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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亲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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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你的表情,为什么会有一种‘终于把那该死的累赘切断了’的感觉?”
双手搭在后脑勺的男人弯着眼感叹,腰上绛红的折扇别着,比那颜色更为艳丽的璎珞垂在下裳,随着人走动悠悠晃晃。
没有人回答陆敏青的疑问,谢长安三分讶异和七分警告地扎了他一眼。
“真是无聊透顶。”嘀咕了一声的陆敏青继续感叹,“怪人一个。”就这么走了,至少也该把那白毛小子解决了来个黑吃黑再图他物吧?这家伙究竟一天到晚在瞎折腾什么?这么果决的要找到修罗场的老巢去,仅仅就因为受到了无衣的挑衅,掐死的手下败将滑溜逃了伤了她自尊?容忍不得瑕疵的破孩子。陆敏青暗暗低咒。
不过转念一想,思虑到无衣的所作所为,公子敏青慢慢放了手摸出腰间的折扇捏着,另一只手深藏在袖笼里,眼神带了几分冷意。
从挑衅上这个人开始,无衣便若有似无的在算计着什么。他遁走后,陆敏青才摸索出了依稀的线索。
如意酒坊那晚,无衣明知他身在酒楼,明显便是刻意把这煞星引过来,很难说不是抱着想借机把他除掉的心思。至于后来这点算计落空,阴险的小子便虚与委蛇,明明脱身的机会多不可数,他偏生心平气和的蹲着,流香为什么如此迅速的找来,陆敏青对此抱了很大的猜测。如果真是这小子做的,那么那目的已经明显不过了……千方百计让他回不了沧澜山修罗场,暂时地或者永远地。
杜绝他成为某种计划的妨碍者。陆敏青脑海里陡然浮现出这样的想法。
那么这个煞星会寻仇而去,无衣必定也是考虑在内的,或者——这恰恰是他所希望的。假若他在这期间进行某种计划,外来的威胁和敌对势力至少能引起门中一定程度的混乱,向来多疑且精明的无爻也可能会因此错漏他的某些动作。
那么,这个破孩子如今的做法岂不是正中他下怀?
陆敏青猛然清醒。无衣简直是有恃无恐。
即使想到这些,公子敏青也并不打算做什么。现如今他时时防备流香的出现,至于千秋,他还没忘记必须借助的事实。无衣若是得手了,他陆敏青也不过是丢了个位置,一来二去,即使这小姑娘丢命在那边,对他来说也不是坏事,至少不用动手便报了私仇。唯一麻烦的是,身上的蛊要花点儿心思了。再反过来说,无衣若是败了,面前这位小姑奶奶果真本事惊人杀了进去,那他也不亏,至少还得巴望着想法儿借她的刀解决了流香。
沧澜山的事儿,尽管让他们自己搅和去吧。陆敏青打定主意,心下愈发安然起来。
“公子。”
猝不及防的听得这么一声称呼,陆敏青下意识的抬头。
这四人一路下山,能和这称呼对的上号的,公子敏青第一个反应是自己。然而等他凝视过去时,估料却显然落了空。
等在这山脚下的人,眼光明显是直愣愣朝那个最小的家伙。
公子?陆敏青听着这么个假模假样的招呼,心里特别不是滋味。这世道,有哪家小姐能像这位这么颠倒的?二十鞭外加一巴掌还在那儿摆着呢。
“大人已经为公子备好地方了。”国字脸的汉子一边点头哈腰,一边往边上让。
千秋斜睨了中年汉子一眼,没有什么印象,微微点头由着对方带路。
谢长安脸色怪异,檀渊则是完全一片茫然。陆敏青看了这俩人的表情,折扇往手心一拍暗悟,原来这帮人还不算是她家养的。
小径尽头,行道上下人停了马车等候,见男子引了人出来忙下车迎来问礼。一场做派出来,好似春游踏青的小公子打道回府似的。陆敏青倒还好,按捺着性子看这把戏,只是余下的另两位,脸色却愈来愈不好。
那种意思陆敏青岂会看不出来。先前的那帮人虽然对这位主子毕恭毕敬,但行径上到底还是能看出些不真诚,而这新冒出来的像接人回府的几个,却是半点都不敢怠慢的小心。
看谢长安和檀渊复杂莫辨的脸色也猜得出两人的意外。
檀渊对少主人过去的成长一知半解,谢长安却是知悉大半。且不说寺庙之前的那几年帝氏公主年幼脆弱,那后来的七年自从禁宫之人将其带离太渊城,严密的隔离和保护便意味着有无数双眼睛盯在少主人身上,与外界难以接触是不可否认的事实,她完全没有时间和机会摆脱由近乎监视和控制形成的牢笼。
而看如今千秋脸上丝毫不诧异且心领神会的意思,她是如何能为自己做了安排?
