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曦 九天舞》艾薇兰琦

8、天帝

　　风轻扬，剪落一树碎琼玲珑。
　　一样是隆冬，较之冰之域狂暴的风雪，却犹如天上人间。
　　空气中，甚至弥漫着淡淡的薰香。
　　“大祭司阁下，我们到了，请下来吧。”青衣男子掀起软轿锦帘一角，微笑着说。
　　轿内毫无动静。
　　“没听见清缘皇子的话吗？还不快下来。”身后，一个满脸横肉的骄横大汉喝道。
　　“琅，不得无礼！”青衣男子面色一凛，低低斥责。
　　一只纤美的手掀开轿帘，露出女子苍白冷漠的脸。
　　竟赫然是箜薇。

　　箜薇的目光冷冷的扫过那大汉，停在青衣男子脸上：“这位将军说得有理，不过是一卑贱俘虏，怎敢有劳清缘皇子。”
　　“大祭司过谦了。”清缘依然温和的微笑着，“大祭司琴技超凡，当世之冠，在下俗世之人，又怎能与祭司大人相比。”
　　他的语气极为真诚，箜薇不禁叹息。
　　当初，若非眼前这个年轻男子拼死抓住自己，施了遁术，自己恐怕也和那些普通天人一样，葬身冰雪了吧。
　　被俘后，这位天人皇子对自己甚为客气，自己并未受到半点虐待。
　　一路上，观其言行，发现他不仅极为聪慧文雅，而且才干非凡。
　　原来，天域也有如此出色的人啊！
　　虽彼此是敌人，但箜薇还是不能不感叹。
　　不过，贵为皇子，却被派去那种危险之地，清缘皇子在天帝心中，也未必有什么地位吧！
　　微微冷笑着，箜薇放缓了语气：“那就有劳皇子殿下带路了。”

　　越往前，空气中的薰香就越发甜美糜烂。
　　银铃般的娇笑声不绝于耳，不时有一两个宫装美女俯身向清缘皇子行礼，妙目却偷偷的流连在年轻皇子清秀的脸上。
　　“呵呵。”箜薇忍不住笑了起来。
　　“祭司阁下？”清缘疑惑的回头。
　　“没想到皇子殿下这么受欢迎呢，人长得好看，倒也是一种麻烦。”箜薇悠悠叹道。
　　清缘不禁语塞，摇摇头，无奈的叹息着——这个女人，真的是阿修罗王朝的五大祭司之一吗？怎么看都不像呢。

　　穿过一丛丛缤纷花树，清缘停住脚步：“到了。”
　　“清缘皇子。”戍守的两名天人护卫微微欠身，语气中说不出的冷淡。
　　“陛下有令，箜薇祭司一人入内即可，殿下请在暖香阁等候。”
　　清缘默默退下，擦肩而过的瞬间，箜薇只听见低低的叮嘱：“切莫冲撞陛下，否则……”

　　箜薇诧异的看了他一眼，心里感到一丝温暖。
　　见清缘的身影已消失在层层花海中，她方才回首。

　　终于，还是要来了吗？
　　深深吸了一口气，箜薇提起垂落的长袍，走进苑内。

　　身为阿修罗王朝炙手可热的五大祭司之一，箜薇自然是认识天帝的。当年，三大上域举行御天圣会，作为王朝第一琴师，她也曾当众献艺，一曲《绝艳》惊为天籁。
　　然而，那时，年少的她对天帝并未怎么注意，倒是对年轻英俊的魔王卡修尔暗中评头论足。
　　不过百年，又再次见面，竟是这般光景。

