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夜靥莫殇

15、莫失莫忘

　　清晨，侍女敲开寝宫大门，帮正洙洗漱更衣。
　　正洙自一早醒来就心不在焉的，不住的探头向门外看。
　　“我明日再来看你。”
　　他指的，应该是白天的时候吧，想到这里，期待之心变得更甚。
　　但如果，他说的还是半夜时来看他呢？
　　正洙恨透了自己此刻患得患失的心情。
　　“公子。”有一位侍从在门外叫正洙。
　　“嗯？”是不是希澈派来的人？眼神期待不已看着那名侍卫。
　　“西棱派人过来说是长老有事找林公子过去。”
　　“长老？”原来雀跃的心情完全消失不说，正洙一听到长老二字就紧张的不行。
　　但在这里哪又能容得下他不去，正洙只好无奈的让下人备马准备前往长老院。
　　正洙不敢有丝毫怠慢，一炷香的时间就赶到了西棱。
　　忐忑不安的推开长老院的木门，一种庄严肃穆的感觉扑面而来。
　　“各位长老好。”正洙毕恭毕敬的行了个礼。
　　大长老挥挥手，“坐吧。”
　　正洙在他们的安排下坐好。
　　大长老似乎不愿拖沓，开门见山的说，“这半个月来发生的事，你都明白吧。”
　　正洙心中一惊，他们果然是为了此事，“是的。”
　　“我也不想多说什么，你可知，他是个无比骄傲的男人，却为了你而选择逃避，他胸有一统武林的大志却被你阻碍。”大长老直视正洙，“你有两条路可走，一：离开。二：留下来不再妨碍他。”
　　纯净的眸子中闪过挣扎，正洙沉默良久才说，“对不起，我需要考虑一下。”
　　他仍是不敢确定，自己能否忍受那样的血腥。

