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颜录Ⅰ(女强)》天水合一

59、痛恨

　　霎然崩塌颠倒的世界。面目全非的命运。

　　天亮的时候白鸢举起簪子发抖的手却始终没有刺下，反复几次终是可笑的放弃。蝼蚁尚且贪生，她怕死，甚至还有余望，或许能离开这里重新开始。

　　怅然叹气。

　　有脚步声轻幽的踩了进来。她豁然惊惶的睁眼，却迷怔了一刻。

　　“是你……”

　　来的是那个冷漠如冰的少年，漆黑的眼睛定定的瞧着她。

　　白鸢脸色忽而苍白，拥了被衾声音颤抖，“我记得，是你救过我……可是我却渐渐忘了你的脸……”

　　“还记得陆敏青么？”帝少姜问着，近了榻边，俯下身看她的眼。

　　对方一怔，神思似乎尽陷于她那一双漆黑晦暗如地底的眼，于冷然浸骨的诡谲中陡然一悸，“他说过……欠你一命，需竭力相报……”白鸢颅中簇簇疼痛，眼神挣扎于涣散与凝聚，极其艰难才能看清面前的人，“我不懂……公子是我的救命恩人，有人告诉我公子身陷险境，可如今……”这人却大摇大摆地走到了她的面前。

　　帝少姜不语，垂目眼墨浓厚。

　　“我……”白鸢以手按额，更加痛苦混乱。

　　“‘迷迭’药效不过七日，纵使陆敏青混淆了你的记忆，现在也该醒来了。”沉默中帝少姜直起身，冷淡道。

　　白鸢茫然，琢磨不透她话里的意思，紧了紧掌中的簪子总算安定几分，“陆公子对我做了什么？”

　　“只是借由你毁了无爻。”青衣的人语调淡淡，薄凉朦胧。“因为你的脸，太过相似无爻的故人。”

　　“我不懂……”白鸢似受了惊吓，灵敏的觉出某些残忍，下意识喃喃摇头，脸色愈差，“明明不是因为公子你……”稍过一刻似有所悟，女子的眼越发的脆弱，“他骗了我？”

　　“是，”她俯下身看她的眼神不悲不喜，一字一句却像钝刀戳入女子的心里，“你该想起来了。”

　　那时候……那个蛊惑的声音，虚假编排的故事。

　　混乱的记忆理清，恍然大悟间白鸢苍白的脸瞬间青灰，最后的光彩灰飞烟灭，“你们骗我。”

　　“你骗我？”

　　从纯白无辜的柔弱女子，到如今连自己都厌之入骨的浮沉遭遇，染上黑秽的身与心，她何其无辜！仅因为这张相似的脸招来这些人步步为营的算计，她痴傻的跳进他为她准备好的陷阱来义无反顾承受他人莫名的沉恨，到底是为了什么？！她曾如此感激这少年的救命之恩，却原来正因为此断送掉自己，以为大难逢生便是花明，却原来是愚蠢地掉入另一个焚身的火坑！

　　“你……”白鸢眼神剧烈变幻，暗色如同潮水覆来。她倏忽忆起那一日山上少年雪冷肃杀的脸。

　　那分明是魔鬼一般残忍的表情，带了冷酷的算计。

　　“是你骗了我，对不对？根本是你要利用我对不对？！”那一日她如何呼救哀求都未换来另两人的理睬，偏生这样一个人却救她！

　　帝少姜沉默，眼瞳如一缝漆黑夜空，幽幽俯视她。那冷淡瞳光中折射出冰雪一色，没有悲悯，没有愧疚。“你可以这样认为。”

　　是默认。

　　“我竟然……”闭眼颊边早已透湿的女子溃不成声，失神看了手腕上青淤的痕迹喃喃“我竟然以为这样的人会是好人……我竟然，我竟然如此识人不清，如此痴傻又如此自以为是……”还以为上天垂怜救她于不幸，原来……原来……

　　竟然如此愚昧，如此乖顺的走着别人安排的命运。

　　“为什么？！”她撕破最后一丝理智，猛然将目光狠狠的定向顶上的脸，青白的容颜上悔恨交加，“为什么要把我扯进来？！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那榻边的人闻言微微笑了起来，空淡而又冷漠的样子。

　　她竟然笑！她竟然还笑着！白鸢瞪大了眼，恨意如蛆附骨，在她恨不得一剑杀了这天下人再跳进万顷海浪里死个干干净净的时候，这个人，这个一早料定结果，一手促成结局的人，还在笑！

　　“是你自己挣扎着抬起脸让我看到这样一张容颜……”那人冷淡的话还是如此毫无波澜，“你忘了么？当时自己哀求希冀着的，愿意付出任何代价求得活命的眼神。”

　　帝少姜唇边笑意如昙花一现消散，空冷的容颜里雪漠一片，“即便我这样说不对……那么后来，自请相随不肯离去的行径，斩钉截铁愿为奴为婢报答的诺言，只是做做样子么？你该知道，承诺一般的开口，代表着什么。”

　　最后一句如魔咒挥之不去……“是你自己一厢情愿。”

