿吧？闹了这么一出，还病着呢。”
“你呢？你也去歇着吧？”
“我不走，陪着您。”莹琇嘴角噙着笑，轻声哼着自己早已忘了从哪儿听来的小调，像哄孩子一般轻轻的拍着康熙的肩，里外都是静悄悄的，好多年了，好像只有在这种只属于两人的寂静时光，才能让自己的心真真正正的静下来。莹琇笑了笑，是的，她自己喜欢这种两人之间的宁静。纤细的手轻轻拂过康熙的眉眼口鼻，两人是中表之亲，若这样细看来鼻子眉毛也是有些相像呢。莹琇的手指又刻意在他的鼻梁上停留了片刻，暗想：只是他的鼻子比我的更直些。至于自己的眼睛，别人都说像自己的姑母。他的眼睛却不像他的生母，像谁呢？那细长的眼形，想必是存下了博尔济吉特家的影子。
江南湿气重，今日又起了薄雾，莹琇在床头坐着，竟也觉得雾气侵入，肌骨微凉，便又向康熙身边挤了挤，隔着锦被感受着他的体温和心跳。她爱他，爱得有多深？她自己都不知道……而他，爱自己又有多少？自己也不知道。只知道他可以把自己捧到手里爱的挖心掏肺，也可以一句话把自己伤到万箭穿心。她嘟着嘴，恨恨的在他额头上戳了两下，叹道：“冤家啊！我的梦里只有你，哪知你的梦里是谁呢？只怕是人在我这儿，梦在别人那儿……谁叫我不能割舍呢！”说完，不觉闭上眼，苦苦的笑了笑，突然觉得有人猛地把自己搂在怀里，又听见康熙那沙哑的声音：“又犯傻了不是？你的梦里是我，焉知我的梦里不是你呢？”
“您……您怎么醒了！”
康熙戏谑的看着她，“本就睡得浅，你的手还那么不老实，可不就醒了么？”
莹琇的脸顿时一下子红到了脖子根儿，结结巴巴的说：“我……我……我就是……”
康熙了然的接口：“就是看为夫长得俊，所以没忍住是吧？饶了你了！”
“什么呀！”莹琇红着脸反驳道，“我就是……就是瞧您这才三十多岁的年纪，眼角就有些细纹了，拿手抻抻，看能抻开不能？”
“哦，那能不能啊？”
“不能！您老了。”
康熙猛地一下坐了起来，忽觉一阵头晕目眩，只得又倒了回去，指着莹琇说：“今儿就算了。你等着，等我病好了再让你知道我老没老。”
“行，我等着！”莹琇笑着起身，“我先去瞧瞧您的药怎么样了，您等着吧！”她走了几步，想了想，又回头说道，“咱们……什么时候回去呢？”
“想回去了？”
莹琇极认真的点点头，“嗯。想家了……”
康熙默默地笑着，“也是，梁园虽好，终非久恋之乡。”
九月，銮驾北返。自金陵启程回京。御舟停泊在燕子矶，秋夜冷月，映在水面上，撒下一片朦朦胧胧的银色光华。太后已经要安寝了，莹琇给她捏着肩，听老人家诉说着一些新事旧事。半撑起的舷窗外，可以看到江面上波光粼粼，远处，依稀似乎还能听见有人在岸上唱着婉转的苏北小调。太后乐呵呵的笑着，“你那次和他闹一场到好了，省了多少事……这歌儿若是从他船里飘来的，那才真是不妙了。”
莹琇没奈何的笑笑，“您可别这么说！我那天可都快给他吓死了呢！”
太后却浑不在意的摆摆手，“嗳！他呀，别看在国事上乾纲独断，在家事上还真得有你这么一个贤内助把持着。不说别的，若是没你镇着，宜妃和惠妃这俩人早就得掐起来了。”
“也不会，皇上不会纵着她们胡来的。”
“你倒是信他？”太后叹了口气，“好在快回去了，这南方也真是，才几月啊，竟觉得比京城还冷。”
莹琇笑道，“南方湿气重，所以倒觉得比京城冷。臣妾先前让人炖了银耳燕窝羹，您先用些吧？一会儿再让人伺候您沐浴，泡的热热的，驱寒。”
太后笑着拍了拍她的手，“听你的。”
片刻，一个宫女端着羹汤点心过来，莹琇捧了羹给太后，“知道您的口味，糖搁的不多，您趁热用吧。”
太后尝过，满意的点点头，莹琇这才放下心。这时瞄到康熙身边的一个小太监在舱门处探头探脑的，便走了过去。
