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颜录Ⅰ(女强)》天水合一

39、混乱(1)

　　“已经来了么？”
　　暗夜里有少年轻笑，乘着风从阁上飘落。
　　“那么……”
　　“我也该开始了。”

　　高大的黑影从混沌中破来，露出异于常状的轮廓。来人攀登高崖动作如履平地，头顶峰峦上飞出一角高檐，展如鹰翅。
　　“在那里。”
　　年幼的声音响起，带着不符的冷漠。
　　“是。”敦厚稳重的巨人回答，眼睛并未看坐在自己肩头的小少年一眼，脚步飞快的一转，踏着陡峭的岩壁逆风呼啸而上。
　　风里传来兵器相交的激烈声，肩头原本一动不动的人突然伸手轻拍了汉子臂膀。
　　孟宗身形一滞顿在一处平伸出的石台上，侧耳听了听上面的动静出声疑问，“小公子？”
　　“在这里等我。”肩上的人冷淡的吩咐，单手在他肩头一撑，孟宗只觉肩上一轻，那个小小的身影便已跃出了他头顶老远。汉子目送她融进一片晦暗，沉默地跳到右边宽敞些的石台上，一撩衣摆坐下，静滞如石。
　　逆风如雁般上了崖的人左手一抹短剑横出，剑光扫过闪电般划破黑夜，她足尖落地一点，眼也未看四旁一眼，身形便已消逝。风般掠上楼前高大的枫树，人影顿住，微转的短剑流出清光冷影。

　　“无衣。”
　　寒浸的声音从树顶传下，她挥剑眼也未斜的打落随声攻上来的人，目光仍扫视在前方寻找某个人影，未果后便毫不犹豫地闪身掠过最前的楼殿登上其后为高五层的观风塔。
　　青色的衣襟在暗夜里猎猎作响，只见沉黑混沌的色彩，浓如鬼魅。
　　借助高处，千秋默默俯视四周，却并未有那个人的身影。足尖一动，正待腾挪，前方楼下抄手游廊处却蓦然走出少年郎，枉顾周围拔剑相交的混战他仰头笑意盈盈对着观风塔招呼，“别来无恙。”
　　“等你许久了，公子玖。”
　　对方并无回应，身形如鹰暴然扑下，剑光闪如利爪。

　　◇◇◇◇◇

　　犹带暑意的季节，地道里却阴冷惨浸，带着入骨的森森。
　　壁上的石灯摇摇欲坠，芯子边缘是幽蓝的诡秘，映着一排排十数多的石棺，恁的恐惧骇人。
　　幽冷昏暗。油灯小小的一簇，光线照出并不明亮，气氛让人生寒。
　　那整整齐齐放好的石棺，厚重冰冷。凉气丝丝游移，置身其中理所当然的毛骨悚然。
　　历代门主皆归寂于此。

　　千秋冷漠的表情里显不出一丝异样，漆蒙的瞳孔映着石棺，似乎看到了另一个世界。
　　“外面的混乱调开了无爻么？”沉默中，诡谲的石室里她冷冷的问。
　　一双手慢慢地自石灯的底座挪开，苍白皮肤下淡蓝色的血管在晕黄微弱的光线中徒增妖异，手的主人有一双形状优美的眼睛，玉质的面具上镂刻出的型状好似春日的桃瓣，无端的有着宁谧宜室宜家的错觉。

　　“正是如此。”
　　身形还未成长到男子斧秀阳刚的轮廓，那个红衣的少年郎回答。灯光映的他一身衣袍好似荆棘绽放，且不到夜深花不尽。菲薄的唇如血色，微微挑着，人不紧不慢的朝她走过来。
　　走过那个刻着‘第十二代门主雪野’的石棺，无衣顿住，离她仅有四步的距离。
　　身后是洞开的石门，青衣的人定止在转过身的瞬间，双睫微动，眼珠移向后方，动作保持着面对他的姿势，她动了动唇，无关痛痒的表情令无衣挑了挑眉。
　　“目的就在这后面么？”
　　“自然。”无衣回答。
　　“哼。”她冷嗤一声，过于冰凝的面容赛过霜雪，充斥着对对方的不屑，“躲来躲去的动作，不觉得难看？”
　　“可不是也将你逼到了这种地步么？”少年笑，视线好以整暇的上下打量她。“要进入到禁地，必定会死些人。多亏了你的帮忙。”