　　正洙回到寝室时，希澈已经等了有一阵子了。
　　明明几个时辰前还迫不及待的想见的人，此刻却让正洙愈发矛盾。
　　“你去了西棱？”希澈微微皱眉。
　　“嗯。”
　　“他们说了什么？”
　　“没有什么。”
　　希澈也看出了正洙的心不在焉，干脆什么也不再问了。
　　还是正洙打破了沉默，“能给我说说，关于你的一切吗？”
　　原以为希澈又会用什么借口搪塞过去，不料他竟点了点头。
　　其实真要说起来，寥寥几笔便足以概括他的人生。
　　二十余年前。
　　大漠势力当属如日中天的金家为首，希澈的父母因触犯族规而被赶出家族，为求自保而建了一个不入流的小势力——残月。
　　也许是受父母影响，希澈极为看重感情，且对爱有一种奋不顾身的勇气。
　　不论是父母，还是残月中陪伴着他们出生入死的杀手们，他都视他们如命重要。
　　短短几年的时间，残月就一举吞并几个小组织，成为大漠中的二流势力，从而也受到金家的袭杀。
　　那段时间在年幼的希澈心头留下了难以抹去的仇恨。
　　他带着残月的功法一人逃离出来，偷偷地把残月重新组织起来。
　　真正使残月以及它的心狠手辣的首领金希澈名声大噪的是金家的灭门之灾。
　　他永远忘不了的是，二十多年前的那个夜晚，残月上下七八百人为了保护他而一个个死亡的样子。
　　他多恨自己还那么小，不足以提剑去杀了那些仇人。
　　莫失玉的消息在被他得知后，天知道他有所兴奋。
　　不仅可以借此名正言顺的去金家报仇，哈额宁追到那样东西。
　　只要得到它，让自己功力大涨。
　　那么，自己所爱的人，自己想保护的人，就一定不会再受到伤害。
　　他更想因此一统武林，让江湖不再血腥，让自己的兄弟们远离亡命天涯的日子。
　　……
　　希澈可以避开了正洙的过往。
　　不想告诉正洙，他们曾经的爱，也不希望他想起，那个以血收场的打婿。
　　他是因为恨金家，才不顾一切杀了厉旭。
　　他是因为爱正洙，才想得到莫失玉从此以后保护正洙不受到伤害，只是他低估了厉旭对正洙的重要性。
　　除了亲人与恋人之外，还有另一个人对正洙那么重要。
　　其实只要希澈愿意，他完全可以把他们曾经相爱过的是事告诉正洙，以正洙对他的依赖，他们肯定可以重新在一起。
　　但好多次话到嘴边他又收了回去。
　　因为，在正洙把那把匕首毫不犹豫的刺入心脏的瞬间，希澈发现他自己好像一直不懂爱情。
　　或者，他爱正洙的方式有错。
　　正洙静静地听着希澈的人生，每过一秒，内心就更坚定一分。
　　“希澈，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我不会再阻止你了。”正洙忽然发现自己的一点小脾气真是可笑，“我不希望你为我牺牲太多。”
　　不仅因为如此，还因为他在大长老给他的两个选择中发现，自己更偏向后者。
　　他，好像爱上了希澈。
　　我不希望你为我牺牲太多。
　　同一句话，听在不同的人耳中，会是不同的意思。
　　至少，希澈在听到这句话时，心是一点点凉下来的。
　　这样一句话，是说明，他在把自己当外人吧。
　　“好。”希澈只留下这么一个字，就一闪身离开了。
　　“我好像爱上你了。”这几个字哽在正洙的喉咙中，来不及告诉那个已经离去的男子。
　　于是。
　　正洙仿佛赌着一口气一样的等着，不食不寝的坐在桌边，等着他。
　　一天又一天。
　　一夜又一夜。
　　当第三日清晨的阳光洒进寝宫中时，希澈出现了。
　　浑身浴血，仿佛是西欧年个修罗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鬼。
　　俊美容颜像结了一层坚冰，锐利而高傲。
　　正洙捂着口鼻，眸中是压不下去的惊恐。
　　希澈冷冷的笑，“你叫我去做我想做的事不是吗？那我告诉你，我一共杀了七百一十个人，每个人的尸体都被我卸成好几块，我还挖下了他们的眼球，一千四百二十枚，都在那个袋子里，你要数数吗？”
　　侍从拖了一个被血浸透的布袋进来。
　　那布袋在地面上拖出一道血腥的印迹。
　　正洙闻着那段几乎叫人眩晕的血腥味，胃里翻江倒海。
　　却怎么也比不过心里的痛。
　　他傻傻坐在这里等着希澈，不眠不休，就是等来这样一个结局吗？
　　希澈好似看不到他的难受，将自己沾满血腥，已脱去的皮套的双手放到正洙面前。
　　那时一双禸壑纵横和他的绝世容颜完全不匹配的手。
　　还不够。
　　希澈又划开自己的衣裳，同样惨不忍睹的肌肤出现在正洙眼前。
　　“你看见了吗？朴正洙！”希澈逼近他，“这些都是我喂你受的伤，你却叫我不要为你牺牲太多？我金希澈何其可笑，竟把自尊送到你脚下任你践踏？！”
　　不，不是这样的。
　　正洙却什么也开不了口，只有眼泪不断从眼眶中落下。
　　我不是这个意思，真的不是。
　　正洙终于忍不住弯腰开始呕吐，意识也开始模糊。
　　呼……
　　希澈看着正洙在自己面前倒下，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光了。
　　一阵凄凉的大笑声在寝宫中回响。
　　一遍又一遍，催痛人心。

