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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城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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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迦纳。”少年的眼睛里映着泓羽白影,冷冷的吐出两个字。
长廊的尽头站着修长奇秀的白衣城主,那人微微一笑,眨眼间雪影拖过不短的距离到了少年眼前。
太渊城主迦纳出自中原人与西域人的混血。他有双青墨色的眼睛,一头微微卷曲的长发,面容深邃,却几十年来如一日,停留在青年俊美的模样。风骨清隽,温文儒雅仿似挥笔泼墨的文人骚客。
“原来在这里,却叫我好找。”城主温和的光芒泛满双眼,青墨色的瞳如碧水暖波。
“你来干什么?”青衣的少年皱眉,眼里的光仍是澹澹。
“既然住持云游四海去了,那么……”城主目光垂下落在少年的脸上,“您也该随迦纳去该去的地方了。”
“不必。”对方这样回答。特意来接么?
迦纳怔了一刻,忽而又笑了起来。他看那个少年眼尾微扬的狭长眼目,脸上的表情习惯性的带了缥缈隐秘,“您若不随迦纳回去,又要到哪里去呢……”
“殿下。”
最后两字从城主的口里吐出时,那个少年的表情骤然幽冷而笑,快若闪电眨眼便失的显出弧度。
“我对你没兴趣,迦纳。”少年的脸上映着傍晚火红的霞光,冰冷玉石雕塑一般的轮廓柔和了几分,语气却锋利如剑,“滚。”
“唉……帝少姜。”
太渊城主迦纳平静的唤了那人的姓名,骨节分明的手想要抚上对方头顶,然而电光火石间刚要触及又急急撤了回来。
唰!冷厉的风擦过衣袖的声音!
白色的人影瞬间闪电退开,长发在空中跃起黑色的瀑布,男子单足立于离对方两步远的栏杆之上,俯着头看面色冰封的少年,不,少女。
“总对我敌意这样大么?我毕竟曾救了你的命呐。”摸着下巴的男子微笑。
那个帝氏的公主慢慢收了挥出的手转过脸来睨了他一眼,漆黑的眼中有清凌的波光。
“迦纳。”这个名字出口的瞬间,帝少姜嘴角泛出意味深长的笑意,表情却更见冷凝。
迦纳一哂,清风朗月不见一丝阴霾。“殿下在这里是要做什么呢?”白衣的宗师说着,从栏上轻点足尖优雅落地,又一次站到了她面前。
“不必说出那两个字。”对方波澜不动的眼稳稳与青墨色的瞳对视,脸上冰冷的表情依稀,“你我知根究底。”
“知根究底?”迦纳重复了这四个字,面上浮出无奈的笑意,“殿下……仅仅因为不曾当你是孩子就断言我心怀不轨,不是太过武断了么?”
帝少姜冷嗤一声,不屑作答。
“秉性不定兼有深戾,不克制的话,终有一天造滔天杀孽,虽有盛世功德亦入地狱难以翻身。天下太平,自古得赖明君贤臣,殿下身为天皇贵胄,且如今局势险峻,大势未成,更应该……”自然这已是委婉的说法,诸如‘羽翼未丰必须韬光养晦’‘请入我门随我修养品性做个好人’直接而莽撞的话,一派宗师兼城主的迦纳深知,说不得。
果不其然,对方拉了嘴角,深深的嘲弄,“可笑。”
而一边一直沉默隐匿了存在感的连仲生却波动了一下眼帘,似显得格外惊愕。
“哎。”面目年轻俊朗的太渊城主便叹息,为这一直没有进展早在很久以前便开始的话题。
“连仲生。”帝少姜忽而开口唤那个沉默伫立的人。下一刻,御林军统领出现在她面前,脸上的表情石刻刀琢般沉谧。
“送客。”帝氏的公主冷冷吐出命令,折身脚步无息的离开。
连仲生答了声便转向旁边一脸无奈的城主,展手,“城主,请。”
迦纳伸手掠了掠鬓边的长发,看着慢慢走开的人,面上笑的温和,笑的缥缈,心下却明白,就算再给他个三年五年,要这个孩子心甘情愿服从他一城之主的束缚管教,已是不可能……更谈不上让她生出遵从心思了……
白衣的城主朝着连仲生意味深长的摇头,一哂化为清风从他身前飘过。
“等一下。”
城主追上帝氏的公主,伸手欲按上那个背对他走的不慌不急的人的肩,下一秒落空的感觉让宗师表情更加隐秘深长起来。连仲生立在当处慢了一刻立即跟了上来挡住人,不甚赞同的将目光定向太渊城主,语气仍旧平坦却坚持,“城主,少主有令,请走吧。”
迦纳看了看那个依旧慢着步调的帝氏公主,语气转而成了妥协让步,“那么,殿下……你究竟想要迦纳如何解释呢?”