　　青碧色的颜色在她颈边收拢，那吐着芯子的生物在同色的衣领掩护下很难为人发现。旋转石灯后开启的密室暗藏着杀机，公子无衣带着笑意的目光最终自她缠着锁链的足上收回。
　　“那么，不该耽误更多的时间了。”红衣的少年郎腕间长剑轻转，从下垂的姿势慢慢抬起。
　　青衣的人衣袖一动，脖边的碧色小蛇弓着头也猛然一动。千秋目光微斜，看将头伸到了自己颊边的蛇，冷光重了几分，却再不动分毫。
　　“‘赤焰’短距离里的速度，是当世再精妙的轻功都无法比拟的，公子玖。”少年恶意的慢慢将长剑指近，后面的话还充斥着朗朗的笑意，清脆且迷人，“这一剑下去，待它断成两截，在下保证，蛇头一定还会稳稳的咬进你的皮肤。”
　　“是叫‘赤焰’么？”她忽而意味深长。
　　随着公子无衣的靠近，碧绿的小蛇似乎察觉出了异样，弓着的头往后昂的愈高，嘴也慢慢张开做出了攻击前的姿势。青衣的人懒然抬了眼皮，无动于衷地看了一眼公子无衣言笑晏晏的模样。
　　“能计划到这种程度，诚然不错的头脑。”
　　“感谢阁下的赞扬。”对方欣悦接受这类似于赞赏的口吻，对她冷冽的表情也不做多问，腕上一动，长剑劈下。

　　蛇头猛然后昂。

　　“哎呀，看这样子我来的似乎很不是时候？”
　　偏生在这样的关头，猝不及防一个声音轻滑的插了进来。
　　与那慢吞吞的调子相反的是，来人早已一掌窜到了公子无衣背后，直到红衣的少年郎闪身避开，‘时候’这俩字才堪堪落口。
　　却已经迟了。
　　公子无衣一击即下，千秋便猝然出手，右掌并指直接点向他左胸，似毫不在意身上那条剧毒且致命的生物。陡然出现的第三人穿着绣白琼花的宝蓝缎衣，从背后偷袭无衣却并未看清当时的情况，只不过堪堪将千秋脚下的锁链入了眼。
　　动作不过眨眼间。电光火石，无衣在左胸剧痛的瞬间本能地止住了长剑，捂着胸口避开背后的一掌，毫不犹豫的借脚下一蹬极快的扑进了千秋身后的暗室。

　　“喂！”赶来插一脚的陆敏青大惊，不可置信地看向一手揪住一条碧色生物的人。
　　啪！极小的蛇被摔在砖石铺就的地上，并未扭动便直接轻抽着没了动静。蛇身上还有一道明显的割痕，但并未将其断截。
　　尽管出手如电，那少女的耳边颊侧已被刺破肌肤。然而她却似毫无感知一般，俯下身单手握着脚上的锁链，啪啪几声脆响便将其暴力拧碎，人瞬间跟着没入身后的漆暗里。只是恁地，杀气重了不止几分。
　　陆敏青表情如雷劈，吓着了一般僵住。
　　“没事吧？”他喃喃几声，失神望了一眼地上碧色的生物。

　　◇◇◇◇

　　公子敏青取了挂在墙上的火把点燃，抿唇踏进那一眼望去深黑的空间里。
　　入眼的情形让他顿住了脚。
　　壁上以石砖铺砌，地底的空间空冷阴暗，顶上似乎开了通风的小孔，陆敏青能察觉出有细微风息的流动。有极细的水流从一侧的壁上流下汇集到池子里，却并未溢出，青年仰头并未看清头顶是否有缝隙存在。

