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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图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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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青不得少主人的宠。这是檀渊谢长安等人的普遍认识。
纸片男不是讨喜的品种。
眼下帝氏公主如她先祖一般,一意孤行走的是独裁路线,连太妍都不曾置喙一句,一群大人只敢跟在个孩子身后胡乱折腾,私底下多是抱着少主人心狠手辣的想法。太妍见得多,明白但凡从娘胎里钻出脑袋上顶着帝氏两个大字的,心智多带了阴暗面仇心极重,容忍不得旁人的指手画脚。这点,从三代帝王身上都可窥见一斑。谏臣在凤苍朝堂是最不得势且命如草芥的一批人。
惟有燕青是个控制不住嘴角的人,做派里有点破罐子破摔的血性。追究起来,大概是因为梵丹寺里这人是将帝氏唯一血脉的狼狈、冷酷、阴邪见得彻底的人。主人在下属面前变得没有面具可言并非善事,一旦脱了落魄一朝登天,往日那些不符辉煌万丈的往事必将被抹消殆尽,首当其冲的,便是对这些过去明了无比的身边人。
且不谈千秋将来会成何等人物,至少古往今来,所有将心思放在那个御座上的人,无一例外的都是如此做法。
习武之人最是讲究根骨。帝氏一族不乏习武之才,开国皇帝帝式慎当初便是仗着一把剑马上扫天下,而后帝氏子孙虽位高荣宠,多数皇子皇女到底也没丢下强身健体的武艺一技,但毕竟已非草莽时代,在千军万马御林夹道的皇权加身下,武林泰斗的必要性和吸引力早已微渺。
千秋身处非常,戏剧化的,不过数十年,这位皇族的公主踏上了与先祖几乎无差的道路。江山王权,惟有踏着白骨森森双手夺取。比起她的生父和叔父,她生来没有被赋予理所当然这四个字。
那个如今稳坐龙庭的皇帝培养着的,即是一颗棋子,又是一个继承人,帝景池迫切而谨慎地打磨着帝少姜的爪牙,期望将后继者刻画成某种合格的模样,这种迫切和坚决令本该如掌上明珠的帝氏少主人从孩提时代便没有快乐和柔和可言。
洗髓换骨疲苦心智,置之死地而后生。燕青懂得那种不把血肉当成自己的感觉。摒弃了一切胆怯痛觉仅凭着求生的本能而达到人体的极限,从而爆发出无限的潜能。颓败的身躯慢慢脱落枯死的表皮,新的肌肤和鲜血蓬□□来。
他曾见过这位年幼少主无限狼狈的时刻。尽管与同龄之人相比她已是令人惊愕至极,在初始亦是沦落到体无完肤的下场。而身为陪护的燕青,只能在见证完每次炼狱般的痛苦后尽量放轻力道将少主人提走置入更为可怖的药池里。
前朝隐宗的每一代宗主都诞自这样的层层筛选考验。已然失传的方式被一一用在帝氏少主的身上。燕青能见到这位少主人愈见冰冷深沉的表情。
那是一种莫名的敌意和厌恶,像是记恨着什么。可怕而饱含杀意的眼神。
她以最快的速度达到别人难以企及的高度,并付出了极大的代价。
“少主。”在不得不面对这人的时候,燕青时常选择忽略那人疏离冷漠下掩盖着某种尖锐嗜血,“既然目标只是流香,只要陆敏青还在他必定会来,那么我们只需要等在这里即可,为何还要去修罗场?”
“谁告诉你我是为了陆敏青?”听出他话里隐藏的意思,千秋斜了眼看他,手里慢慢的拨弄着案上的木雕双鱼摆件,“下去。”
这才是无人之时帝氏少主最真实的态度。对于手里握着的棋子欲除之而后快却又不得不暂时克制忍耐的借助。
她更偏爱自己一手扶植的势力,对于这种类似于继承的追随者,有着难以根除的排斥和不信任。人多的时刻,千秋尚且微作掩饰,而在这种私下的场合,燕青几乎已经习惯她直接而冷漠的作态。
也因此,他顾不顾忌少主人的感想都是不必要。
“少主。”瘦削而单薄的男人眯着眼并未受她此刻的危险气息影响,面上少了几分素时的朦胧懒散,背着的手不自觉握紧,坚持的表情显示出他本人对于这任新主的不完全敬畏。
“看来是可以无视我说的话了么?”那个年少的人嘴角牵动,是个冷嘲而饱含杀意的弧度,“燕青,你是想提醒我,我之所以能调得动你们这些‘士’,无非是因为我目前还是王座手里握着的‘将’么?规则是我得乖乖做这颗棋子么?”