“请皇贵主儿安，皇上让奴才来传话儿，说若是太后这边安寝了，就请您过他那儿去一趟。”这个小太监很是机灵，眨着眼睛似乎话里有话的模样。若是换个其他“小主儿”，他尽可以说几句：“给娘娘贺喜，请娘娘早些去，皇上等着呢。”之类的言语，对多数宫里的女人，这也算是讨巧的言辞，可是对莹琇这个执掌后宫的皇贵妃，他言语之间不敢有一丝不恭，于是把原本要说的话统统咽回了腹中。
莹琇点点头，“知道了，你去吧。”
“嗻。”
小太监猫着腰退了出去，莹琇刚转过身，太后就笑道：“怎么？这是来找我要人了？我好容易劝好了你们，就这么一刻也分不开了？”
莹琇红着脸，说道：“皇额娘说笑了……是……是他要找个什么东西，一时不知收拾到哪儿去了，让我帮着瞧瞧去。”
“行了！”太后笑着挥着手，“你快去吧！你再不走，还让人几次三番过来催不成？”
莹琇的脸更红了几分，她到底脸皮儿薄，“臣妾才不走呢，还要伺候您安寝呢。”
“唉！又不是小媳妇儿了，跟他使什么性子呢？”太后轻轻的笑着，“去吧。你在，他安心。”
莹琇向太后蹲身福了一福，辞了出来。一路走上康熙的御舟，就瞧见他披着斗篷立在船尾，瞧见左右侍立的内侍退了下去，莹琇紧走几步，轻轻地从后面环住他的腰，脸颊柔柔地蹭着他的肩背，“怎么今儿竟有心情站在这儿赏月呢？”
康熙把手覆在莹琇手上，梦呓一般的说道，“这不是等你呢嘛？若是以淡泊心赏月能看出沉寂，以宁静心能看出悠然，那朕今日又能看出什么呢？方才突然想起了《十五夜望月》这首诗，‘中庭地白树栖鸦，冷露无声湿桂花。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看着看着，心里竟是……唉……”
“有心事？今儿月色这样美，就是有心事也不妨搁一搁，心思腾空，若是以空灵心赏月，看到的反而是真趣呢。”
“也对。”康熙缓缓地转过身，将莹琇抱在怀里，仿佛是感觉到她想往外挣，于是搂得更紧了些，“这会儿没人，让我抱一会儿。”
见他闭着眼睛，眉头紧蹙，知道他这是有心事，莹琇暗地摇摇头，若是个寻常人，有了心事大可以找上几位至交好友推杯换盏倾诉一番，亦或是回家和自己老婆抱怨一番。偏偏，他是皇帝，他的事，只能藏在心里。于是任他抱着，半晌才说道，“起风了，外头凉，回船里去吧。”说着，牵着他的手回到了御舟里，又燃了一块宁神的白檀香饼放在熏炉里用香灰松松的盖住，回过身一看康熙仍是面色深沉的坐在灯影里，男人么，这个时候自然是最需要女人去抚慰，她静静地笑着，瞧瞧的走近他，在他额头上印了一个深深的吻，“知道您有心事，别想了……至少，这会儿就先别想了……”
康熙苦笑道，“不想？……朕也不想想那些糟心事儿，可是，总得想个法子……不想，怎么办呢？”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是一个不大好抉择的事儿，不办又不行……”
“随便您怎么办。”莹琇轻轻的搂着他，“我就不信，天底下还有我男人过不去的火焰山！”
听了这话，康熙也不禁莞尔一笑，“火焰山？你男人是孙猴子么？”
莹琇假充正色道，“才不是呢！我男人可比孙猴子有本事多了，孙猴子保唐三藏西天取经也不过九九八十一难，我男人打从登基到现在可是经过长胜八百战呢！”
“哦？”康熙故作诧异的说，“这么说，你男人够有本事的？”
“那是自然……”莹琇说着，瞧着康熙仍是一副柳下惠的模样，也不禁小小的惊讶了一把，若放在以往，方才那个吻足以把他撩拨起来了，她一手揽着康熙的肩，一手伸出食指在他鼻梁上刮了一下儿，那意思放佛便是：我看你还能忍多久！这次吻的却是他的耳垂。不料，还没吻上便被康熙反手抱在怀里，“放了这么大一把火，你还是寻思寻思怎么灭吧！”
莹琇却不着痕迹的向后一躲，指了指半开的舷窗，“下雨了……”
