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敛流光》陆嘉

9、寿宴

　　今天便是武林盟主赵齐泱的五十寿辰，宴席就摆在明归酒楼的大堂。江湖上一直盛传赵齐泱会在寿宴上宣布下任盟主的继承人，因此不论关系远近，稍稍有些心思的人都赶来了“祝寿”。赵齐泱倒也大方，并不发寿贴，只要是赶来至此的人都当贵客迎接。

　　华容与庭轩到的时候，虽然还未到正午，大堂里已经是没有几个余座了，他们俩拣了一处偏僻的角落里坐下。方形小桌上已经摆好了饭菜——一荤三素，荤菜单独摆在另一旁。桌角还放了两壶酒，酒液一呈桃江，一呈青碧，想必味道也定是清甜，一味干冽吧。

　　转着精致的白瓷酒杯，晨庭轩笑道：“看样子盟主是细心人呢。”“听说布置酒席的人是赵齐泱的长公子。”华容淡淡回道。“武林盟主的长公子是吗……小事上做的精细倒也是个好处，只是身为长公子……”晨庭轩低头饮酒，掩去了未竟之语。

　　正午时分礼声响过，上首处弹奏乐曲的歌姬纷次退下，让出了中间的主位，上面却是空无一人，只有一个华服青年侍立在旁——这便是盟主的长公子, 赵平飞了。而本该坐在上座的赵齐泱却不知去了哪里。

　　满座宾客正在怔愣间，赵齐泱的声音却从左侧的宴席上传了过来，“虽说老夫本无意铺张，但各位朋友赏脸自远处赶来，老夫心里还是很感激的，寿宴嘛，本就为了讨个欢喜，若是死板板地坐在上面未免是太过无趣。再说，今老夫也是很多年没有见过这么多江湖朋友济济一堂了，其中有很多的少年俊杰更是没有机会见面。今天既然有这个机会，老夫也想结识一下。所以嘛……呵呵，诸位便请随意用些小菜，老夫就先在席中耽搁一会儿了。”
　　众人这才明白，原来赵齐泱早就到了，只是一直在各个席位间穿梭敬酒，不曾上得主位罢了。

　　主人既然如此平易，宾客们自然无有不从，众人把目光掉了回来，不过一会儿，酒意上头，堂间便又是觥筹交错，噪声回起了。

　　晨庭轩与华容坐得偏僻，他们俩人也就自顾饮酒，华容弃了炒菜，先拣了那壶浅碧色的烈酒，晨庭轩没奈何，只好取了剩下那壶微甜的清酿，只是这酒应该是备来给女客饮用的，晨庭轩喝了来未免是太过气闷。
　　华容却只作看不见，嘴角微微扬起，一幅心情很好的样子。

　　前面的那桌却忽然骚动起来，原来这一会儿工夫，赵齐泱竟也是悄悄地走到这里来了。

　　含笑叙旧。无论武功深浅，名声高低，赵齐泱神色都是一律不变，连眼睛中都是一片和煦笑意，一派慈蔼长者的样子。闲说了一会儿，赵齐泱便到了华容与晨庭轩桌前，他们俩人自然起身答礼。

　　在前面作引导的中年文士看了看他们，目中一片迷惑，终忍不住道：“这俩位少侠看起来十分眼生，不知师承……”一直含笑静听的赵齐泱忽然摆手,止住了他的话，肃容对晨庭轩道：“老夫失礼，竟不知是晨氏传人到了。冒昧了，可否借晨公子腰侧长剑一观。”

　　晨庭轩笑了笑，退开一步，取下腰上所悬的古旧长剑递上，赵齐泱双手接过，细细摩挲剑鞘古纹，他长长叹息——“果然是传说中的静敛剑。老夫有幸，竟得以在有生之年看到此剑。”他话调悠长深远，竟仿佛是叹惋一般。

　　双手持着静敛剑，赵齐泱的目光恍若不经意地滑过华容腰畔银钩上所悬的紫弓，眼睛深处却仿佛是不可抑制地一瞬间闪出了……如见旧物的伤感。非常快。但晨庭轩还是捕捉到了——这把紫弓名曰流光，是前朝宫中的藏品，江湖上应该是少有人知的。而这位名声赫赫的武林盟主又能同这把前朝旧物，紫弓流光有什么干系呢？