流香那夜,她支开赵木他们去追人,自己出了凉华阁却不急着赶上他们,那么那空缺的时间里必是通过什么方式知会了这暗处的人,并且也因此瞒过了所有人的视线。
如此说来,这次暗阁的人脱离帝氏少主其实是势在必行,即便燕青他们不开口,她也会使些手段让这批人叛逆反出。如此,才好毫无顾忌的掌控完全属于自己的计划,而不被这些并不忠义的护卫所干扰。完全就是一副慢慢扯断锁链切掉累赘扬翅待飞的做派啊。
这才是多大的孩子,竟生就了一颗如此曲折繁复的心肝。恶鬼投身么?谢长安忆起这四字,不知为何,这时才兴起了‘似乎说准了一点’的想法。毕竟,以这样可怕的心智,超常的实在是让人有些恐惧了。
也许这人一旦飞出去了,即使是皇帝,也难以将之捆缚回深宫大院了。
谢长安默默叹了口气,压下心底对这位的几丝钦佩,一言不发的跟着上了马车,握着长剑的左手却微微紧了些。
那个一路也一样无声跟随着的少年却抱剑落座于外间车夫身侧,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前方的一点,心绪变得奇异的压抑。
直到马车到了镇上的一处宅子门口,少年檀渊才动了动眼睫将视线抬起定在那个宅子闭合的两扇门上。车帘被车夫撩起,橘衣的侍卫一反常态的下了车就定在旁边,垂下视线似是在思量什么。
青色的缎衣从马车里露出一角,接着那个素常冷漠的人微微低头便出了来,毫无异常的跃下马车。后面的两人弯着腰也出了来。谢长安分明知道了什么却一直不开口。
房子是灰墙绿瓦,围墙上也筑了避雨,闭合的大门涂了朱漆。看条件算是镇上不错的人家。千秋拍了拍衣袖再抬眼,门便已经开了。
里间灰瓦色棉袍的青年背着手微笑着出来迎客。
檀渊忽而出声,“少主。”
千秋冷淡的看了一眼他脸上过激的反应,答了一句,“无妨,是我的人。”
这一句道出了差别。
谢长安和檀渊的眼神不约而同的对上,一个有些慨叹,一个大半惊异。
千秋从未认可过太妍手底下的人。
“今晨窗前临鹊,果不其然喜事入门。”宅子的主人文质彬彬,一身书卷气的走出来,“别来无恙,主上。”
后面一句极其的郑重。似是等待颇久的重逢之词。
千秋没有回应,自然的踩上石阶近门,抽空打量了棉袍青年,淡淡的又转开了直视前方,疏离的气息里举止偏又显出对对方的熟稔。
“还是一副不爱说话的样子呢。”青年温和的笑了笑,眼光放到后面跟上来的人,在年少的檀渊身上停留不短,不及后面的人走到他面前,他便又回身追上已然进了门的千秋。
“阿福,帮我招呼客人进来。”
接人的中年汉子应了声,从陆敏青身后上前几步引领三人。
棉袍读书人样子的青年一边走一边戏谑,“刚刚那个脸色难看的孩子就是檀渊么?都长这么大了啊。”瞅着主子不紧不慢走着的背影,他眼边的笑纹加深,“难得见您肯让人跟着这么久,公子还是学不会独自打理起居饮食?”
这话一落,千秋虽未理他,周身气息却是冷了几分。
青年模模糊糊的感叹了一声,笑道,“虽然是恼怒我戳穿您,但好歹也是事实啊。那孩子舞刀弄剑本事应该不错,看您现在的样子,照顾人方面也勉强可以,日前接到传唤,还在想怎么会捡了个‘那边’的人带着……”
“洛歌。”背对着他的人顿了顿脚步,出声有点冷,“先把你的嘴闭上一会儿吧。”
明白当众戳穿人隐私的严重性,双手笼回袖筒里的青年仍旧温温柔柔的好脾气,“好吧,公子。去后院叙叙旧?至于客人,阿福会负责领到前厅招呼。”放低了声音,青年眼里划过暗光,低不可闻的话语里蔓延出危险的错觉,“毕竟,作为表舅,我可是有很多话要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