　　这里……

　　是在洗剑池下。

　　陆敏青得出令自己讶异的揣测，脚步一动走过水池到了另一边，那个立在展翅的金铜仙鹤像前的人影由黑色现成青色。她身后又是漆黑昏暗的空间，隐约有石阶的轮廓。金铜像前是一方案桌，突兀地放置于此，光线随着青年的走近照清了那上面摆放的东西。

　　砚台早已干涸如同案桌积灰，一只笔似被人狂躁弃于桌上，笔毫已经毁损。显出当时落座于此的那人非同寻常的怒气。案桌上一灯，一笔架，以及积灰不清的画卷。

　　四处散落着或团或碎的纸卷。有人曾在此待过不短的时日。

　　公子敏青四顾，空荡的晦暗处有人喘息。

　　“无衣？”声音回荡了几分。

　　“哼。”是少年轻笑着回应。“陆敏青，你要背叛同门么？”

　　陆敏青亦回笑，眼里冷意突现，“这话你可没资格说。外面流传我杀了流香的话不就是你的杰作么？不然今夜沧澜山怎么会闯进这么多西域人？”

　　况且，在酒坊的那夜，出卖二字无衣已是贯彻到底。梁子早结下了。

　　他二人你一句我一句，千秋却并未置一词，陆敏青余光扫到她青灰的脸色，纵是两人关系不近也是吓了一跳。

　　“你没事吧，小九？”公子敏青走近她一步。

　　千秋没有回答，抄手捡了那案上的画卷一抖，顿时灰尘漫开来洒了陆敏青一脸，他咳着退开一步。青衣的人衣袖一拂，扫开灰雾，眼神放到了卷上。

　　已经有些时间了。画纸已经泛黄。

　　画上的少女藏在一从牡丹花后，露出娇妍天真的颜面，笑靥灿烂过繁花似锦，双瞳秋水一般的盈然欲滴。

　　看得出来，作画的人细腻而又缱绻的心思。那一句‘中心藏之，何日忘之’的题字更是直白的说清了关系。只是凌乱又锋利的笔触里似乎含了恨意。

　　落款却煞是让同样看到的敏青吃了一惊。

　　“无……”蓦然顿住口，似是想到了什么，陆敏青表情一变。

　　无爻。

　　这居然是二十年前的无爻所作。千秋放了那画跌落尘面，面上难起波澜，转脸看向左侧白帐隔开的空间。

　　“还不出来么，无衣？”她冷冷开口，“还是说是要我过去？”

　　公子敏青神色复杂看她不正常的肤色，动了动唇想要说什么却终究未果。难道说要关心这种人的死活么……最好她和无衣两人都相斗而死。

　　可是，似乎也不行……毕竟自己的命还在对方的手里握着。

　　转眼心中又动，陆敏青叹了口气。

　　这种巴不得对方早点见阎王却又被迫需要对方活命的心情，实在可恨。

　　脚步声笃笃出来，无衣的胸口有大片湿迹，捂着的指缝间已经濡出血水。

　　千秋看他拨开白帐走出来，露出意味不明的笑纹，“若非退的够快，现下那里应该不止这样吧？”

　　凝气而成的一点，极容易便能洞穿他的心脏。若非无衣察觉的及时撤的够快，现下早已没了出气儿的份了。

　　少年郎脸色青白交加，却仍是笑吟吟打量她一番，反刺，“你呢？似乎比我糟糕了许多啊。”

　　“不出半个时辰便剧毒攻心，现在还有力气说话，在下真是佩服你，公子玖。”

　　青衣的人回望他，淡青色的肤色，狭长的眼婉转，眼睫在眼睑下留下浓重的阴影，轻笑声含着股好以整暇的味道，“哦？是么？”

　　她倏忽轻叹一口气，漫不经心的语音乍然变为阴冷。

　　“恐怕还有让你更惊讶的在后头。”

　　公子无衣惊怔，瞳孔里映见猝然掠来幻影一般的人。

　　明明毒入脏腑，竟然还能行无所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