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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冰清玉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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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说京城里最热闹的地方,只怕要数西海边上的花鸟市场,京城里的玩家,无论是公子王孙、官宦子弟,还是富商大贾、地主老财家的纨绔子弟,但凡遛鸟斗鸡、养花驯鹰的,没有哪个不是隔三差五就这里逛逛的,若是个玩得上心的,便是一天不来,就怕错过了什么珍奇。因为来这里的人多而且杂,身份迥异,上至朝廷倾轧、兵马钱粮,下至商路航道、雨旱收成,来这里走上一圈,天下的事,也就没有什么是不知道的了。久而久之,沿着曲折的湖岸一溜参差的店铺形成的窄窄的一条小街,竟成了京城里大道小道消息的汇集中心,离着这条街不过百步,稍稍和那些混杂的玩物隔开些的地方,便有了一间清雅的茶楼,名唤“顽世”,名字特别,茶品点心是一等一的好,价钱也算公道,跑堂的小伙计聪明伶俐,无论你是谦和宽厚还是颐指气使,总能服侍得周到,逛西海的玩家,总少不了到这里来歇脚喝茶。却鲜有人知道,这茶楼背后的东家究竟是谁。
初秋的日子总是格外的漫长,时近晌午,太阳越来越毒辣,街上的人稀稀落落,店家也顾不上招徕生意,都躲进屋里避暑,身材颀长的少年手里握着随意捏着一把折扇,却没有打开,素白的葛衫配上湖蓝色的腰带,煞是好看,那一身行头并不华贵,只是裁剪得十分得体,描画出少年宽肩窄腰的轮廓,让人觉得舒服。宿文珺走得不快,但也不是那种慢慢悠悠地闲逛,店家从敞开的门里看他一眼,便知不是个会玩儿的爷,便也不出声招他。
这条街上的店家,各个阅人无数,倒是看得不错,文珺确不是个能玩的主。宿家累世和皇家联姻,当今的正宫娘娘便是宿文珺的亲姑姑,父祖虽军功显赫,到底也是外戚,样样出挑不见有人说好,一点纰漏就有言官揪住不放,说是“外戚祸国”了,文珺每次想到这里,心中都禁不住的愤恨,爹爹在西北浴血的时候,那些言官在哪里享福呢?因为这样,宿家益发低调,教养子弟也愈加严苛,唯恐授人以柄,文珺从小被管得严实,如今也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已是诗书满腹、弓马娴熟。今日是难得的旬假,他原本约了朋友到南海划船,不意却被放了鸽子,既已出来,他也不愿就此回去,便遣了跟着的小厮,一个人沿湖走走,一时出神,就走到西海边上来了。
他还是那样不紧不慢地走着,对旁边的各色珍玩,并不十分留意,眼看一条小街就到了尽头,突然被几盆花黏住了脚步。花铺开到这条街上,卖的自然不是常见易得的品种,门口的几盆却是京城秋季常见的菊花,若是外行人看到,定要取消店里无货,可是内行人见了,便知那不是一般的菊花,细细的花瓣密密地排在一起,白得如同新落的雪花,若喷过水,就真是晶莹剔透了,文珺出身贵戚,虽然不玩这些,也识得好赖,爹爹酷爱菊花,家里的花匠是当今皇帝钦赐,园子里那几株白菊在京城里也算极品了,比了这铺子门外摆的几盆,倒真有一份逊色。他正想喊了伙计来问这几盆花的来由,身后传来问安的声音,“小的见过宿少爷,少爷安康!”听着声音,就知道是上午放了他鸽子的张碧谦的跟班儿小安,碧谦是历仕两朝的宰相张天翔的幼子,与他是自小一起长大的兄弟,两人的跟班儿也彼此相熟的,如今见他头上冒着汗,口里还兀自喘着气,便打趣他道“怎么?你家爷忙于公干,就遣你来陪爷游玩么?”
“爷说哪里话,我家老爷一早心情好,唤了公子去考校学问,这才没能来,这会儿刚刚能出门,就遣小的先来寻爷,小的沿着海子找了个遍,谁知爷却到这儿来了,正好,前头就是顽世茶楼了,爷先去坐着歇歇,我家公子稍后就到。”他一气说完,才举手用袖子抹了头上的汗,等着文珺的决定。
文珺走了半天,天气又热,也觉得乏累,便点点头,随他往茶楼走去,边走着边问小安,“你瞧见刚才那几盆菊花了么?”“瞧见了,爷有兴趣?”小安应道。
“你家爷常来这儿,你可知道那几盆花的来历么?”文珺随口追问。
“爷这可问着了,”小安顿时来了精神,“要说这京城里的菊花,爷家里的已经是极品,说句不敬的话,只怕万岁爷的园子里的也没有爷家里的精致,可是那家铺子的白菊,依小的看,只怕比爷家里略微还要好些,”说到这儿,他压低了声音,往文珺耳边凑了凑,道“听说那些花儿是从前朝镇国公的府里出来的……”
“哦?镇国公府上?”文珺心里咯噔一下,就是那位传说因为功高震主被先皇以莫须有的叛国罪圈禁了的老将军么,他怎么养起花儿来了?
说这话,便已进了茶楼,文珺上楼选了临窗的桌子坐下,要了一壶极品西湖龙井,两样点心,不一时,碧谦就来了,忙着说了些“对不住”的话,便坐下来不客气地喝茶了。
文珺心里惦着事儿,便又向碧谦询问“你可知沿湖那家花铺子里的白菊的来历么?”
“你是想问镇国公的事儿?”碧谦嘴里含着半块没咽下的点心,惊讶地看着文珺,“你怎么和他扯上关系的?”
“没有,我就是见了那几盆花儿,随口问问罢了。”文珺解释道。
“那就好,”碧谦好像松了口气般的,又喝了口茶,“前朝的事,我也不尽知,有次无意听见爹爹和同侪说起……”他向前探了探身子,一手侧掩了口,才压低声音继续道,“仿佛是冤案呢?”说罢,又若无其事地喝了口茶,“总之这件事复杂得很,你最好别搅和进来。”碧谦故作正经地深沉道,轻咳一声掩过自己的笑意,“至于那花儿么,镇国公被圈禁了,没有旁的事做,便亲自侍弄花草,虽然无法露面,却已然是京城里数得上的玩家了,那冰清玉洁仿佛是今年才育成的。”
“原来那花叫冰清玉洁啊~”文珺喃喃道,心下却对自来只有耳闻的镇国公更加好奇,能养出那样的花儿的人,怎么会叛国呢?冤案的说法,大概不错,可是他小时便是先帝的伴读,一力辅佐先帝平叛,甚至救过先帝的命,又怎么至于受到那么大的猜忌?
“镇国公的府第,就是这海子北边巷子里那座么?”文珺又问,他记得那里好像有座极堂皇的府第,,比自家宅子也毫不逊色,却不知是主人是谁,想必是因为镇国公已被圈禁,故而摘了王府的匾额吧。
碧谦只是点点头,又犹疑地看了文珺一眼,“你想做什么?”
“没什么,好奇想去看看罢了。”文珺没有注意到碧谦的异样,倒是直言不讳。
碧谦一口茶差点喷出来,用几乎哀求的口吻道,“我的好兄弟,你别自找麻烦了好不好?”
文珺也不理他,只是喝自己的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