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菊东篱下》毛小简

2、昔年旧事

　　华灯初上，文珺向例要去父母房里请安，却听父亲书房的小厮来传话，说老爷今晚在书房忙公务，叫他去后院给夫人请安即可。文珺应了“是”，便去了后院，母亲也只是嘱咐了几句好好上进之类的话便叫他回去了。

　　走到半路上，实在捺不住好奇心，便折向了父亲的书房，在门口恭敬道“儿子给父亲大人请安，可以进来么？”

　　里面正在写折子的宿之鸿听见儿子的声音，暗自纳罕，他要做良臣，自然少不了在书房过夜，往日遣人去叫他不用请安，回话总是应“是”，今日虽不例外，这会儿又特特地跑来，想是有什么话非得今晚说了，于是也不叫他回去，只道“进来吧！”

　　“吱——呀”的推门声，儿子的脚步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很稳定，待回身关了门，才跪下叩头，“儿子给父亲大人请安，搅扰父亲大人了。”

　　宿之鸿也不叫他起来，盯着他的脸看了一时，见他眉眼间并无愧色，知他不是因为犯了什么事而来，才道“起来吧，这么晚来想必是有什么事？”

　　宿文珺给他这么一问，倒有些紧张了，他握了握拳定神，微微垂目，平静道，“是，儿子今日路过西海，见到几盆冰清玉洁的白菊，比家里的怕还要好些，询了人才知道，是从镇国公府里出来的……”他说到这儿，悄悄抬眼看了看父亲，后者抱臂靠在椅背上，眯着眼，俊朗的脸上还带着一贯的从容微笑，仿佛没有注意到“镇国公”三个字，他抿了抿嘴唇，继续道，“儿子还听说，镇国公被圈禁是……冤案”说到后来，声音已经低得仿佛自己才能听见了，父亲依然没有太大的反应，他咬咬牙，想要继续，却突然不知该说什么，自己想做什么呢？就算是冤案，十年前的事了，先帝宾天还不到一年，御笔定下的案子，难道还能平反么？况且，自己在这件事上有什么立场？

　　静默持续了半晌，宿之鸿见儿子不再说话，睁开眼直视儿子的脸，“你想说什么？或者，你想做什么？”

　　宿文珺觉得那目光如同火苗，照得脸上发烫，他低了头，任由自己被燃烧着，眼看要成为灰烬的时候，突然灵光一闪，好像抓住了重点，倏地扬起头，“儿子想知道镇国公的过去，想……想见他！”明亮的眸子里闪着期盼的光芒，让宿之鸿都觉得眼前一亮。

　　自从十年前镇国公在春秋鼎盛的年华被圈禁，那个曾经名动京师引来无数街谈巷议的翩翩男子，那个骑在高头大马上得胜回朝的英武将军，那个朝中无人不称赞的少年英雄，就那样成了被封存的记忆，十年的光阴，虽不足以泯灭他的形象，却足以湮没他的声名，如今再也没有人在茶馆酒肆里提及他了吧！宿之鸿想到这里，神色不觉得黯了几分，宿文珺哪知他的心思，只道自己惹了父亲生气，更加屏气敛神，立得更恭敬了几分。宿之鸿看他如此，心里一乐，脸上也漾出几分笑意，沉声开口，“镇国公身后是要留名青史的人物，你想知道他的事倒不是什么过错，只是眼下情势如此，见他只怕不易，这事为父会放在心上，你不可妄自行动，若是惹出什么事端来，须知家法不是摆设，可记下了？”

　　宿文珺没有听到想象中的斥责，大大舒了口气，立刻回到，“是，儿子记下了。”

　　“今天不早了，你先回去吧！”宿之鸿吩咐一声，便提笔濡墨。

　　文珺知道今晚也只能如此，便告退出来，回到自己房里。

　　盛夏一过，日子就没有那么难熬了，展眼之间，便到了菊花的花期，京城里随处可见形态各异的菊花争奇斗艳，宿文珺再也没去过西海，再也没见过那几盆白菊，心里却没有一天放下关于那座堂皇的院子里关于前朝镇国公的事，爹爹的意思，仿佛是应下了他的请求，却又不许他擅自作为，一个多月过去，那一晚的事好像没有发生过似的，他心里不甘，却也不敢再问。

　　九月初九，古例是要登高的，宿家纵是门风严谨，也没有拘着子弟不叫出门的规矩，何况既是个节俗，便不该拗着。宿文珺一早就出门，到城门口等了张碧谦一起，两人并辔缓行，迤逦往东山去登高了。

　　两人到了山下，将把交由家人看着，步行上山，这一片并无高大险峻的山岭，只有缓缓的斜坡，浅黄色的野花在草丛里开得绚烂，枫树的叶子刚泛了红，和银杏黄绿参差的色彩交相辉映。

　　碧谦站到高处，俯瞰四下的斑斓，不觉神清气爽，回头却见文珺脸上并无悦色，抬肘撞撞他，“如此良辰美景不肯展颜一笑，想什么呢？”

　　文珺的眼睛没有焦距地对着远方，任由微风撩拨着肩上的乌丝，许久才长叹一声，仿佛回答碧谦，又仿佛只是自言自语，“镇国公究竟是怎样的人呢？”

　　“嗨！我当你想什么高深莫测的事儿，原来为这个呀！”碧谦大大咧咧地笑道，“找我呀！哥们儿瞧你这两个月精神萎靡茶饭不思地惦着，于心何忍呐？”他绘声绘色，全然不顾文珺投来不屑的目光，“这不，都帮你打探好了……”说到这儿却戛然收了声。

　　“你说什么？”文珺眼睛一亮。

　　碧谦附在文珺耳边小声嘀咕一阵，又朗声笑道，“怎样？我够义气吧？”

　　文珺斟酌了片刻，两人便快步下山，骑上马匆匆往城里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