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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记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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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必须死。”
“是否死在本宫手上,已经不再重要。”
“或为本宫的将来,或为陛下的圣明安危,抑或是这满朝文武江山百年的稳定。”
“阿曼,你的公主,无论时隔多年,她注定躲不过这个杀劫。”
帝后冰冷的言语回荡在淑嫔的耳边。明信薇的笑意,森森冷彻心肺。
美丽忧虑的女子有些呆怔的靠在榻上,回忆起记忆里襁褓中公主安静坦然的模样,有些模糊的面目,懒洋洋的微抬的眼,似是对命运毫无知觉。
她不哭,她不闹,甚至当帝后尖利的指套掐上她细嫩的肌肤时,她也不曾发出一点声音。
连呼吸声都是有条不紊的平坦。
这是一个怎样乖巧的孩子啊。然而那年淑嫔却只是忧伤的抚着她稚嫩的脸,喟然长叹。
你是在等待命运为你下生或死的抉择么?亦或是原来你也知道,无声或有声对那结局终是了无意义?
她不哭不闹,似是应着母亲心中的期望收敛自己的存在感,可是即使这般,淑嫔心中依旧是寒冷而忧郁的。
明氏信薇,两度为后。
她有一双威仪高贵的丹凤眼,眼白清凌凌似冬日冻极的冰雪,暗涔涔泄出渗人的泓光。那眉宇间的自傲与杀伐,让这个容色华发的女子,好似冷冰冰的女战神。
她笑时,眉间眼梢都是冷意,她不笑时,森森然如幽泉白骨。像是隐在珠帘后无声嘲弄的鬼魅,幽幽咽咽从面皮上倾出尖利的恨意。
这是一个善弄权术的女子。她贵为一国之后。
犹记得那孩子出生之时,帝后冷笑着抱过襁褓时嘲意的眼神。
“若本宫的孩子尚在,而今也早已四五岁了。”那刻,明信薇的语气幽幽,一双美丽的丹凤眼中荒凉三千。
“阿曼,你真是幸运到本宫嫉妒……”
“妾身惶恐。”淑嫔娴静温顺的跪坐于榻上,垂着头让人看不出表情。
“惶恐?”帝后倏忽笑的诡异深沉,“你的痛苦,今日才算开始啊。”那无情且阴森的语气,再也不是昔日携手嬉戏的闺中笑谈。
彼时淑嫔沉默,仍是一副娴雅安谧的模样。
无力而单薄的母亲看上去软弱,却是在不期然中带着我自岿然不动的镇定。
苏曼不知,那样的从容正是帝后的痛处。它源自灵魂深处。
而就是这样隐而不发的倔强,就是这样漠然而自持的从容,让帝后昔日的丈夫旧日的国主迷恋不可自拔,让她因此失掉了孩儿从此泯灭了最后一丝良善,让她嫉恨且憎恶入骨。
阿曼,这个女子,总是比她幸运。
“我怎么能让你一生心安理得的快乐呢?”帝后笑的恍若二八少女,那面容生动光彩熠熠,恍若昔时她们结伴泛舟采莲时的欣愉。
“阿曼,你如果不如我一般痛苦,这偌大的深宫,我还剩下什么乐趣呢?”
她呵呵的笑,丹凤眼中华彩斐然,摆弄晶凉指套,轻拂袍袖,长发微动,慢慢的去了。
空气中,淡淡的余着雅致的兰香。
她们一生,大抵只要活着,谁也放不了谁……
淑嫔自缥缈的思绪中回过神来,定定凝着那簇灯火。
那个孩子,她还活着。帝后犀利冻骨的言语不能掩饰这个事实。
迦纳是个很好的保护伞。可是,如今连成帝都无法压制住帝后一族,那样的安宁又能维持几日呢?一待成帝撒手,千军万马的压迫下,迦纳又能屹立不倒么?
她只希望那孩子一生太平。
灯火猝然一震,苏曼心念一动,守夜的嬷嬷佝偻着腰站在帘外。
“下去吧,嬷嬷。”她隔着纱帐看那年老的宫人,“我想自己清静一下。”
抬了头伏了伏身的老嬷嬷不明白她语气里的倦怠,忧虑的张了张口,只得徒然。颤颤伏着身退去了。
成帝的淑嫔,从来不曾笑过。她眉间永是揉不开的浓雾淡忧。
“仲生。”淑嫔悠悠的叹气,“我知是你。”
暗处有风息微微浮动。
“你不知擅入后宫之地,是罪么?”
帘外有模糊的人影挺秀修长,“我奉陛下之命护你周全。”那声音波澜不起,平平麻木。想必回答的人脸上亦是木讷不露情绪的。
淑嫔动了动手指,叹,“她不会为难我。”
明信薇不过是想让她尝尝痛失所爱一无所有的滋味罢了。
“她不放过的,至始至终都是让我一尝剜心之苦的机会。”
“她活的很好。”那男子便道。心下却已知面前的女子必是感觉出了明信薇的动作。
很好。这个词淡在空气里,像一条捕捉不到的线游移着逝去。淑嫔失落了一瞬的眼恢复清明。如此,甚好。
帝后前前后后派了不少宫中高手抑或武林中人追查帝氏公主的下落。取其首级,必重重有赏。
这种疯狂已经完全脱离了帝后玩弄权柄之时的犀利和理智。
然而派去的大内高手无一幸还,太渊城里时不时传来帝女少姜问道习佛的消息便让人相信她还平安无忧的在迦纳的羽翼下生活。
像一尾悠游的鱼一般,出生之时浮上水面吐出泡泡后便一摆尾潜的彻底。
明信薇的手脚伸的愈发远了,连太渊城都不屑顾忌。到底是多深的恨意,让她对帝氏这根本还是个孩子的血脉如此执着?该庆幸的是,帝氏的公主一直默默的散落了江湖,让人无从捕捉痕迹。
连仲生敛下眼叹息。倏忽又想起帝氏少姜一贯冷凝高深莫测的眼。
“那是我所见过的最聪明最冷静的人。”男子怅惘的语气再次响起,“终究不愧是他的血脉。”
她未语。
朦胧似雾的纱帐静止不动,沉默中有暗暗的惆怅升起。
“她早晚会回来。”帘外的男子漆黑的眼里变幻不定,蕴蕴翻滚,压抑良久那安慰犹是百转不得。
她再未出声。淡淡的呼吸稳稳,似是早已入眠。
身着甲卫的御林军统领恍然怔立,记忆中那张娇丽天真的笑靥便浮了上来。
窈窕少女眼亮如辰星,眉宇清丽不可方物。
“仲生,仲生。”一字一句,定定而欣喜。
那面容澄澈,抵不过眼下那薄凉将遗恨入骨。叹息无声。
以何相还?
多情应笑我,至如今,两恨悠悠。
却道是,当年有意,偏把良缘收。
今世,错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