康熙也不放开她，只是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了看，低声笑道，“那点儿雨不够灭火……”
御舟的寝室中烛光倏地灭了，俄而似乎听到了什么东西落地的声响，却没有人查看，船外两个小宫女轻手轻脚的放下了半开的舷窗。许是江水的缘故，御舟在江面上平静的摇摆着，在秋夜的细雨里随着飘洒的雨雾一起荡漾。偌大的御舟隐在旁边山石的巨大阴影里，婉转的起伏，在一片蒙昧而原始的黑暗中，渐渐透出同样原始的声音。
清晨，江面上的晨雾尚未散去，或轻或重的雾气结成团从上游飘然而至。燕子矶的山石，江面上的组成偌大阵仗的舟船都笼在这轻纱一般的雾气中，混沌一片。莹琇迎着雾走出船舱，默默的站在船舷处，凭栏远眺，俱是因着这层晨雾，竟连燕子矶都遮了个六七分。在这片晨雾中，只余下鸟声啾啾，百啭千声，煞是清晰。这样的一个清晨，好静啊。
“你当心些，水汽重,看滑着……”自然，这个时刻能打破这种宁静的只有一个人。
莹琇回过身笑道，“您起的也这样早？”
“你起了，朕也就醒了，睡也睡不着。”
莹琇不好意思的笑了，“扰了您的清梦了？那可真是我的不是了。”
康熙走到她身边，揽着她的腰笑道，“哪里敢说你扰人啊？昨儿，还不是得靠你开解心事的么？”
莹琇望着山石间渐渐散去的晨雾，微微一笑，“您的心事啊，大约也就是治国平天下了，开解是一回事，要‘治’要‘平’的，那可就是另一回事了。我这辈子托生的是个女人，也就是开解开解您罢了……”
“不对不对，”康熙笑着摆摆手，“心事固然要指着你开解，不过那‘齐家’两个字还是要着落在你身上的。”
太阳要出来了，在水天一色的今天透出了一层淡淡的红霞。宁静的江面偶尔有几只戏水觅食的野鸭，天边的云变幻莫测，风情尽展。霞光渐红，驱散了晨雾，透过云间的罅隙洒向山峦，洒向江面。朝阳之下，一片金红。莹琇懒懒的倚在康熙肩头，“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只可惜，眼下不是春天。”
康熙笑道，“这也没什么，若是你喜欢，下次咱们春天再来一次。”
也仿佛就在太阳蹦出来的一瞬间惊醒了这浩荡船队上的人们，自康熙的御舟开始，各个船上都开始忙碌了起来。
梁九功疾步走了过来，低声道，“皇上，高士奇张英来了。”
康熙不舍的看了看莹琇，长长的叹了口气，似乎是在惋惜这难得的辰光，就这样被轻易的打破。
莹琇轻轻的拉了下他的袖子，“还不曾用过早膳呢？”
“过会儿你让人送来吧……”康熙又叹了口气，“家也齐了，朕要去治国平天下了。”说罢，像是又想起要紧事一般和莹琇说，“今儿南京四品以上官员的诰命要来觐见宫眷，只你见见她们吧……若有人进上什么东西，你一概别碰……”
莹琇猛地一惊，“怎么？可是出了什么？……”
“没什么。”康熙安慰似的笑笑，“朕总是有些心神不宁罢了……你不必挂心，大约是朕多虑了，想来也是白嘱咐你。下午启程，你随朕走，咱们不跟銮驾，赶赶路，下月初到京。”他看着莹琇的眼睛，俯在她耳边说道，“不管什么时候，自有朕护你周全。”说着又轻轻的抱了抱莹琇才转身离去。留下莹琇自己却是暗地心惊，下月初到京，她明明记得他之前让人报信说是下月中下旬到的，可是康熙那里语焉不详，她自然也不好问，只是心底隐隐的感觉，有一股力量搅动了看似平静的江面。
作者有话说第113章 第一百一十三章 晨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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