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曦 九天舞》艾薇兰琦

9、往事

　　夜色蔓延，如大片大片浓墨泼撒。连星辰的光也是黯淡的。
　　远处，雕栏玉砌，香雪飘坠，正是歌吹袅袅的行乐之时。
　　箜薇抱着膝坐在窗边。
　　她闭上眼睛，手指徒然的扣动着，然而，什么也没有出现。
　　傻瓜！天帝将自己软禁在此，自然会用结界屏蔽掉自己的召唤法术。当初自己用琴乐引发雪崩，他们对雪燃琴恐怕也戒备的很吧。
　　闭上眼睛。
　　一个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她面前，近月，辽凉，今天死在殿上的那个无名少年……
　　辽凉，辽凉，他及时赶到那里了吗？如果没有的话，那么……
　　更深的记忆泛起，那却是她不愿看到的。
　　烟弦，还有他……
　　冥冥中，仿佛有一双忧郁的眼睛看着她，那熟悉的，让她心痛的眼睛，湮没了一切。
　　黑色的记忆如潮水，她终于陷入，陷入重重的回忆中。

　　也是一个如水的夜晚。
　　琴声淙淙，雪燃琴上流动着淡淡的光辉，那是灵力在交汇。
　　窗外，有人轻轻叫着她的名字。推开窗户，烟弦雪衣飘飘，乘着神鸟，对她微笑：“箜薇，上来。”
　　骑着御风神鸟，温柔的风从耳边缓缓流过，心中宁静一如往昔。
　　可是，战火已经延绵到王朝了呢。

　　金红飞檐，琉璃瓦上流淌着晶莹的光芒。
　　“这么晚了，有事吗？殿下。”跃下神鸟，箜薇抬起头不解得看着烟弦。
　　“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不用那么正式。”烟弦也轻盈的跃下来，扔下一个包裹，“来，接着。”
　　“这是什么？咦？”打开厚厚的包裹，箜薇惊讶的叫了起来，居然是一个精美的水晶瓶，里面盛满了淡碧色的液体，月光下，煞是好看。
　　“这，这，这该不会是酒吧！”箜薇结结巴巴的问。
　　“废话，难道你以为我半夜请你来喝果汁吗？”烟弦颇不满意的横了她一眼。
　　“明天你就要带兵出征了，怎么可以酗酒？”箜薇开始教训起阿修罗王朝的少主。
　　烟弦不睬她，只顾打开酒瓶，“这可是炎吉珍藏多年的美酒，呵呵，我够意思吧！”
　　“炎吉的藏品？你偷了炎吉大人的藏品？你疯了吗？他会和你拼命的。”箜薇跳了起来，“该死，我得马上闪人，喂，你记住，今天夜里我一直乖乖在屋里睡觉，可没陪某个疯丫头胡闹。明天炎吉大人抓狂，别拉我下水。”
　　“有什么好怕的，我是王朝的少主，炎吉现在是我的部下，他敢怎么样？用不着担心。听说，这个酒真的很不错噢。”烟弦不耐烦地挥挥手，“你就不能少煞风景吗？我们已经好久没有像以前那样在一起了。”
　　箜薇闻言，心一软，也坐了下来：“对呀，自从你回来之后，就一直那么忙。现在，整个王朝都靠着你，压力一定很大吧。”
　　烟弦呵呵一笑：“我也没想到，自己居然成了王朝全军的统帅，我执掌的可是象征“守护”的月之力啊！真是可笑！”
　　“从来没想到，父王会离开我，真是狠心，把我一个人扔在这里，一个人。还有哥哥那个笨蛋，被帝尊害成那样。”烟弦的眼睛湿润了，她抓起酒瓶灌了一口，“咳咳，什么呀，还说是好酒，呛死我了。”
　　箜薇不解的看着烟弦，她不懂，以前，烟弦的温柔和她的美丽一样名扬三大上域，然而，数十年前的那场变故后，她离开王城，独自隐居，销声匿迹。这次先王驾崩，皇子重伤，王朝陷于危难之中，她毅然挺身拔剑，成为王朝最坚强的守护神，天域温达姆一战，更是将她的声望推向顶峰。这么多天来，无论在怎样的情况下，她都镇定自若，在军事上表现出的天赋和非凡魄力几乎让所有人惊叹。
　　可是今天，今天，她为何像个任性的女孩一般。
　　“皇子殿下的伤怎么样了？”箜薇侧过脸。
　　“就那样，我翻出了王朝所有的药师，都说不可能治好了，现在只能勉强维持原状。该死的帝尊，敢伤我哥，我绝不会饶了他。”烟弦忽然恶狠狠地说道，说罢栽倒在屋檐上，把箜薇吓了一跳。
　　“真的喝醉了啊！”箜薇仔细瞅瞅烟弦，再抽出她怀里抱着的酒瓶——才刚刚浅下去一点点。
　　“切，酒量这么烂，还拖人家出来喝酒。”
　　“还是安静一点好，以前的你多乖，多讨人喜欢啊！”箜薇顺手拿起酒瓶，也面不改色的灌下去一大口。
　　“嗯，对，天天被你欺负。”烟弦含糊不清的讥讽着。
　　“知道我为什么偷炎吉的酒吗？”
　　“我需要知道吗？”箜薇懒洋洋的回答，又灌下去一大口。