　　寝宫中找人打扫过一遍，什么也没有留下。
　　仿佛几个时辰前血腥的一幕只是个梦。
　　但希澈明白，那件事已在他和正洙之间划下了不可逾越的鸿沟。
　　此刻的他已淋浴过，换了崭新的衣裳带上皮套坐在正洙榻边，凝视他的睡颜。
　　他用唇缓缓去摩挲正洙的脸颊，也只有这种时候，他才能毫无顾虑的亲吻自己爱的人。
　　希澈苦笑，原来，他竟是如此可怜。
　　突然，正洙喃喃的叫着他的名字，“希澈……。”
　　只是梦话，但希澈还是侧耳去仔细倾听。“希澈……不……不要走，我好像……”
　　“嗯？”他轻轻应了一声。
　　“我好像……爱上你了……”正洙的声音低不可闻。
　　我好像爱上你了。
　　我爱上你了。
　　我爱你。
　　这句话仿佛一道惊雷炸响在希澈耳边，在那一瞬间，他失去了所有的思考能力。
　　只有这句话不断围绕在耳边。
　　一抹混合着愧疚的狂喜涌上脸颊，他不知道如何表达自己此刻的心情。
　　“正洙，正洙……”颤抖的声线，不可置信的心情。
　　但是，正洙爱着希澈是这件事，是真的。
　　极少感情外露的希澈竟如劫后余生般不可抑制的流下泪光。
　　如果说之前大婿上正洙所说的那句“我爱你”让他觉得幸福的话。
　　那么这一次，尽忘前尘，宛若重生的正洙再说出这句话时，他觉得自己得到了救赎。
　　肮脏不堪的人生与沾满血腥罪恶的灵魂在正洙的一句话中被涤净。
　　他想他或许知道该如何去唉正洙了。

　　正洙仿佛做了一个冗长的梦。
　　梦里有十八年前林家染血的天空，半年多以前西凉镇外的一役，以及一场隆重大婿上淌成一条小溪的鲜血。
　　每一个场景都有两个男子。
　　一名身着红色，一名身着素衣。
　　但正洙有些迷惑，他们到底是谁呢？
　　……
　　榻上的正洙缓缓睁开眼，漆黑瞳孔中仍是未涉世事的纯净。
　　“希澈。”正洙看着头顶的纱幔，仿佛早就知道他的存在一般。
　　“我在。”希澈站在离软榻两丈远的地方。
　　“我……”
　　话被希澈打断，“你先听我说。”
　　“好。”正洙直起身子，认真看向他。
　　“昨天的事是我错了，对不起。”希澈原本想了一堆的话要说，但当真正面对正洙时，却又只剩下那么几句了，“我只有两句话想说，第一句是我爱你，第二句是我不会强迫你什么，如果接受不了的话，我会让你离开。”
　　尊重正洙的选择，便是他爱正洙的方式。
　　正洙怔怔的看了希澈许久也不说话。
　　希澈觉得自己的心慢慢沉了下去。
　　果然，还是得放正洙离开吗？
　　希澈袖中的手渐握成拳，努力命令自己毫不留恋的转身离开。
　　“希澈，我要留下来。”这七个字拯救了站在悬挂边上的希澈。
　　“希澈，我爱你。”声音里包含对爱的坚定。
　　正洙的爱一向如此，热烈，并有着飞蛾扑火般的决心。
　　也许会受到伤害，但爱了就是爱了，那会考虑那么多？
　　下一刻，正洙就被希澈紧紧拥入怀中。
　　那样的力度，几乎让他觉得，他们永远都不会分开。

