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6、污黑 ...
-
许多年前,在无爻的世界里还未有善恶正邪之分,他需要谨记贯彻的,不过是如何更快更准的杀人。戏剧化的是,许多年后,仍是杀人不眨眼的无爻却不得不背负沉重的负担,任因某段经历多出的东西剥夺他作为杀人者纯粹的快意享受。
他绝不承认那是心被触发后觉醒的痛感。
即使早非昔日的模样。
他已经二十多年没有见过这样一张脸,偶尔梦里浮出的不过是朦胧的笑靥,醒后亦连自己也自讽昔日异想天开的风花雪月。他本就不是风流侠客,竟也堕入痴人说梦。
是他亲手杀的人。二十多年后,化为尘土的脸又回了来。
他也以为已经忘怀,那样的深恨原本就不值得一生挂念。却原来终是孽障。
修罗门主闭着眼伏在案上似是睡去,勾着嘴角心中憎恶着,书房里悉悉索索的衣料摩挲声,淡淡女子衣香浮动。
爱情在平凡人的圈子里多是享受甜蜜,而对于有些人来说,惟有凌虐的痛感能证明它曾存在或仍然存在的真实。在记忆的情不自禁的重温中,回归的不仅只是压抑不得的欲,望,往往还有嗜血的兴奋。
无爻的过往如同一只长久困囿于铁笼的野兽,不曾懈怠于对理智的冲击。而伴随着白鸢的出现,那束缚更是出现松动。尽管面上不曾显露,但确实因为某些原因接近崩溃爆发的边缘。
一面极其理智的克制血液里沸腾的情感,一面又稍稍妥协了软弱难断的纠葛。
无爻不想证实内心又燃起的某种猜想,也不想败退在某种偷偷摸摸遐想的未来憧憬前懦夫一样又忍不住铤而走险地希冀,如果这是上天给他重来的机会……
——得不到最初的那份圆满,不若找一份替代?
心里必是有这种蛊惑的。
栽过一次跟头都会忌讳再来赌一次,哪怕他是个男人。那假设一旦破灭,留给他的下场必是万劫不复。
就算当初是他错了,也不需要再想起。
……
白鸢一边擦着书架,小心翼翼的以手试探那些架上的书物,目光时时注意着案边睡去的人。
哪里都没有……
“你在找什么?”
冷不丁有毫无感情的声音响起,白鸢惊了一跳。
无爻已经直起身从椅上站了起来,眼神似笑非笑的看她。女子一惊险险的稳住欲退后的冲动,敛下眼矢口否认,“不……我没有找什么。”
“是么?”已现风霜的人走了过来,看她仍贴着书架的细手,那声音里透着冷浸的寒意,“你信不信,我能在一眨眼的功夫取你性命。”
白鸢一抖,指尖轻颤,迟迟不语,低头剧烈眨动了一下眼睫。修罗门的表情多数时候过于阴霾深耐,她偶有几次甚至见过这人亲手处置下属的残忍,对于一个养在深闺内心良善的女子来说,不啻为最血腥的场面。她厌憎,深恨,却也恐惧。
这女人在怕。那细微的动作像极了……无爻眯了眯眼,有些久远的记忆浮了上来。
那一日幻想破灭的时刻,记忆里的那个人约定的相见,亦是这样的神情,低头颤抖着,似乎是久病不胜轻衣的孱弱与无力。
无爻伸了手抬起面前这张脸,指尖搭上她软腻的下颚,目光对上了惊惶的眼神。
宛若弱小动物撞见了捕食野兽时的骇惧。
“你很怕我?”
白鸢战栗的越发厉害。
无爻笑的邪肆,阴郁偏生又平白浮故多出几分激烈挣扎的味道。
“你不该长了这一张脸……”五指细细的抚过颤抖的容颜,低语的男人笑得惨烈,“你以为你回来了我就会输么?不,在我眼里,你早已经什么都不是了……”就算当年犯错的是他,他也绝不再陷回去,独自体味绝望!
不如杀个干净!
他指尖微微拂过脖颈处却又似触电般急急让开,猛然放了白鸢的脸,看她不稳仓皇的退后,幽秘的表情如猝然亮起的鬼火噬人,决定就此定下,“再来一次如何,背叛的滋味我已经忘了很多年了……”
“你……”女子惊疑不定的退到紧贴书架,惧骇的听他不明意味的话语。那既像是透过她与另外一人的对话,又像是这人错乱的喃喃自语,透着阴狠恨意。刚才她甚至觉得下一秒那手会毫不留情的扭上她脖颈!白鸢张手抓紧木制的木架紧张的立着,耳旁鼓鼓跳动的声音急迫,脑子一片空白。
生生隐忍着拔腿的冲动。
原来先前同处一室,这人面目冰冷幽幽注视的沉默不过是一种还有耐心的蛰伏。
真到身临其境,这才知个中危险。
那么,她究竟是为什么要来此冒险,是为什么样的心性意气所激?
她并非侠女,手无缚鸡之力,自家遭山匪天地之间孑然一身,单凭一句话或一丝不快,这喜怒无常的人杀她何其容易?
——以命还恩。
那种温柔又沉醉的声音复又响起,带着馥郁的香气,靡靡蕴韵。
白鸢有些理不清头脑里的思绪,似在不知名的地方断了几处难以连接的因果。
无爻最终再未言语,晦暗模糊的几句之后,脸上风卷残云只剩了几丝阴翳。恍如刚才一切只是幻觉,这人还是平日莫测不显情绪的模样。
修罗门主对她微微一笑,折身衣角微微扬起,就这么随意的从她面前走过,一路平常的出了门。
白鸢松了口气,抚着胸口慢慢松开抓紧的五指,苍白的脸色慢慢回复。
有一刻,她真的以为这个人是要杀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