　　天帝高卧在雍容的虎皮榻上，银白色的狐裘一直拖到地上。
　　他放下金杯，随意的转向箜薇。
　　细长的眼睛，瞬间亮若星辰。
　　“是箜薇祭司啊！朕等你已经很久了。”慵懒的声音缓缓滑过，天帝挥挥手，屏退左右。
　　箜薇暗中松了一口气，本以为这个权势滔天的男人要逼迫自己跪下，然后自己就得义正词严的表示忠贞不屈，她实在是烦透了这种小说中写滥了的情节。
　　“烟弦已经死了！”他平静的叙说着，“护岸星陨落，四大圣使突然离开各自镇守的军团，阿修罗王朝秘密召集散落各地的琴师……”
　　天帝的眼中突然闪现出一丝残忍的得意：“是想举行御离回魂祭典，招回她尚未散去的灵魂吧！可惜，主持仪式的大祭司已成为朕的阶下囚，四大圣使空有绝世灵力，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烟弦魂魄湮灭。”
　　箜薇死死咬住自己苍白的唇，纤细的手指无法抑制的颤抖起来。
　　“知道朕为什么不杀你吗？”天帝颇感兴趣的看着眼前这美丽的女子。
　　箜薇漠然：“难道陛下也想借我的琴乐渡至天国？”
　　“呵呵，箜薇大祭司果然傲气的很。”天帝大笑，笑声中却无一丝暖意，“天国？朕从不会对不存在的东西感兴趣。幻族传说中的迦蓝天国，不过是弱者用来自我安慰的虚妄之物。强者所要的，却是可以握在手中的权势。”
　　“疯子。”箜薇在心里大骂，脸上却平静如斯，“那我对陛下就没什么用了，箜薇不过一弱女子，除了怀中一琴，再无长技。”
　　“怀中一琴？那可是万金难易的雪燃古琴啊！”天帝呷了一口美酒，“当年在御天圣会上，箜薇大祭司一曲《绝艳》，竟引来诸天神鸟朝贺，那次，阿修罗王当真是出尽风头啊！”
　　他忽然冷冷一笑：“五天之后，诸神族为朕祝寿，朕的寿筵上，也要有惊世天籁。朕要烈焰神鸟，不，凤凰，朕要让阿修罗王朝的凤凰臣服于脚下！”
　　“到时，朕将宣布阿修罗王族烟弦的死讯，再有箜薇祭司你的绝世琴音，这寿筵，必将流传千古！”
　　天帝傲然长笑，箜薇惊恐的后退一步，真是疯子，就算真是疯子，也不能说出这样的话——神圣凤凰是阿修罗王朝的守护神禽，是远古之神的鲜血所化，除了历代阿修罗王，就是四大圣使，触碰它也是大不敬之罪，这个男人居然要神圣凤凰臣服于他的脚下。
　　他不怕被神谴吗？
　　“陛下太高看我，也太高看自己了。”箜薇定一定神，“箜薇的琴乐纵能渡人灵魂至天国，也不能凌驾于凤凰之上；陛下纵是神域之主，可予人生死，也不能强迫箜薇为陛下献艺。”
　　“你好大的胆子！敢违逆朕！”天帝怒道。
　　“不过死矣！何惧！”箜薇上前一步，毫不示弱。
　　天帝细长的眼睛死死盯着箜薇，冷酷的光芒闪烁着。一时间，几乎不可抵挡的气势向箜薇逼来，杀戮，惨呼，鲜血，践踏整个大地的悍扬，掌握天下命运的霸气……
　　箜薇迎上那可怖的目光，决不肯有半点动摇。
　　良久，天帝缓缓收回目光：“阿修罗王朝大祭司，果然好胆色，竟能在朕的目光下坚持这么久，倒当真小看你了。”
　　“过奖。陛下的杀伐气势也令人佩服，可惜，比起魔王还差了一点。”
　　天帝勃然大怒，几欲振衣而起——这个该死的女人，分明是嘲讽他当年背信弃义暗害星跃水，同是幻族敌人，却比不上魔王行事磊落。早听说幻族的箜薇是个死硬派的女人，没想到居然这么可恶。
　　强行按捺下怒气，天帝冷笑：“阿修罗王朝的大祭司何等尊贵，朕怎会强迫你当众献艺，不过，对那些贱民，可就没那么好说话了。来人，把他们带上来。”
