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颜录Ⅰ(女强)》天水合一

27、远行

　　谢长安看了一眼那个靠在山门口懒洋洋眯着眼的人，拂了拂长发，转身毫不犹豫的跟着青衣的少主人下山。

　　离她几步之远的是锦缎绣玉兰的男人，摇晃着手中沉绛色的折扇，慢悠悠的随着前面橘色的少年和青衣的少女。

　　谢长安目光定在那个打定主意要跟在千秋身边的少年檀渊身上，垂下眼睫掩去最后一丝动荡。

　　还以为这种勉强的平和能够多维持些时日呢，现在看来却是过于高估少主的忍耐力了。

　　燕青昨夜私下来找过她。那还是谢长安第一次在这个男人脸上见到如此凝重的表情。

　　“随我回京城吧，谢长安。”时隔多年，那个少年时候才露出过的带了希冀和深蕴的表情又一次出现在了燕青脸上。谢长安几乎能感受得到那话里隐藏未说的心意。

　　已经决定放弃这个帝氏的少主人了？谢长安的疑惑并未出口，然而本人的意志和决定未曾改变，她眯了眯眼，已是习惯性的凉凉的口气，“回去？回去等着被打包送进哪家大院充房做小妾？”

　　纸片男怔忡了一瞬，似是忍不住要说什么，终究出口的是，“你不必这样说……”顿了一顿燕青补充道，“谢夫人他们从来不会在这事上勉强与你。”

　　那一瞬间的气氛是古怪的，燕青说完脸上马上显出几乎可称之为懊恼的表情，似乎他原本忍不住要脱口而出的是更重要的事。

　　谢长安却似完全没看到一般，依旧面瘫着个脸，“就算那样，我回去也不过是让他们不痛快，何必？”谁家要有个这样年纪还嫁不出的女儿都会头疼的要死吧？“谢心自小懂事乖巧，会替我照顾好他们。”

　　“我跟你们不一样，燕青。”谢长安试图认真的解释，“本来就不赞同你们对待少主的那种控制欲。我并不求什么荣誉，也不是为什么虚名，只是纯粹想要跟随照顾这个孩子，你可以认为我是因为某种共鸣起的这种心思。”

　　所谓共鸣，谢长安大抵是想暗示燕青千秋女性的身份。她因在出身较好的家族里是大异于一般女子的存在，受同层次的各类女性孤离是必然，甚至于因并不是宜室宜家的贤淑女子而不受公子哥青睐，在自小长大的环境里成了众人品评置喙的话题和笑柄。这些都是谢长安所厌恶却难以不烦恼的。她并不愿屈服自己，一直活得自我，不服输的个性丝毫未变。对于目前的少主人，保有几分细腻心思的谢长安能够看到燕青忽略的某些东西，在她认为，这个十二岁的少女反逆众人的计划和线路，那种我行我素的自在和独立是男人也比不上的。

　　谢长安真心满意这样的人。

　　“谢长安。”对她毫不掩饰的信服燕青却更是担忧，他几次张口却欲语还休，终究没能说出心底里藏了许多年的话，罕见的苦笑了几声后才开口，“真的不和我回去么？”

　　已经带了几分挽留的语气。却不知为何那最后一道防线怎么也难突破，仍旧是含蓄而隐藏的心意。

　　“不了。”谢长安看了他一眼，似是懂了他的意思，补了一句，“人总有些固执的想法，有些事情我想自己证明。”