帝少姜顿住,侧过半张脸冷笑,“你以为我会信你的鬼话?”
迦纳扬眉,惊异之色转瞬即逝。仍旧面色平坦。
“奉净是你的弟子。你想为自己抓住多少筹码,迦纳大师?”帝氏公主冷漠的问,带着嘲弄讽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太渊一城虽出自凤苍,实际却早已孤立于权围之外,亦是北国阊阖孤氏野心欲施的必争之地,如今之所以相安无事不外乎是把握不足契机未到。如今牝鸡司晨朝纲大乱,太渊渐愈少了朝堂顾及,成帝一年比一年弱势,即使他痛悔当初,亦是无力回天。一旦皇后在成帝殡天之后搅起乱局……”
“政权混战,少不得遭阊阖趁机,起个大胆一试的心思。首当其冲……”帝少姜顿了顿,狭长的眼一转,冷光乍泄,“是你的地盘吧?”
“太渊失了凤苍的倚护,千军万马立来踏之,你纵有天大的本事,能护得了你的徒子徒孙几何?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太渊一派,是多少人心中的刺啊。”
轻飘飘拂了袖子,帝氏公主转了身,面容似笑非笑,毫不闪避的对上迦纳微微动容的脸,眼中冰冻千尺,“你敢打着为天下的大义来欺骗我,便要有所觉悟。”
“以你的私心,纵然为宗师,你度不了我。何谈劝我入道?”
连仲生闻言如惊天霹雳,当下僵住。
昔年元帝起于乱世,与各路乱军聚成的势力疲战于皇野,两军相持不下,迦纳拔剑相助,夜中奔于敌营,未至天明而归,携贼首奉与,敌军群龙无首内乱即起,元帝振军而上,遂天下大定。
迦纳因而成了武林中人景仰的传奇。后元帝赐其太渊一城,赏玉牒加护,迦纳与天子平坐,自此独立了红尘之外。
太渊,却是孤氏进犯必经之路。那么,少主的意思是,这位淡薄名利的城主是想要挟幼主以计长远么?
霞光微动,院中木叶婆娑作响。迦纳静默了片刻。
良久这位传奇人物才缓缓笑开。
“果然透彻。迦纳确有私心。”他回答的坦诚。“但殿下敢言身为凤苍皇族血脉的自己对此无所谓么?”亡国之人,痛如切肤。真的能无动于衷?
“呵。”帝少姜眯了眯眼,冷漠的表情犀利,“我已说过,不必以那二字称呼我。”
城主微微挑眉,便见她嘲讽挑起的唇角,帝少姜后面的话已是冷意十足,“皇族血脉究竟如何,迦纳……何必装作无知?”
“原来如此。”迦纳垂了眼,再抬眼看面前的人时已是洞悉若明,“确实……非我族类。”
最后四字说得极缓极轻,然而几乎是一瞬间,帝氏公主便已如冷剑寒光一闪,阴森十足。
说者意指一事,闻者却动了其他的心思。一直沉默听两人对话的御林军统领下意识想到了帝氏公主的某个秘辛身世,僵硬的表情骤然更苍白。
非我族类。少主难道知道……
“殿下,至今十二载,为何还不肯认命?您难道还是如此不愿接受这样的身份和开始么?”城主微笑着这样问。
逆风而立的帝氏公主不答,陨落日月一般的瞳孔静谧,随风拂动的长发飞来遮挡她的表情,却露出微微勾起的唇角。
是个冷得不冷再冷的笑意。
“这样的话从你的口中吐出,还真是……”披着人皮的鬼魅、天下太平,这不是妄想么?帝少姜若有所思的顿了顿,继而折身再不理身后的人,“我从来不须为这个身份承认什么责任,迦纳……”
“不要妄想束缚我。”
青衣的帝氏公主瞬间隐匿而去。
白衣的城主微微一愕,继而抚额莫可奈何的叹息,煞是苦恼的意味。迦纳看了眼面上流转思虑的连仲生,放了手又是一片清闲的模样。
“罢了……”
“何处来何处去,因果注定,惟愿业果皆我等所愿。”一拂微卷的长发,青墨色双眼的城主面上又意味深长起来,笑眯眯的看了眼挡在身前的人,往怀里摸索,递出沉黑的盒子交与连仲生,“结缘一场,小小心意,算是迦纳给你家少主的礼物吧。”
“请那位殿下保重。”他白袖一晃,最后微微颔首看了御林军统领一眼,无声无息的远去。
惟愿那业果,终能如我所愿……
人已去,远远地却传来这样一句悠长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