　　“这便是静敛剑呵。”刚才那位中年文士激动开口，他一直凝视着静敛剑，像是恨不得摸一摸的激动——这也是难免的，身为江湖中人，从少年时代便从师长那里，传闻之中听到过静敛剑的名字。乱世飘摇，异族肆虐。自有英雄，持剑起，整山河！将近二、三百年前的黯黄往事了啊，至今却依然是江湖之中不灭的传奇。

　　然而时光流逝，又有多少人事还能留存呢？承光剑在那个王朝末叶的乱局中不知所踪，而明锐剑又已经被承光所断，惟一留下的静敛剑却又是深藏古鞘，二百多年间竟只现世过三次。如今乍然得见，真正算得此生有幸了。

　　将静敛剑郑重送还，赵齐泱微笑：“多谢晨公子了。”“盟主太客气，唤我庭轩即可。”晨庭轩欠身回礼，将静敛剑配回腰侧。世家贵公子的风度自然显现。

　　“晨公子既然这样说，那老夫就不客气了……呵呵，庭轩，不知这位公子怎么称呼啊？”眯起眼睛，赵齐泱一副老狐狸的笑容。

　　“奥，忘了介绍了，我的这位朋友姓华，盟主直接叫他华容就好了”。晨庭轩也是一副恍然刚刚想起的样子。“

　　“原来是华公子。”赵齐泱对华容却显得很客气。不是主人对宾客的那种礼节性的恭敬，而是另有一种说不清楚的感觉。这与刚刚刻意与晨庭轩套近乎的样子实在是大不相同。

　　在这里耽搁的时间已经较长，后面还有好几桌没有转到，赵齐泱犹豫了一下，吩咐道：“长青，快去告诉大公子，要他在前面再为晨公子与华公子加一个位置。”中年文士应了一声，刚要转身，晨庭轩忙伸手拦住，笑道：“盟主千万不要麻烦，我们就是贪清净才选这里的，盟主若是在前面特意为我们加个位置的话……”

　　“庭轩既然这么说的话，那就算啦！可是呆会儿宴席结束你们可一定要留下来，老夫可还没有跟你们聊够呢。”

　　“盟主既然盛情邀请，那自然是我们的荣幸了。”晨庭轩同样一脸清浅微笑。

　　“好！那就这样说定了。”赵齐泱一副爽朗的样子，转身去了下一桌。

　　过了一会。许是赵齐泱去得远了，周围重又安静下来。但刚刚赵齐泱在华容这一桌站得如此之久，众人可都是看在眼里。有少数几个耳利的还隐约听到了静敛剑的名字，便纷纷探头朝这里张望过来，只是不便上前搭话罢了。

　　众人眼见得清。这桌上并没有什么武林名宿甚或是邪派高人，只不过两个少年男子。年长些的嘴角含笑。面对这么多探询的目光，落落大方，有时还会迎着目光遥相举杯相敬，这样的从容自然不大像是好勇斗狠的江湖少年，反而像是教养良好、询询有礼的大家公子。

　　而那个年少秀丽的黑衣男子看起来也十分习惯别人的注视，只是自顾自地饮酒，仿佛别人都是不存在的，只有他自己成一方世界。众人却是禁不住都将目光凝注于他——这个黑衣少年容色固然过人，却不是那种逼人的艳丽。只是一种眉目如画的清冽动人。令众人移不开目光的其实是他的气质，这个少年身上有一种仿佛时间停滞的感觉，凝望着他，仿佛就看到了寂寞闲庭空花落。

　　就是那一首晚秋的动人诗篇。自顾自地寂寞着，无人可以走进其中。

　　像时光一般动人，像历史一般寂寞。

　　这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独特魅力。

　　那麽多人看着他，而他却不管不顾，只是一杯接一杯地饮尽杯中烈酒，只有与那个腰佩长剑的温雅公子说话时才会偶尔展颜。

　　静敛流光，无人能挽。

　　这是他的世界。