　　一厢情愿！

　　如果说魔鬼为你准备了烈焰光明，那么你就是那只自投罗网的飞蛾！是你自愿扑火！

　　“哈哈哈……”一念至此，白鸢终于彻底失去常态，歇斯底里的长笑起来，她笑的身体跟着微微抽搐，笑的泪流满面，笑的这一生都未如此大胆疯狂过。

　　可是笑着笑着，却终于嘶哑着恸哭起来，这一生她本就是平凡的女子……如此的可笑……命运不仁，天地无法，人心善恶原来不过是他人肆意摆弄的游戏！

　　“如果救下我只是为了如此费尽心机地将我再献祭给另一个屠夫，那么我宁愿当时不曾被救！”

　　“以这样假善的面目欺骗，恶心过明目张胆的残暴！我恨你！”

　　“我恨我生来软弱愚蠢！”

　　她眼泪肆意，长笑着凝视上方淡漠的脸，目光似淬了毒的利刃，疯狂激烈。

　　“你认为生来平凡软弱是种滔天大罪，合该你任意摆布？！你以为人命是什么，是你们任意涂抹撕裂的白纸么？！如此高高在上倾轧良善，你以为你是神么？！你们这些阴险狡诈卑鄙无耻丧尽天良的魔鬼！”

　　“我诅咒你们！我诅咒你这一生永远与谎言为伍，于伪善中求生，害人者恒被人害之，我就算化作厉鬼也要见到你被他人算尽的那天！”

　　“苍天无眼！我恨此生为人！”那女子高叫似哭似笑，声嘶力竭，终于渐渐无息。

　　淡淡的血腥味蔓延渐渐浓烈，帝少姜微微下移目光，锦被上玉白琼花快速的化作艳红。那女子一直蜷在被中的右手微微弓着。

　　最终果然难以承受的选了这样的结局。

　　她站了一刻，似有震动，敛了眼，气息冰冷一刻，“如你所言。”

　　“谎言……”谎言从很早以前便与我同在。即便今世仍旧如此，那又如何？

　　“你的怨，我已收到，然我的恨与戾，勿论流血千里还是万人唾骂，仍将进行。”帝少姜弹指拂尘，青衫长立如松，身影透出某种隽永亘古的寂寥与冷漠，“仅此而已。”

　　告诉你真实，不过念在你的‘自愿’二字。既然恨此生为人，下一世，便不要再做了。

　　她再不看这女子一眼，旋身举步，眉间依稀有慨然。门口懒散倚着锦衣的青年，面容似乎微动。

　　帝少姜心里依稀有个声音在叙说，带着苍然的冷冰。

　　你不知道么？我一直这样失望。

　　尽管在刚刚那一瞬间，有了那么一丝丝的撼动，可是呀，你不是能教我伤怀的存在。

　　这样的游戏，简直就像是……寻求痛感来证明自己还活着。原来我竟无聊到了这样的地步。

　　◇◇◇◇◇

　　“洛歌在大殿等你。”陆敏青待她走过自己身侧，低语了一句。

　　青年一路从自己的院子出来，沿途令同门始料未及的打开了多处防御放进了敌人。待到这边，只见着无爻合着另一道雪白身影起掠交错于屋顶，掠了几眼后便心知肚明的进了这房里。

　　帝少姜与他前段时日所见大有不同。陆敏青垂眼瞥了瞥自己的胸口。少女在短短时日里高了一截。

　　外间有人惊呼，屋顶上落下狼狈身影。紧接着银白长发的男子执剑跃下，瞳中冷清一片。

　　“当日你杀我恩师，今日便以命相还。”

　　遂挥剑斩下。

　　公子无衣正立中庭，挪了眼，见那人出来扬了扬唇角，遮掩的容颜现出熠熠的眼。

　　“不能与你为敌。”公子无衣声音里含着奇异的笑意，“我是这么觉得的。”

　　青色的衣袂夹着黑发迎风翩跹，帝少姜抬了抬眼皮，将视线从白浮身上挪开，表情已无迹可寻，“怕我现在也杀了你，缓兵之计？”

　　“你要这样想，我也无话可说。”红衣少年仔细看了她的双眼，挑眉，“心情不好么？”她的目光微利，似带了几分嗜血暴戾的阴暗。无端的让人觉得喘不过气。

　　“啊，算是吧。”她便加深了唇角的笑意，摇了摇头摆手折身在廊下行走，双袖在身侧随风飘荡，偶尔里间露出短剑一截。

　　公子无衣看她要离去，唇边笑意如花绽开，越见绚烂，“喂，你还会回来吧？”

　　帝少姜一顿，侧脸。

　　少年眼神亮起，“我喜欢你这样的人。等我好了以后再见怎么样？”

　　她似笑非笑，眼神有几分古怪，“你喜欢我？”

　　“中秋的时候怎么样？”他笑的毫无尴尬，不答反问。

　　青衣的人不答，似是叹了口气。他看她悠然如云飘走，不自觉又笑，提高声音，“中秋共赏明月，举杯恭候！”来与不来，他都期待。

　　那人却似毫未听见，脚步丝毫不停。陆敏青冷冷哼了一声，嘲讽地扫了他一眼，拂身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