　　她的坚持从未有错。

　　燕青懂那话的意思。谢长安十八岁的时候，她那个迟迟不肯上门提亲的未婚夫终于出现在了谢府。却是抱着某种理所当然却不为谢府接受的想法。

　　男人三妻四妾并不鲜见。谢长安喜欢了多年的人竟然也不例外，他有些放不下谢府女婿头衔带来的好处，却又舍不得瞒着女方偷偷纳进门的美娇娘。

　　那大概是谢长安人生中第一次见着男人的丑恶嘴脸。平日里多么醇厚的人说出那些话竟叫人克制不住杀人的欲望。谢长安好强。

　　谢长安的未婚夫意思再无遮掩，女人如菟丝花，依附男子而生。他本人觉得自己并无错处，谢家小姐不是温柔持家的料，但好在她家世算是殷厚，所以即便不是好对象他也愿娶回家，虽然有别的女人但也不会厚此薄彼太亏待这位小姐……

　　毕竟不是江湖草莽儿女不拘小节，在氏族富贵之家，这便是伦常。

　　可想而知谢长安的愤恨。这之后她便有某种莫名的骄傲和固执，不肯轻易让自己在男子面前矮了一头。

　　不是你一勾手指，或者做个暗示便能打动令之改变意愿的人。谢长安似乎成了这样的女人，如果你不能为她做出足够大的让步和牺牲，那么便永无可能走到愿望里的那一步。

　　燕青看她转身，清幽的影子也跟着在墙壁上晃动，昏黄的灯盏映见她侧脸坚持而又沉默的表情，他忍不住开口，不去阻扰她的骄傲，却以另一种借口挽留。

　　“谢长安，不要跟在那人身边。”

　　声音里充斥了惶恐和忧虑。

　　橙衣单薄的女子面无表情的转过脸，有几分奇异的眼神。

　　“我知道的远比你们多。”燕青叹了口气，“我甚至知道……司命当年真正的批言。”

　　“那是个不能出口的禁忌，”瘦削而苍白的男人身形近似剪影，夜里抛却了吊儿郎当的做派是审慎而又沉稳的姿态，“并非只是皇帝允许奉净出口的那样，只是一句‘凤战天下，流血千里，大祸’。真正的命言，藏在皇帝和奉净的心里。‘孤星堕狱身被红莲，天降煞罚恶鬼投身，弑父、杀师，为帝穷兵黩武，疮痍苍生。’”

　　“我亲耳听到奉净与皇帝的密谈，也听到皇帝对奉净的警告。这大概是皇族积罪弥久，终现祸端。她虽不是皇帝的……但最终必定背负‘弑父’的罪名。”

　　“这背后所承载的血腥，已经不是我们能担当的起了，谢长安。”

　　沉重而危险的话题从燕青口里吐出，带了一丝警惕和猜忌。

　　恶鬼投身。这四个字已经明显透出他对帝氏一脉的态度。

　　谢长安抬了抬嘴角，脸上少见的肌肉调动令她的表情似讽非讽又似笑非笑，“燕青，什么时候你也信上了这种玄黄之术？”不待对方再说什么，她打断他欲出口的后话，“以这种想法揣度那位殿下的未来，从开始便抱着祸端和异类的眼光接近少主，竟是为了这种理由？”

　　“相信这种诛心之言便已经足够可笑，竟然还因此产生惧怕之心，更是愚蠢之极。别用什么‘这种大逆不道之人不配吾主’的理论来作虚假之词，比这更血腥更无人性的事赵木他们跟着先皇做的不少！”她看了看面前动容的男子，眼里悄无声息的有丝失落，“道不同不相为谋……”

　　“赵木他们不过是因为妻儿早生退意，而你只是胆怯且虚伪，燕青。”

　　燕青半敛的眼猛然睁开，陡闻谢长安语气复杂的戳穿，竟词穷而立。

　　还是胆怯。

　　正如多年前他始终无法鼓起勇气向对方坦白自己的心意。纵使到了后来她拒绝了自小定亲的对象，他亦因为少年时候的那次拒绝而始终止步不前。

　　谢长安倾慕果敢强悍的人。而他却自视自己无论内心还是外表都无法达到那样的境地。

　　“没办法啊,再怎么样，我也长不成那种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家伙。”

　　都是借口。他们只是自由太久，不愿为了一个丝毫不曾重视他们的人卖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