　　“不许喝，不许喝了！”烟弦突然坐起来，抢过酒瓶，“这是我的，是我的！”
　　“喂，你怎么了？”箜薇有些不悦。
　　烟弦紧紧抱住那瓶酒，哭了起来，月光映在她美丽的脸上，说不出的哀伤。
　　“你不懂，你们都不懂，这是他最想喝的酒，他以前总说等我过了成年仪式，就去偷来庆祝的。呜呜，现在，我拿到这酒了，可是他不在，再也没人陪我喝了。”阿修罗王朝的少主无助的哭泣着，像一个被抢去心爱玩具的孩子。
　　“为什么？为什么我注定只能一个人，连他也不能在身边吗？父王，你最疼我，为什么却非要派他去孤远山戍守，永远不许他回来？您明明知道我喜欢他的。”
　　原来如此，箜薇怜惜的看着她——九天战神枫澈寒，那是一个秘密，只有上层中很少几个人知道的秘密。这么多年的天涯相隔，却依然斩不断两人之间的情思。
　　她异常温柔的搂住烟弦的肩膀。
　　没有语言。
　　真正痛苦的人，需要的不是言语的安慰，而是无尽的黑暗中一个温暖真诚的怀抱。
　　哭声渐渐小下去，烟弦清醒过来，只是不肯离开箜薇的怀抱——好久没有这种感觉了，这种安然的依赖。
　　昔日保护自己的人一个个离去，可她并没有变的更坚强。