　　一阵金属撞击的叮当声，箜薇回首，看见殿外的侍卫拖着一个衣衫褴褛的囚徒，粗暴的掷在地上。
　　“扑通”，头撞在光滑如玉的地板上，鲜血蔓延开来。
　　箜薇忽然惊呼起来——那少年忧郁而高贵的纯黑瞳仁，分明是阿修罗族人所特有的。
　　“真是个漂亮的孩子。”天帝恶毒的笑着，“阿修罗族一向以美貌著称，这些孩子，在我们天域，可是相当受贵族的欢迎呢。”
　　伤痕累累的少年听到这话，无法抑制的颤抖起来，纯净的黑色眼眸中，充满了怨毒和诅咒。
　　他诅咒着，诅咒着面前这个毫无人性的男人也尝尝自己所受的屈辱。
　　“可惜朕的俘虏都是战败的阿修罗战士，都是些男人，不过没关系，阿修罗族军中也不是没有女人，比如你们的烟弦少主，可是三大上域公认的第一美女呢。”毫不在意那少年愤怒的眼神，天帝悠悠叹道，“哦，我忘了，那个女人已经死了，真是可惜。”
　　听见天帝辱及王女殿下，那少年疯了一般，怒吼着扑上去想要掐住天帝的脖子。
　　“哗啦。”锁在少年肩胛骨上的铁链狠狠地把少年拉回，两个高大的侍卫一脚踹在少年伤口上，血肉飞溅。
　　“呸！去死，王朝永远不会灭亡，你们神族的杂种，都去死！”少年满脸是血，含糊不清的喊着，挣扎着想站起来。
　　“肮脏的东西，还留着干什么？”天帝嫌恶的转过脸。
　　“是！”两个侍卫领命，拔出佩刀。
　　“住手！住手！”箜薇扑上去，拼命想拉开那两个侍卫，“你们这群疯子，你们要干什么，给我滚开。”
　　那侍卫只一甩，箜薇单薄的身子就被挣开，摔在地上。
　　“噗”佩刀闪着寒光斩落，箜薇惊呼着站起，只见一腔热血喷溅，那少年的头已滚落一旁，黑水晶一般纯净的眼睛仍愤怒的圆睁着。
　　“天！你们作了些什么，畜牲，畜牲！”箜薇疯了一般冲上去，用尽全身力气扑向那两个一脸冷漠的侍卫。
　　“我手上这样的垃圾多的是，箜薇祭司既然不肯赏脸为我演奏，那杀一批俘虏来祭祀，也是不错的选择。虽说血腥了一点，不过，倒也刺激。”天帝毫无感情的看着几乎疯狂的箜薇。
　　箜薇突然住了手，她茫然的后退一步，看着那被她抓的满脸是血，依然毫不动容的侍卫，看着手持金杯，悠然自得的天帝，看着那个死去的少年凸出的眼睛。
　　“我答应，不许你再杀人了，我为你奏乐还不行吗？”她喃喃道，眼泪不由自主的涌出，突然，她嘶声喊道，“我答应你，只要你放过他们，弹什么曲子都可以。你这个魔鬼！”
　　“既然这样，那就有劳箜薇祭司了。”天帝惬意的饮完杯中美酒。
　　两个侍卫立刻上前拉住箜薇，将她架走。
　　“不识好歹。”天帝望着箜薇远去的身影，冷冷的吐出几个字，“枉我还准备收你做天朝乐师，居然敢对我无礼。”
　　要不是这次寿筵实在关系重大，早就把她杀了。
　　天帝长长吐出一口气——自己大肆征兵，以铁血手段控制诸神族，早就引起众人不满。烟弦那个该死的女人又让他几次大败，威信大失，下面诸族已经蠢蠢欲动。这次寿筵，一向不驯服的北方神族也会参加，若不借此机会显示他的实力，镇住众人，恐怕这个名义上的神主之位也将危矣。
　　箜薇，这个女人还有用，等寿筵过后再杀也不迟。
　　天帝站起身，随意的扫了一眼进来收拾尸体的侍卫。
　　“拿去喂狗。”他微微皱起眉，“竟敢弄脏我的宫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