　　这一年的夏天来的格外早。
　　才刚入五月，就热得叫人受不了。
　　一如看似平静，实则风起云涌的江湖。
　　虽然表面上只有李家和残月摩擦不断，但其余的势力门派已在暗中盘算着该投靠现任武林盟主，还是实力雄厚的武林世家。
　　所有江湖人士都明白，一旦大战真正爆发，江湖格局很有可能会被彻底推翻重来。
　　当然，在这种情况下，大部分势力还是保持观众的态度，坐山观虎斗，到时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自然会是他们。
　　近段时间江湖上又一重大事件就是李东海记成了李家，从“少主”变成了能掌握一切的“家主”。
　　他年纪轻轻便能担当家主之职，容不得他人小觑。
　　东海仍待在李家本家中，自从李家正式宣布与残月为敌后，他的精神便时刻紧绷，不敢有丝毫放松。
　　几个月来与残月的数次交手也让善良的东海站让了一丝血腥与沉稳。
　　李家与残月在势力便捷的争斗已持续多日，东海也是彻夜未眠的关注着这次战斗。
　　赫宰站在东海身后心不在焉的看他下达一道道命令。
　　整整一个半月了，东海除了例行公事外再没有同他说过别的话。
　　从前的东海确实在对待感情时稍显内敛，但赫宰明白，那时的他眼中有着满满柔情。
　　然而现在，他看向赫宰的双眸中没有一丝感情。
　　赫宰宁愿那对眸子里会有痛苦与愤怒，宁愿东海狠狠的打他一顿。
　　也不希望看到这样的，视他如空气的东海。
　　“报！”信使不断地进入议事厅，“我方已损两百人！”
　　“报！……”
　　东海揉揉太阳穴，定神去处理一件接一件的事。
　　一双手突然按在他的肩膀上，东海回头对上带着担忧神色的赫宰。
　　“东……家主，您还是先休息一下吧。”赫宰在叫出“家主”二字时悲哀的发现自己与东海的距离越来越远了。
　　“我还撑得下去。”
　　“李东海！”赫宰压低声音，却压不住怒气，“再这样下去，你的身体会受不了的！”
　　“李赫宰。”东海冷冷看着他，“你管得着吗？”
　　你管得着吗？
　　曾经对他说“我爱你”的人，曾经在他怀中笑得把眼睛眯成月牙的人。
　　曾经是他恋人的李东海。
　　曾经。
　　只是曾经。
　　赫宰听到一个声音在内心嘶吼。
　　李赫宰和李东海的爱情。
　　只是曾经。

　　与此同时的泠江上，却又是另一番美轮美奂的景象了。
　　夕阳西下，江水粼粼，美景如斯。
　　一艘小船随破荡漾，两名少年相拥着坐在船头。
　　“好笑。”厉旭看着眼前景色不禁夸奖道。
　　“那往后我们天天来。”晟敏将下巴顶在厉旭头上。
　　“天天来？我才不要！”谁知厉旭立马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地，“我讨厌坐船！”
　　“善变的小家伙。”晟敏无奈的摇头。
　　但他心里明白，就算以后想来都没有什么可能了吧，又谈什么天天来？
　　“明天正午就回到叶城码头了，到时上岸再往西一百里就到洛阳了。”
　　“太好了！”厉旭欢呼出声，“终于到洛阳了！”
　　“要不要先去休息？”晟敏提议。
　　“不是才刚黄昏吗？”厉旭疑惑的问。
　　“早睡才有时间嘛，这样就不会影响明天早起了。”晟敏的笑容越来越大。
　　厉旭想来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脸立刻红了一大半，“才不要……”
　　晟敏明白厉旭虽是嘴上说着不愿意，但只要自己多说几句，他就一定会半推半就的任他抱。那么——
　　晟敏觉得不能对不起自己，便抱起厉旭走进舱房中。
　　不一会儿，舱房中就传来阵阵让人脸红心跳的呻吟声。
　　……
　　第二天一大早，晟敏就神清气爽的醒了过来。
　　怀中浑身赤裸的小东西还迷迷糊糊的翻了个身继续睡。
　　直到日上三等，厉旭才真正醒过来。
　　拒绝了晟敏替他更衣并趁机揩油的要求，厉旭把晟敏赶出舱房，自己穿上衣服，盖住昨夜留下的斑驳痕迹。
　　待两人吃了一些点心，船终于是到达了叶城码头。
　　晟敏往遥远的西方天际望去。
　　此次洛阳之行，究竟是凶是吉呢？
　　厉旭兴奋的拉着晟敏奔上岸。
　　奔向未知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