“燕青不敢。”背心猛然一悸,燕青面无波动。
“你不敢?”千秋冷笑,“你有什么不敢的?你可是连连仲生都不敢说的话都敢说啊!同是叫着‘少主’,你以为我听不出其中的区别么?”他们何曾效命于她?所遵守的不过是某个任务罢了。而在这样的任务里,顶着主人头衔的帝氏公主,不过是服务于这批人维护信仰的棋子。
“想要让我安分本命,你们还差得远了。”
她偏了偏目光,眼底折射出冷脆的锋芒,“滚下去。”
燕青头一次被如此训斥,浑身一僵,平时不正经的表情化成生硬,心底浮出几丝倔强与不服,然而面上却是不曾表露出来的。
这个少主人,是自她出生便被他们所拥护的,究其原因,其实不过是那唯一的尊贵的身份和血统。说到底,这任幼主,还未做出过任何使他们真心信服的本事来。
这些活在暗底的人,忠心却并不愚蠢,为主人卖命而非盲从,于心底也有连皇帝都不能折损的骄傲。乳臭未干的主人,毫无章法任性而恣意的行径,极不掩饰的不信任和厌恶,无疑都会刺激到他们的心理。
任谁都会想,明明才是个睁眼见到尘世的幼崽,却盲目自信的向自己的后盾亮出爪子,这样莽撞嚣张如何能配得上他们忠心耿耿?
燕青面上一片沉静。
“终于忍不住要表示不满了么?”恍如剑光霜刃的目光逡巡在他身上,千秋慢慢起身绕着桌案朝他走来,看了一眼对方抿成一线的唇角,话语里没有一丝起伏,“僵硬而毫不驯服的护卫,表里不一貌似谦恭的仆人,私下里对我这个主人怀疑而俯视的目光,你们在自以为是什么?”
青灰色衣衫下的肌肉猛然一缩,在对方的手按上后心的时刻燕青眼神猛然一亮,身体条件反射的要跳开却在下一秒反应过来那手的主人是谁后,僵在原地。
那人的手正按在他脊心,只需用上三分力,他就算死不了也会彻底成为废人。
她有那个本事。燕青知道。
“他们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但,”千秋冷冷的声音响在他背后,燕青能感觉到她锐利的目光投注在自己背上,那种感觉强烈的近乎让他错觉出此刻地底冤魂缠身般的骇然,“你应该知道,燕青。一开始抱着‘符合标准实现你们期望’的想法接近我就是种错误。若是主人,反倒受了下属的牵制,那不是笑话么?”
“我很乐意毁了你们。”那个冷冷的声音继续,带了某种隐秘的笑意,完全不像一个孩子该说出的话,“毕竟这份成品不是出自我的创造。而你该庆幸,我还不想那么麻烦,也暂时不想让人看见我真正的一面。”
“这种被拖累而浑身爽利不起来的感觉我已经隐忍了不短的时间了,如果不想违背前任托孤的诚意,最好在我拔刀相向之前滚得远远的。即使是不听使唤的手脚,我也能狠得下心斩断,何况是你们?”
竟然愚蠢到以为她会费心去追求他们的认可,到底谁才是掌控者?妄想她的趋附,是想找死么?
背上的力道一松,手掌已经挪开,燕青的脸色比平常白了几分,神色不定的盯着空空如也的案桌后那张红木椅子。背后的人气息早已消失在房里。
“原来是根本就不需要我们么?”燕青喃喃,“明明要得到那个位置便不可能不借助我们,难道说,一直以来图谋的就不是……”
这怎么可能?
明明从小灌输的理念以及所有为之准备的教导,通通都是为了将之培养成严格贴合那个高度的特质!什么时候,这个少主人的成长竟然已经脱离了所有人的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