　　良久的沉默，只有月光在无声的流淌。
　　终于，烟弦纯黑色的眼瞳中，泪光隐去，重新变得冷静而坚毅。
　　“来，我有事要跟你说。”
　　她站起来，拉着箜薇的手，指着远方。
　　“看到那里了吗？长庚星褪去后，你朝这个方向走，骑上雪鹤，不要回头，大概两个时辰就可以到帕斯尔渡口……”
　　“烟弦，你在说什么？”箜薇不能理解的看着她。
　　“听我说，戴上这枚戒指。你走后，把我，还有王朝的一切都忘掉，和他好好生活下去。”烟弦没有看箜薇，只是望着天际的一颗星辰。
　　“他？你……”箜薇喃喃道。
　　“瀛灿，就是你喜欢的那个家伙啊，他在帕斯尔渡口等你。你们离开这里，找个安静的地方住下来，养养花，织织布，当然，估计这都是那个家伙的事，你这个笨手笨脚的家伙是绝对不行的。”
　　“瀛灿？你，都知道了？”箜薇艰难的问道。
　　“呵呵，强吧，我早就知道了。你是我的姐姐，虽然从小就欺负我，可我还是要帮你啊。”
　　“怎么会？怎么会？”箜薇喃喃道，突然，她警觉的看着烟弦，“瀛灿，他可是十三暗翼之一啊，卡修尔怎么会放过他？”
　　“放心，我已经安排好了，决不会有问题的。” 烟弦轻快的说，不露痕迹的想避开这个话题。
　　箜薇不肯放过她，上前一步，死死盯着烟弦：“你和他私下谈过吗？是你让他放我和瀛灿离开吗？”
　　“是。”烟弦很轻，然而很清晰的回答。
　　“你疯了，卡修尔那个家伙，他对你做了什么？你是不是暗地里和他作了什么交易？”箜薇拼命摇着烟弦的肩膀。
　　“拜托，你以为我和他做了什么交易啊？难道我为了你那个白痴，出卖色相啊？不错，卡修尔是喜欢过我，可我当年砍了他一只翅膀，他恨都恨死我了，就是我真送上门去，他也会一脚把我踢出来的。”
　　“那卡修尔怎么会答应让瀛灿离开？不要告诉我他是为我和瀛灿之间的真爱感动，特意成全我们的，我不是傻瓜，卡修尔也不是那种人。”
　　烟弦默然半晌，淡淡到：“你真想知道？”
　　“说啊！”
　　“好吧，早知道骗不过你的。”烟弦推开箜薇，后退数步，风扬起她的长发，破碎的星光在其间飞舞。
　　皎洁的银月映着她纤细的身影，美丽的让人心碎。
　　“啊！”箜薇无法抑制的叫了出来。
　　华美的羽翼舒展，月光下，烟弦象征阿修罗王族至高灵力的翅膀竟然被折断了。
　　“他砍了你的一只翅膀？这就是你和他的交易？”箜薇的眼睛湿润了，“你这个傻瓜，我不值得你这么做。”
　　“很公平，不是吗？当年，我也砍了他一只翅膀呢。就当是还债好了，这样，谁也不欠谁的。”
　　“傻瓜，傻瓜。”箜薇重复着，哭了起来。
　　“好了，好了，不过一只翅膀而已，我已经修行到六翼了，少一只也没关系，又不靠它飞。其实我还是赚到了，卡修尔可只有两只黑翼啊，当年被我砍了一只，他差点没死掉。别哭了，我做了这么大牺牲，你应该感动得亲我两下才算正常反应嘛。我就忍痛让你占一下便宜好了。”烟弦收起残破的羽翼，可爱的歪着头。
　　“去死，谁占你便宜。”箜薇擦干眼泪，骂道。
　　“本来就是嘛，人家可是三大上域公认的第一美女耶，多少人欲求一面而不得……”
　　“哼哼，第一美女？到现在都没嫁掉的第一美女。”
　　“喂，你说谁？我怎么嫁不出去了？我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只喜欢澈一个人。”
　　……
　　星光下，两个喝醉的少女肩并肩靠在一起。
　　“说实话，我就一直搞不懂，枫澈寒到底有什么好……”
　　“澈？澈长的多好看，又温柔，又厉害，连风臣都夸他呢。”
　　“就这样？真是花痴，那卡修尔不也长得很帅？人家还是史上最年轻的魔王呢。”
　　“不一样的，当年的卡修尔对我来说，只是一个对我很好，长得也很英俊的兄长，那种感情亲切醇厚。而澈，他总是很安静的在一旁温柔的看着我，可是，他眼里的微笑都是忧伤，让我的心微微一颤。那种感情，和亲情是不一样的。”
　　“有时候，我就想，我一定要好好对澈，让他能真正开心的笑出来，愿意为他做任何事，为他付出就是一种幸福。”
　　“我没什么可说的了。”箜薇竖起大拇指，“连你这样没心没肺，又自私又冷酷的人都说这种话，爱情的力量真是可怕。反正现在王朝里也没人能管你了，把他召回来不就行了。我只是觉得魔王好可怜。”

　　长庚星已经褪去，箜薇踢了踢睡在屋檐上的烟弦：“喂，那我可就走了，不送送吗？”
　　“咦？睡着了？会着凉的耶。算了，又不关我什么事。”
　　“走了啊。”箜薇跳上雪鹤，朝熟睡的烟弦挥挥手，向帕斯尔渡口方向飞去。
　　“照顾好自己啊，小丫头。”她在心里说到，“以后，可没人陪你喝酒，听你废话了。”
　　“所以，一定要坚强起来啊！”

　　“箜薇，走好。”烟弦躺在屋檐上，望着消失在夜空中的身影，静静的微笑。
　　——我和澈是不可能再相逢了，孤远山，在精灵语中，那是纳萨西斯，没有归路的意思，那是连凤凰也无法飞到的天的尽头。
　　——般若叶说，你是我的辅星，你的命运与我重合。既然，我再也得不到我的幸福，那么，起码，我要让你远离宿命。
　　——请代我去握住幸福吧！
　　——不要忘记我，否则，我真的真的会很生气。
　　……
　　真的，支持不住了呢。
　　不行，不可以这样，不可以流泪的。箜薇的肩膀颤抖着，拼命克制着心底如蔓草一般溢开的软弱。
　　然而，泪水还是无法抑制的簌簌落下。
　　瀛灿，瀛灿，说好一生一世都在你身边，为你弹奏一曲永恒的幸福。
　　瑶英城的金翅鸟，冰羽海的雪香鲸，帕罗特尔的晨光，爱尔加亚的彩虹……
　　曾经约定过要一起去的那些地方，要一起看的那些奇迹……
　　留待来世吧！
　　今生的相逢是个错误，我们彼此注定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