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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为父心情 ...

  •   武岳的神色黯了黯,不再言语,只是继续添水烹茶,一杯接一杯地饮着。文珺见他如此,自然也不便再问。

      两人沉默地对坐了一刻,茶喝得尽兴,武岳拾掇了茶器,吩咐人把炉子撤出去,才对犹自出神的文珺笑道,“皇上叫我教你,可没叫我给你讲故事,你小子倒是说说,读过哪些书,知道哪些事,以后想干什么?”

      宿文珺听了他的问题,本来苦恼,读了哪些书,知道哪些事,这哪里是三言两语说得清楚的?可是听到最后一句,眼睛登时亮了,身子也不由得向前倾了倾,声音明朗而轻快,仿佛要飞起来,“我想做守土卫国的将军!”

      武岳只是看着他笑,并不做评论。文珺被他的表情引得想起伤心事,明亮的眸子便暗下去,声音也变得沉沉的,“我爹总说我不学无术,到了前线,只有给人杀的份儿,不光不能守土建功,还要给朝廷丢脸,叫我勤习武艺,钻研兵法,好生历练才干,他满意了才许我去军里,可是我今年都快十五了,听说先生十六岁已经是独当一面的前锋将军了,我要等到什么时候呢?”顿了顿,看看武岳的脸色,试探地问,“先生也觉得我那么不堪么?”

      “堪不堪的,我今天才见你第二回,一共也没说了五句话,怎么如你爹知子莫若父?”武岳不慌不忙地调侃他,却见文珺一脸的委屈,明澈的眸子里只差眼泪打转了,便正色道,“不过那天看你的棋路,想来心思缜密,谋略得当,大约也可以效力了。”

      “真的?”文珺的眼睛又亮起来。

      武岳却摆摆手,示意他不要急,“围棋毕竟只是游戏,你可以完全掌握全局,真的到了战场上,军士毕竟不是棋子,加上寒热风雨天变无常,若是敌方主帅再用什么反间的计策,风云际会,想要克敌制胜,只怕就不是那么容易了。何况边塞苦寒,前线不比京中,想来你这样的孩子,没体会过‘九月天山风似刀’的滋味吧?令尊的爱子之心,你年纪尚小,或许无法体谅,老夫倒是理解得很。”他说到这里,目光又变得幽远了几分,仿佛可以洞穿时空。

      文珺听他前面的话,原本是怀了钦敬之心,正要向他好好请教,却听他说到什么“爱子之心”上,心中便添了分不屑,不经意间,竟露在脸上,微微一撇嘴角,恰巧被武岳瞧见。“你小子,想必是心里不服?”

      文珺不敢承认,却也并不否认。

      武岳也不和他计较,轻轻一哂,便收敛了笑容,郑重了语气,认真地看着文珺的脸,“当年我也像你这么想。”他略一顿,声调又沉了些,“先考是文人,讲究的是书香门第,诗礼传家,原本不愿我从军,后来因为陪着先帝读书,也就一道习了武,年少轻狂,谁不是一怀壮志豪气凌云,盼着点兵沙场建功立业?先考打也打了罚也罚了话也说尽了,终于是拗不过,便默许了,只是加倍严厉起来,但要被他抓着耽于骑射误了一丝一毫的窗课,必是一顿毒打。那年东边临海的几个州府屡受倭寇侵扰,适逢朝廷初经略西南,朝中精兵良将都在西南山里,路途遥远,驰援不及,老夫当年同你如今一般的年纪,意气洋洋,便请命去东海平倭,临行前,先考严词告诫,平日在京里,虽也严厉,毕竟闯不出大错,责罚管教也多是小惩大诫,如今既然请缨作战,便是担上了社稷的重任,一念思虑不周,便没有回旋的余地,堕了国威已是大罪,再累得黎民受苦,便是万死也莫能赎其罪,到时候,国法家法,断不能容我。我跪在地下听着,真如一盆冷水兜头浇下啊!”虽是陈年往事,他说起的时候,面色的凝重依然昭示着当年的心有戚戚焉,“到了战场上,事事殚精竭虑,不敢有一刻懈怠,那时才知道,为统帅者,弓马娴熟是最末一等事,平日先考逼着研习的兵法谋略,才是根本。凯旋之日,老爷子虽不露声色,看我还是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审视,眼神却是前所未有的温和,后来生死经历得多了,才明白老爷子嘴上说得严厉,心里其实是担心我的,生怕我万一有个闪失,就回不来了。”

      “爹,儿子可以进来么?”太阳低低地悬在西天,随时准备掉下去,宿文珺立在宿之鸿的书房门口,恭敬问道。

      “进来!”宿之鸿的声音一如平常的沉静。

      门推开,宿文珺手上端着一大盆白菊,没有像平日那样行礼,只是微微一躬身,“镇国公说父亲喜欢,叫儿子端一盆回来。爹看,是就摆在书房里,还是移到园子里?”他端着花盆,并不放下。

      宿之鸿站起来走到他身边,看了看花盆里的土,略一沉吟,“这花儿原本是栽在园子里还是就在盆里?”

      “是在花盆里,镇国公说,今天仓促,来不及现移一盆,就指了这几日为西海花铺子准备的盆栽叫我拿。”

      “先放屋里吧!”宿之鸿指着书房里的一张小几,“这时节,花儿也没有几天看了,放在屋里兴许还能多开几天。下次你去的时候,记着代为父道谢。”

      “是。”宿文珺放好了花盆,恭敬了答应一声,又跪在地上叩头,补了礼。

      宿之鸿示意他起来,又问,“你说镇国公为西海的花铺准备盆栽?”

      “是,镇国公说,他自被圈禁,便没了俸禄,因着是钦犯,原先一纸千金的字画也没人敢再买,只好靠几盆花维持用度了。”宿文珺小心地回道,他已经小心地修饰了武岳不羁的言辞,生怕父亲又训斥他“轻狂放肆,出言无状”。谁知宿之鸿听了,哈哈一笑,“只怕这天下之大,也就只有他才能说出这番道理!”

      宿文珺看父亲的脸色,不像生气,便又小心地探问,“爹和镇国公也是相熟的?”

      宿之鸿沉吟了一刻,缓缓说道,“镇国公淡出朝堂的时候,为父也不过刚刚入仕为官,哪里谈得上相熟?镇国公少年得志,尚未加冠已可独当一面力挽狂澜,朝中老将原本或有微词,东海一战之后,便也只好默认。毕竟是年少气盛,回到京中,战甲一卸,又是‘书画琴棋诗酒花’的翩翩才子。酒后失态,出言无状,‘大逆不道’的话可也没少说,只是先帝宠爱,训斥几句,也不深责。二十年前,京中有谁不知道镇国公的文韬武略,绝代风华?”他说到这里,仿佛意识到自己话多了,轻咳一声,端回“严父”的架子,“镇国公当年的盖世才华,也是‘三更灯火五更鸡’兢兢业业历练来的,你如今既认了他做师父,便应该勤加学习,休要总惦记着当年的事,分散了精神荒疏了课业。”

      “父亲教训的是,儿子记下了!”宿文珺躬身应是,“父亲无事,儿子先告退了?”
      宿之鸿摆摆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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